計迦楠起初沒注意到他在看什麽,很自然地也隨他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的腕間,還轉了轉:“怎麽了?寧總看什麽?”

寧碩抬起眸瞧了瞧她。

對視上那一刻,計迦楠才恍然過來,他是不是,在看她的舊傷疤……

他難道連她的手上有傷都記得?

不會吧……

計迦楠半信半疑,但是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她也隻能繼續裝楞充傻。

這幅衝他一臉困惑挑眉的樣子,讓對麵的男人也不得不笑了笑,搖搖頭表示沒有。

後麵一直在等著的主角從少年宮出來了,計迦楠就下了車,淺淺衝那也下車的男人揮了下手就頭也不回地朝廣場走去。

最後站停在一個拐角處看著原來的那一塊,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半大小女孩兒蹦蹦跳跳朝那輛邁巴赫走去。

還沒近身寧碩就迎上去,伸手接過小家夥身上背著的一個小提琴包,把人帶去後座。

忙活了下才關門去駕駛座開車,應該是在弄安全座椅,那孩子看著七八歲的模樣。

很快車子就出了廣場消失在孔明燈影影綽綽的光火下。

計迦楠猜想應該是親戚家的,他總不能二十九歲的年紀,就有個七八歲的女兒吧,畢竟當年他們在海邊過夜時,那小孩兒就應該存在了,那會兒他才多大?

寧總二十三,風華正茂,值得一眼萬年。

計迦楠沒有約朋友,她在國外久待,剛回來沒兩天,國內的朋友都還沒時間聯絡。

隨意找了個椅子坐後,計迦楠給爸爸回個電話,沒打通,她又打給了談之醒。

他那邊熱鬧得很,電話裏都是歌聲、人聲、明顯已經在娛樂會所嗨了,不過很快那複雜的背景就消弭不見,隨之而來的是清晰的一把質問:“你回國了?”

“……”

低倦的嗓音和寧碩那把永遠聽不出情緒的清冽音色不一樣,談之醒這人的聲音是慵懶和穩重並持,所以他這麽言簡意賅地一問,計迦楠就下意識謹小慎微了……

她裝傻“啊?”了聲。

“啊你個頭。你爸跟我說你回國了,讓我看著點你別出去做馬路殺手。”

“……”

計迦楠深呼口氣,委屈嘟囔:“我都馬上二十四了,還提這事。掛了掛了。”

“你掛一個試試看。”談之醒抽了口煙,氣笑了,“不是,你回來不跟我說?悄悄摸摸的幹嘛呢?還那麽吵,擱哪兒鬼混呢?”

“廣場,今天不是元宵嗎?”

“元宵一個人去廣場?你沒事吧?趕緊給我過來。”

“我不去。”她反問,“我爸沒跟你說我這麽低調幹嘛啊?”

“沒。”他簡單幹脆,言外之意,你說。

計迦楠有點難為情,但都到這兒了,隻能坦白:“我和寧氏談個收購會,怕你那圈子裏的一早都知道了,跟你一樣,又扒拉出陳年往事笑話我。”

他失笑,笑聲一陣陣如今夜的晚風鑽入計迦楠耳中,她鬱悶地仰頭看燈。

談之醒笑完了,說:“哦,這樣啊。你和寧氏談合作?”

“嗯。”

“什麽合作啊?”

“我參與的那美國公司他要收購。”

“資本家果然手長。”他懶洋洋嘈了句,末了語調又變了,“那你應該早跟我說啊,別被那家夥賣了,他可不比當年,你別還把人當好哥哥看。”

“……”

計迦楠扯了下嘴角:“胡說什麽呀,他好著呢。”

電話裏飄來一聲喟歎:“談好了?”

“嗯,下午剛忙完。”

“那你還不找我?”

“打算晚上說的。”計迦楠胡扯保身。

談之醒也沒追究她真假:“那過來一趟,我在Ts,打個車過來,別一個人在外麵瞎晃,人生地不熟你有什麽好玩的。”

“什麽地方啊,我不去了,寧碩哥還不知道,怕他埋了我。”

“他不在……”談之醒懶洋洋地拖長了尾音,又說,“這你還不知道什麽地方?T,充京城內但凡t開頭的,就是你家的,懂嗎?”

“我姓計,不姓談。”

“得,那掛了。”

“哎呀。”計迦楠嬌嗔,“談之醒。”

“沒大沒小,趕緊給我過來。”談之醒笑著說,“還有,不是生意都談好了?寧碩還不知道你?”

“沒認出來。”

“他早忘了吧。”

“沒,提起我了,就沒看出來是我。”

“記得人,沒認出?他是不是臉盲。”談之醒抽著煙眯起眼。

計迦楠:“……”

她說:“不是,我現在漂亮多了。”

“……”談之醒哼笑,“好了行了,不管他,你過來,我瞧瞧變成什麽鬼樣子了回來那麽多天也不說,他不把你埋了我先把你埋了。”

“……”

計迦楠左耳進右耳出,兀自問了句:“那邊能吃飯嗎?”

他深吸了最後一口煙,眯了眯眼:“你還沒吃飯啊?這都幾點了。”

“嗯。”

“沒吃飯跑廣場上去過節,你可真有你的。”

“……”

計迦楠也不好說自己剛剛和寧碩見了麵,本來想去和他吃的,她囑咐電話那頭的人:“寧碩哥要是去你那兒,你別跟他說我,先跟我說,我跑路。”

他吊兒郎當道:

“我不說,正好你談好事就少跟他混,省得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

“……”

掛了電話,計迦楠忽然想起早前車裏扣人心弦的那一幕,他說:

進寧氏吧,你有什麽條件,跟我直說,別人開什麽條件,寧氏都可以翻倍。

回味起來,真的挺像放長線釣大魚的詐騙分子的。

她失笑。

在去Ts的出租車上,計迦楠又給爸爸打了電話。

這一趟通了,談慎履知道她下午就結束會議了,所以就跟談之醒主動透露了她的行程,怕她一個人在這邊亂來,家裏媽媽又跟她總是三言兩語不對付,一個人也孤孤單單的,他想著讓她沒事可以出去跟哥哥們玩。

還把她當十八歲小孩兒呢。

計迦楠沒給媽媽打電話,發微信問她怎麽了,她說回家再說,最後打了個給公司。

沒多久車子停在一個裝潢格外簡約卻闊氣明顯的會所前。

望著門口牆上發光的“Ts”二字,計迦楠拍了照發給談之醒:

“就這嗎?你在哪層呢?”

談之醒的身影一會兒就出現了,穿著身灰白毛衣,懶懶散散地抽著煙出現在門口,遠遠站停,俊逸的眉眼瞅著她看,也不朝她走近,好像在確認是不是他家的。

計迦楠笑著走過去:“你也臉盲?看什麽呀。”

談之醒掐了煙,伸手去掐她的臉,一臉嫌棄:“這妝化的,他寧碩能認出來就見鬼了,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計迦楠笑著去拿下他的魔爪:“放開,我一個女老板,能素顏朝天出門會客嗎?”

“嗬,女老板。”談之醒歎口氣,攬著她進門去,“你二嫂說明晚請女老板去家裏吃飯。”

“我二嫂怎麽那麽快知道?”

“我不能接她電話順便說了嗎?我一天就接你一個女的電話?”

“……”她歎口氣,“那我問你這兒能不能吃飯,你要我餓到明天晚上?”

男人笑了起來,帶她去了後方的餐廳,話也不說,全寫在臉上呢:我能餓死你這個討債的。

計迦楠到了才知道,這邊還真不能吃飯的,至少不是對外的餐廳,不過有廚師,而且已經給她準備了份中餐。

談之醒坐在對麵看手機。計迦楠想著也沒什麽好聊的,就問他寧碩的事:“二哥,寧碩哥身邊有個小孩兒?他生的?”

他噗嗤一笑:“他女朋友都沒一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

計迦楠嘴角淡若無痕地略微上揚,他沒女朋友,雖然回國前就猜測應該還是沒有,從來沒聽過,但這一刻還是深深鬆了口氣。

吃了口飯,她又問:“那那孩子是誰的?”

“他叔叔家的。”

“哦……那還是同輩。他叔叔還年輕嗎?”

“你爸收養你的時候,也不算年輕。”

“……”她挑了下眉頭,“什麽意思啊?那小孩兒……”

“嗯,和你一樣。”

計迦楠挺意外的,頷頷首隨意說:“你們這些大門戶,還都挺有善心的。”

“……”

談之醒憑空被嗆到,咳了聲,不可思議地再次從手機上抬起眼覷過去:

“你們?”

“……”

“嗬。”談之醒盯著她笑,“給你好吃好喝供到現在,來了一句‘你們’?你爸知道嗎?”

“……”

計迦楠馬上說:“口誤,口誤,我就是想歌頌一下談家的偉大,偉大,嗯。”

談之醒不想搭理她了,看了眼她麵前的飯:“寧碩一會兒要來,你見是不見?”

“……”

計迦楠一口飯梗在胸口,喝了口湯才緩和一些:

“我不見了,你別跟他提起我。”

“你這生意都談好了,還怕什麽?”談之醒一臉不解,“樓上那群人知道了也就笑話你兩句,三句。”

“……”

計迦楠歎口氣,說:“騙他太久,現在不太敢。”

“嗬,那你不一開始就坦白,你就繼續騙吧。說起來你也是沒良心,他姓寧的沒對不起你吧?當年差點死在你手裏,人家半個不字都沒說你。”

“……”

計迦楠抬眸。

談之醒已經起身,居高臨下瞅她時,她慫慫地低頭咕嚕嚕喝湯。

都快見底了,談之醒無奈地招呼廚師給她再加點,又讓她吃完跟他說一聲。

慢悠悠吃完了晚餐,計迦楠想著寧碩此刻就在這棟樓,此地不宜久待,就往外走了,邊走邊給談之醒發消息說她回家了,她媽找她。

忽然一陣淡淡的煙草氣息迎麵而來,計迦楠想要避讓一下,但還沒擦肩,卻已經聽到一記熟悉的嗓音。

“我要出個差,嗯。”

計迦楠抬起眼,恰好與男人眼神在空中猝不及防地交匯。

兩人深深看著對方,然後,因為他在接電話,就都沒有出聲,不過計迦楠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微笑點個頭,然後就加快腳步落荒而逃。

葦江花園那邊,計晚茵也剛到家。

計迦楠問那位一坐下就端起茶杯的富太太:“媽媽,找我做什麽?”

計晚茵輕抿一口茶,再慢吞吞放下杯子:“我準備去趟加州,你陪我去。” 說著淡然地拿起桌上的雜誌翻開。

計迦楠愣了愣,站停在客廳茶幾對麵直勾勾看著前麵的母親:“您要去加州?幹什麽?找我爸?”

“我不能自己玩玩嗎?”她撩起眼皮瞅計迦楠,“不能去看看你生活了幾年的地方嗎?”

“這六年你都不去,現在我都回來了你忽然想要去了?”計迦楠目光含著不解。

計晚茵聲色厲了一些,懟她道:“我為什麽不去你不知道嗎?你為什麽不回來看你媽媽還好意思指責我不去。”

“……”

計迦楠瞬間頭痛起來,不想再重複一次是你讓我們別回來的,爸爸回來那是沒辦法,夫妻一場,她平時忙得腳不沾地就不抽時間回來挨槍子看他們吵架了。

她擺擺手往樓上走:“什麽時候?趁著我還沒忙,想走就走。”

“明天。”

“……”

計迦楠回屋就發消息給二嫂說她明天臨時要回美國,回來了再去他們家玩。

末了倒在**歎氣,點入寧碩的號看,剛剛在那個地方一見,他會不會更加真的要開始懷疑她是迦楠了?

回來就找他吧,就坦白。

計迦楠沒想過的是,這趟旅程上會遇見寧碩。

運氣這個事真是說不通道不明,這六年裏計迦楠知道他每年會去幾次加州,甚至她這兩年一直就在斯坦福那邊待著,幾乎三天兩頭能見到他母親,但是卻從來沒有見過他一麵,但是這一次,她回加州的路上,他同航。

興許是這一趟她們飛北加吧,計晚茵心血**要去,卻不願意一下飛機就見到談慎履,所以要先去北加一趟,美其名曰去逛逛計迦楠的研究生學校。

第二天傍晚的頭等艙候機廳裏,人不多,三五個人分布在遠遠的角落,計晚茵遇見一個圈內富太太,兩人擱遠處熱聊去了。

計迦楠在找吃的時,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她原來的位置坐下,且目光好像朝她這投來。

她拿起一塊蛋糕和一瓶礦泉水後轉身,眼神不偏不倚撞入男人的含著薄薄光芒的瞳孔中。

銀色西服搭著深灰色風衣的裝扮,像破曉時分的光,不濃不淡,卻足夠吸引每一個人的注意。

“這麽巧,計總。”低磁的嗓音如泉流淌。

計迦楠的蛋糕從手中抖了一下,下一秒翻身砸在地上。

男人剛悠閑地疊起腿,見此頓了頓,又默默把腿放下,看了眼地上的蛋糕,再撩起眼皮。

丹鳳眼勾著一層光,瞧著她。

計迦楠心跳快得不正常,眼看他起身要朝她走來,她更是呼吸都亂了,手馬上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坐著。

她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發出,臉色都透著明顯的慌亂。

寧碩先出聲,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見我這麽大反應,怎麽?計總欠我錢了?”

“……”

她搖搖頭,“隻是……有點意外。你坐著,坐著,起來幹嘛。”

“你知道我起來幹嘛?”

計迦楠一頓,忽然尷尬得窒息,也許他起來拿水喝呢?也許他要出去呢?反正誰規定他起來是為了她的。

她又得幻想症了,老是自動把他代入她的寧碩哥,但他明明還不知道是她。

計迦楠正扯了個嘴角訕訕一笑,忽然男人朝她湊近了些。

那一刹甚至聞到了他身上衣服飄來的,淡淡的冷香。

男人薄唇輕啟,不解道:“計總怎麽一副,不想見我的模樣?”

“……有嗎?”她鎮定自若起來,語氣也正常了些。

他薄唇一勾,掛著似是而非的笑,也不說話,忽而像個斯文敗類,但是他長得又不斯文,這張臉無論匆匆一看還是仔細一看,都是頂級的禍水,嗯,應該換個詞形容他。

“昨晚見了我,跑得比兔子還快,”他語調輕緩,似漫不經心又似真真切切, “今天又慌裏慌張的。”

“……”他看到了。那是怕他想多了,懷疑她怎麽會在那地方。

“我怎麽了?” 寧碩挑了個眉峰,“關係怎麽忽然變得這麽不正常?”

“……”

“不解釋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