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碩給她仔細把眼淚擦掉,掌心摸了摸她的腦袋:“還是小,小小年紀馳騁商場,不小心還以為你多大。”

清澈低柔的嗓音像水一樣,一滴一滴落入心口,計迦楠有種奇怪的感覺蔓延過四肢百骸,覺得他好像這一刹那沒再把她當計總,而是一個……小女孩兒。

寧碩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忽然打開了車裏的播放器。

柔和的調子流淌出來,熟悉到倒背如流的歌詞鑽入耳朵。

計迦楠被歌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去注意外麵舊金山灣不太寧靜的夜,邊聽歌邊看著隔壁男人在研究藥品的動作。

車廂橘黃色的光敷開在他的眉眼下,鼻梁一側有一點剪影,那顆淺淺的痣隱隱約約,時而看清時而模糊。

人一動不動在看手裏的藥盒,呼吸間胸膛不著痕跡的起起落落,溫柔有勁。

計迦楠想起剛剛下車時埋入他懷裏的動作,一時有些臉紅。

一曲放完,寧碩啟動車子。

等發現車子再次停下來的時候,計迦楠發現是一家中餐館。

寧碩把人帶進去:“這家中餐還行。在超市看計總買的菜,是還沒吃晚餐?”

“嗯。”點完頭計迦楠發現,自己的菜和手機好像都丟在了那輛車上。

寧碩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把菜單遞給計迦楠。

也不知道是想著他是寧碩還是,計迦楠對他還是無法做到那麽客氣,她說:“寧總幫我隨便點一份吧,你來這吃過的是吧?然後,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機?我給我媽發個信息。”

他二話沒說,手腕一轉就把菜單收了回來,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摸了個手機,拇指順著按了下屏幕,一閃,解了鎖遞給她。

計迦楠道了謝接過,隻是臨了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計晚茵的手機號。

這幾年一直沒在一起生活,計迦楠隻能記住爸爸的號碼。

她索性就在按鍵上輸入了爸爸的號,然而186的號碼剛點入,手機已經自動彈出一個備注為“談三叔”的名字。

計迦楠默了默,悄悄瞄了眼對麵在跟服務員點菜的男人,他還有她爸爸的號碼啊。

計迦楠點入那號,在框裏戳了戳:“我是迦楠,爸爸,借了寧碩哥的手機,我手機丟了。我媽媽的號碼是多少來著?”

談慎履的回複速度很快。

“迦楠?你手機怎麽會丟了,又怎麽和寧碩在一塊呢?”後麵附了計晚茵的號碼。

計迦楠先複製了號碼,給計晚茵發消息,說她出來和朋友見麵,手機丟了,讓她忙完先休息。

發完又跟談慎履說:“路上打車,落在車裏了。我一會兒買了手機再跟您說吧爸爸,您不用回了,我把手機還給寧碩哥了。”

發過去後,恰好計晚茵回了一個嗯。

計迦楠習以為常了,這六年裏沒回國,但是她差不多一個月會打一個視頻電話給計晚茵,隻是母女倆實在沒什麽好說,通常幾句話就冷場,不然就輕易一言不合,久而久之她就沒再打那麽頻繁。

她們母女感情挺寡淡如水的。

計迦楠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因為她不是她親生的,所以總歸沒辦法視如己出,不過轉頭想想,她爸爸對她就很好,比不少親生父親還要疼愛她,在談慎履身上,看不到一絲他不是她親生父親的那種痕跡。

所以歸根究底,還是他們夫妻倆感情不好的問題吧,談夫人從來每次一生氣,她就會被她爸爸牽連拖累,想想也是好玩。

計迦楠把和父母的聊天內容全部刪除後,把手機還回去:“謝謝寧總。”

男人伸手接過,嘴上順著說:“計總要說多少句?”

“……”

對視一眼,她笑了笑,沒再言語。

晚餐很快就上來了,計迦楠邊吃著他給她點的豪華晚餐,邊跟他說:“怎麽辦,又欠了你一輛車。”

“又?”

寧碩坐在圓桌子對麵,慵懶地瞅一米外的女人。

計迦楠披著他的風衣在大口朵頤,可能是驚嚇過後吧,感覺更餓了,而且他點的餐還挺地道,雖然很多她沒太吃過,但是味道很絕,他說是粵菜,他常吃。

說起來又記起他曾經在這裏生活了十八年,而她一無所知,而除了這,其他的也還是一無所知。

被他一問,計迦楠噎了噎,馬上搖頭解釋說:“哦……我是說,又欠了寧總人情,之前送我回家我還沒請你吃飯什麽的呢,現在又毀了你的車。”

他薄唇輕勾,盯著她閃閃爍爍的眸子,還有刻意壓低的臉,似笑非笑道:“沒毀,回頭修修,兩天就好了。”

“那你回頭把賬單發給我吧。”計迦楠喝了口燉湯說,“我轉給你。”

“嗯,行。”

“……”

計迦楠挑了眼過去。恰好迎上他慵懶無比的眼神,男人如墨般硬朗的一雙眉峰朝她一寸寸挑起,好像一場桃花在夜色裏綻放一般,明明沒含笑,卻好像春意盎然。

這個禍水啊,她所言不虛。

計迦楠有些臉紅地低下頭。

他卻沒放過她:“怎麽?計總這眼神,說著玩的?不打算賠我的?”

“……”她迅速搖頭,“沒有沒有,我賠,雙倍賠。”

“幹嘛雙倍啊,”他笑了聲,語調懶散到好像喝了酒,**漾著酒精的勁頭,“搞得我靠救你賺錢。”

“我的心意,寧總別多想。”

男人摩挲著手上的打火機,若有似無地笑,點點頭。

計迦楠隔著半個桌子目光落在他手指上的東西,那打火機是黑色的,通體墨黑,刻著浮雕,似是一條花藤,給原本熱烈的火機中和了不少氣息,挺雅致。

忽然他拇指往上撥動了下,火光乍現,接而又湮滅不見。

計迦楠眼皮半抬,目光投到他臉上。

他在看她,目光不濃不淡,好像閑著沒事在看一出戲,百無聊賴又好似還算得上專注。

許是離開了公司了,他又恢複了記憶中的模樣,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慵懶勁兒,萬事不入心,端茶喝水,眉眼清淡卻又好似有桃花。

計迦楠默了默,又低頭吃飯。

但是對麵的目光好像一直沒移開,而且他手中一直握著個打火機在那兒把玩著,加上那不移分寸的眼神,她總覺得他好像是在研究著她什麽。

不會剛剛那句話,讓他猜出來她是迦楠了吧?

屏住了呼吸,計迦楠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吃,然而他耐力與定力真的一絕,從頭到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色愈來愈濃,他就閑情逸致地看著她吃。

終於,計迦楠對他說:“寧總這麽看我幹嘛?我吃不下了。”

他扯起抹唇角,笑意不深不淺,點點頭,起身說:“我出去抽根煙,你慢慢吃。”

計迦楠來不及說什麽,他已經邁開長腿往外去了。隔著一扇玻璃,能看出那抹黑色身影站在了餐廳的門廊下。

這餐廳把中餐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連門頭都裝修得古色古香,要不是眼前舉目滿是歐式建築,一不小心還以為還在充京城。

寧碩含著一支煙,甩開那個一直在把玩的打火機,微微低頭把煙放到火光上。

一絲白煙飄起。

計迦楠看到他把打火機丟入口袋,煙夾在手指間,接著拿出手機按了按,末了放到耳邊。

不知道他打什麽電話,打了好幾個,可能是工作上的,畢竟出差他也有事的……

對了,他出差?那是就在北加出差?還是後麵還會去別的地方,來這隻是順勢看看他母親。

說來計迦楠對他的過去真是毫不知曉,不知道他父母怎麽沒在一起的。

掛了最後一個電話,寧碩往後看向餐廳。

猝不及防地兩道目光又交織在了一起。計迦楠起初還沒回神,等到回神,就見他含著煙的嘴角意味深長地半扯起了一點,在笑。

要是知道她在他那兒已經掉了馬,計迦楠就知道他這眼神是在看戲呢,看當年那小姑娘偷偷摸摸在看他。

她匆忙回神,默默低頭吃飯,不過也快吃好了。

招呼服務員結賬的時候,卻意外聽到已經結過。

扭頭看外麵時,不知什麽時候他身邊站了一個男人,在和他說話。

計迦楠把身上的風衣拿下來折在臂彎走出去,遠遠聽到一句中文喊的“畢先生”,沒在意。

那大約三四十歲的男人用中文繼續說:“你媽媽這幾天好像去開會,可能得明後才回來。”

寧碩說他來出差,無妨。

但是站了會兒,忽然那人往後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然後衝寧碩說:“畢先生的朋友?”

計迦楠正怔愣間,就見寧碩點了點頭,然後朝她抬起右臂,招了招手。

計迦楠茫然著走過去,那人已經朝他點點頭寒暄兩句就離開了。

把衣服還給他後,計迦楠跟他說:“寧總還給我結賬了?”

“小事。”他看了看衣服,沒接,示意她再穿會兒。

計迦楠不太好意思:“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寧碩猶豫一秒,接過搭在臂上:“送你回去。”

計迦楠點點頭,又說:“回國後,我再請你吃飯吧。”

他沒接話,反而道:“要先買個手機嗎?”

“嗯,再麻煩你一下。”

寧碩把她招呼上了車,沒一會兒就開到了原來的那個商場。

計迦楠找到一家專櫃店,花了五分鍾買了台新手機。

出去時夜已經不早了,坐進車裏,計迦楠在搗鼓新手機,隔壁的男人也在看。

許是安靜得太過分,隻有異國他鄉的喧囂忽遠忽近的飄來,人有些孤單的感覺。

計迦楠登錄微信需要好友驗證,跟寧碩說給她驗證一下,他照做了,忙完計迦楠就順著說:“畢先生……是誰呀?”

“我。”

他從容得好像在說,剛飯好吃嗎。

計迦楠終於從手機上抬眸,望了望他。

人還是那個人,還是她的寧碩哥,但是忽然他這個字後,計迦楠就覺得他好陌生……好像對他真的一無所知。

她眼中的困惑毫不掩藏:“你不叫……寧碩?”

男人左手搭在車框上,右手握著手機,臉色淡得好像有月光攏在他身上:“叫什麽重要嗎?”

計迦楠頓了頓。

隨即也就點到為止,收回了目光,識趣的閉嘴。

不過下一秒,車廂內彌漫開溫良清潤的嗓音:“我護照上姓畢,身份證也姓畢,所有證件,都不姓寧。”

計迦楠怔愣住,不禁再次回眸,

寧碩雲淡風輕地表示:“名字確切地來說,畢寧碩……畢是我母親的姓。”

計迦楠如撥雲見月,一時之間就全都懂了,隻是沒想過,他原來不是姓寧,或者說他曾經是姓畢,現在才算是姓寧?

計迦楠恰到好處地沒再追問。

算了一筆賬,今晚他這一頓飯,和買手機的錢都是他出的,修車的錢很難估計,這是輛保時捷。

折算下來,計迦楠先給他轉了筆錢過去。

手機振動了下,寧碩點進去,看到轉賬備注上寫著:謝謝寧總。

他薄唇無奈地扯了角,說:“寧總寧總的,叫上癮了是嗎?”

“嗯?”計迦楠困惑地望他。

寧碩對上他小姑娘純真的眼,似笑非笑:

“我身家都被你看透了。還不知道計總叫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