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麵想吃點對味的中餐太難了,做什麽都是酸甜口,實在吃不慣,所以總想著這家的煲湯。”

溫暖私密的包廂裏,黎衍成從服務生的托盤裏熟稔地接過剛燙熱的毛巾。

他一邊姿態優雅地暖著手,一邊低頭看著菜單說:“我要一盅瑤柱蟹肉冬茸羹,你呢?還是竹笙燉三寶?”

雖然沒指明“你”是誰,但問話的對象卻又顯而易見。

“嗯。”謝朗沒看菜單,隻是很自然地說:“你點吧。”

他沒點菜的習慣,或許是因為從來就對口腹之欲不太在意的緣故。

他們三個人一起吃飯,從來都是黎衍成點菜的。

“你口味一直沒變啊。”黎衍成有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停頓了一下,又問:“小也呢,想吃什麽?”

“我也一份竹笙燉三寶吧。別的沒什麽了,哥你點。”

黎衍成還沒回話,倒是謝朗這時候忽然轉頭看了過來,問黎江也:“嗓子怎麽啞了?”

“……”習慣了在三人場合保持最低的存在感,但卻因為這種事被注意到,黎江也不由感到有點窘迫,小聲說:“就,剛才在機場吃多了冰淇淋,齁到了。”

他這句話有點長,說到末尾時,那有點好笑的鴨嗓更明顯了,扁扁的,很是不好聽。

黎衍成眼裏的笑意有點明顯,但很難判斷那其中具體的含義,因為他很快就轉頭對服務生淡淡地吩咐:“先上一壺溫的**茶吧,我弟弟喉嚨不舒服。”

他既然先這麽說了,謝朗也就沒再開口。

點好的菜一道道地上來,黎衍成雖然說在飛機上沒胃口吃東西,但是到了動筷的時候卻依舊好整以暇地,一邊吃一邊和謝朗聊自己在美國做音樂的事。

“Jason吧,他是香港人,所以寫的詞還是用粵語唱最對味,普通話就是差了點意思,但我粵語講得太爛,上次去他的Studio錄歌,嗯,就我前幾天發你那首Demo就是在那錄的——他笑話我,說我這麽愛吃粵菜,卻唔識講廣東話啊。”

黎衍成最後半句話換了粵語,學Jason的腔調,仍舊笑吟吟的。

“粵菜是不錯。”

謝朗很認真地聽完,沉默了一會,或許是因為根本不了解Jason是誰,最終隻是回答了五個字。

他們倆聊天時其實有種特別的節奏感,像在演奏著什麽;

黎衍成是小提琴,他的聲音本來就是天賜,一長串話講下來,清亮又流暢,有曲調有韻律,像演奏著漂亮的弦樂長段落。

而謝朗是低音鼓,隻在那優美的段落之間偶爾沉沉地應一聲。

就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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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也腦中出現這一大串有點調皮的標點符號,突然就有點想笑。

或許是他的神情吸引了黎衍成的注意力,黎衍成看了過來,第一次主動把話題轉到了黎江也的身上:“小也,聽說你要跳領舞了?”

大哥知道這個,黎江也瞬間猜到這應該是謝朗提起的。

但更令他驚訝的是,黎衍成竟然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是的。”

黎江也在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隱隱有了嚴陣以待的態度:“前陣子剛定的,我心裏也挺緊張的,下個月就正式演出了。”

“這還是你第一次領舞吧?準備得怎麽樣?”黎衍成關切地微微向前探身,還沒得到回應就繼續問道:“所以是……校內表演,對吧?”

“是我第一次領舞,所以每天都在練,主要也是不想愧對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吧。”

黎江也回答得很謹慎,停頓了一下,才輕聲道:“是的,是校內表演,但是……會公開賣票。”

他們兄弟的一問一答,都有瞬間的停頓。

沒有人能理解那電光火石間的交鋒。

不,與其說是交鋒,不如說是黎江也在單方麵勉力地抵擋黎衍成那撲麵而來、有如實質的壓力。

校內演出。

學生們的玩意。

那早已是黎衍成看都看不上的舞台,即使是那樣,也還是黎江也第一次領舞。

他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挑不出毛病,但又非常微妙,戳在最柔軟的地方。

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人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往往都站在皓月的角度,但從來沒有人教過那隻螢火蟲該如何自處——

在灼灼日月的光輝下,一隻小小的螢火蟲,該如何輾轉騰挪、該如何小心翼翼地收攏翅膀,但又保有自己的一點點光芒。

是校內表演,但是會公開賣票——其實N大舞蹈社名聲在外,票其實早早就賣完了。

這一整句話,他隻說前半句確鑿的事實來回答大哥,但後半句那點微末的成績,他絕不在大哥麵前炫耀。

這一切都是黎江也從小到大,無數次地被刺眼的皓月籠罩下,自己摸索出來的生存技巧。

“票很早賣完了。”

沒想到這時謝朗忽然插話了:“很搶手。衍成,到時候你去看嗎?我幫你聯係人買轉手的票。”

黎衍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得體地笑了:“本來應該去的,但是巧了,謝朗,你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從美國回來嗎?”

“嗯?”

他提到這個無比關鍵的問題,不隻是謝朗,連黎江也也感到好奇,因為這並不是平常黎衍成會回來的時間。

“我回來,其實是因為要參加歌手選秀。”黎衍成慢條斯理地又低頭喝了一勺湯羹,頓了一下才說:“已經和經紀公司簽合同了,這兩天就要開始忙錄製,所以估計要在這邊待上一段時間了。”

他說到這裏,對著黎江也笑得有些燦爛:“所以小也,回來的事,之前我也沒和媽媽提太多,其實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因為過陣子……她就能在電視上看到我了。”

第18節

“什麽?”黎江也一下子有些懵了,可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麽突然的事,那麽天方夜譚的事,可是放在黎衍成身上,卻又顯得有種合理,他本來生來就是大明星的料子不是嗎?

可黎衍成說他會在這邊待上一段時間,那是多久?他不需要回去上課嗎?

“歌手選秀?”謝朗顯然也有些吃驚。

“是啊。所以說,小也的演出我應該是去不了,那時候正好節目應該在播出期間,我估計各種事情什麽的,應該很忙。”

黎衍成這時終於喝完了他那道蟹肉羹,他興致頗好,神采奕奕地道:“謝朗,開瓶清酒怎麽樣?突然想喝點。”

“好,”謝朗點了點頭:“就當預祝你一切順利。”

他頓了頓,又低聲說:“衍成,你唱歌那麽好聽,其實的確是越多人聽到越好。”

謝朗當然是誠懇的,他對黎衍成唱歌的天分的推崇,從初高中開始,沒有任何雜質。

“哥,恭喜你。”

黎江也隨即開口道。

他的情緒和腦子有點亂,也就順勢站起身,輕聲說:“我先去下洗手間。”

“嗯。”

謝朗也正要起身去開門叫服務生,正好和黎江也撞了一下。

他的動作幅度有點大,襯衫的領口因為剛剛喝湯時冒汗解開了一顆,此時正好不小心露出了脖頸上那一處處的紅印——

是昨晚黎江也留下的,像小鳥啄過般留下的痕跡。

黎衍成的目光投在謝朗的脖頸,微乎其微地在凝滯了一下。

下一秒鍾他就已經抬起頭,非常迅速地、近乎是尖銳地盯了黎江也一眼。

明明是那麽微小的信號,沒有任何動作、隻有無聲的目光,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察覺的,甚至謝朗自己都沒有任何感覺。

但黎江也察覺到了。

就好像他隻是聞到酒味輕輕吸了一下鼻子,黎衍成也能迅速發現一樣,這大概就是他們這對兄弟知己知彼的地方了。

……

黎江也自己在洗手間隔間裏呆了一會,他靠在門上把煙盒拿出來攥在掌心裏轉了幾圈,不是要抽,隻是焦躁,在想……想很多亂七八糟的事。

想黎衍成突然回來要參加選秀的事,想黎衍成到底看到了謝朗身上的痕跡沒有。

一切紛遝而來,但卻都沒有答案。

黎江也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也實在是出來有一會了,他不能再待在這了,於是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把煙盒揣回去,然後打開了隔間的門。

洗手池也隻有一個,當他走過去時,才發現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前麵,打開了水龍頭,正在彎腰洗臉。

是黎衍成。

“大哥。”黎江也馬上頓住了腳步,站在了黎衍成的背後。

大哥身上的酒味又濃了一些,或許是喝了剛點上來的清酒的緣故。

黎衍成聽到聲音時才猛地抬起頭。

他麵孔上還沾著水珠,皮膚也因此更顯得白皙剔透,但卻並沒有第一時間打招呼,而是用一雙眼睛透過麵前的鏡子盯著站在他身後的黎江也——

狹窄的洗手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正透過一麵鏡子凝視著彼此。

那一瞬間,空氣安靜得有些凝重。

“小也,”黎衍成終於從一旁拿過紙巾,他一邊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臉,一邊說:“這次回來參加選秀節目,我估計前前後後怎麽也要一段時間,所以先提前辦理了一個學期的休學手續,這事我後麵會自己和媽說,你不用管。”

他的語速很慢,說到這裏又抬起眼睛,看向了鏡子裏的黎江也。

“……好。”

黎江也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他當然會覺得怪異,從剛才到現在都覺得,但大哥不想提的事,他是不會多問的。

可他停頓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媽媽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黎衍成淡淡地說,對話隨即有些突兀地頓住了。

黎江也,他的弟弟。

從有點朦朧的鏡麵裏看過去,真的非常像他,簡直該說是水麵上的雙重倒影的程度。

黎衍成記得黎江也以前挑染過怪裏怪氣的頭發,但後來也不染了,成了和他一樣的黑發;

還有雀斑,黎江也雖然皮膚也白,但一直到高中顴骨上都有幾顆小小的雀斑,不知什麽時候就沒了,可能是去打激光打掉了。

黎江也還有很多很多這樣悄悄的努力,黎衍成看在眼裏,但從來不說;

正如同這些年他看著黎江也小心翼翼地圍著謝朗打轉,也從來不說出口。

很多東西,好比謝朗,無論多麽珍貴難得,如果無人爭搶其實也覺得無趣。

黎衍成從來都不厭惡黎江也和他搶東西的舉動,甚至還可以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但他不喜歡的是:

真的讓黎江也搶到手。

想到這裏,黎衍成的眼神忽然冷了一瞬。

但隨即他就很快地轉過身,麵對著黎江也時,已經是一臉輕鬆地道:“對了,之前我和謝朗聊起說你喜歡小狗,後來聽謝朗說他果然送了你隻小狗,我就給你挑了一套大型犬的牽引繩做生日禮物,正好你能用得上——很漂亮也很堅實的,肯定配得上阿拉斯加,等會我回去拆箱子之後再拿給你。”

“小也,”他走過來摸了摸黎江也的腦袋,態度像閑話家常那樣,但剛洗過的手指是冰涼的:“打了這麽多耳洞,還有眉毛上也是,怎麽一個都不戴?”

雖然是問句,但大概不需要回答。

黎衍成的笑容意味深長,隻有黎江也能把裏麵每個字精微的嘲弄含義都解讀出來:

怎麽不戴呢?因為怕戴了會不像我嗎?

他看到了。

黎江也瞬間就明白了——黎衍成看到謝朗身上的痕跡了。

黎衍成不等黎江也回答就要側身走過去,但卻忽然被黎江也叫住了。

“大哥。”黎江也和黎衍成對視著,但沒有馬上繼續,那幾乎是一瞬倔強的沉默。

過了一會,他終於平靜地說:“謝謝你的生日禮物,也謝謝朗哥——是的,我從小就喜歡小狗,你也知道的。”

黎衍成沒有接這句話。

“對了,它叫黎家明,我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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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在心思複雜的兩兄弟之間畫風突出:

粵菜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