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你把我的手銬解開!”

黎江也戴著手銬的那隻手腕扶著沙發扶手,褲子昨晚就被他扒了下來,因此這個時候隻穿著上半身的T恤,就這樣光著兩條長腿用另一隻手舉著叉子,眼圈紅紅地看著謝朗。

小也在強忍著不要讓眼淚繼續掉下來。

但即使這樣,小也看著他的眼神卻那麽堅決,像是……像是再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黎江也此時的神態讓謝朗感到深深的恐慌。

這是多麽奇怪的感悟啊,明明昨天晚上他們曾經激烈地糾纏了半個晚上,最終還是他把小也綁在**,才把小也留在他身邊過了一夜。

可是在那個時候,謝朗卻沒有這麽害怕過,像是滅頂之災即將來臨,那已經是一種動物的本能在報警。

他下意識地就也站了起來,直接一步上前攔在黎江也身前。

謝朗本來就比黎江也高了不少,這樣猛地佇立在黎江也麵前,像一座黑壓壓的山籠罩下來。

人當然很難移走一座擋在麵前的山。

可黎江也沒辦法退卻了,他被逼到了絕境,身體上、心理上都是,傷透心的這一刻,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像是笑話一樣。

他隻是想要愛而已啊。

媽媽也好,哥哥也好,從小到大他從最親密的人身上從沒得到過的。

那些匱乏的、被稱之為愛的東西——

他擁有得那麽少,因此每一點都珍貴得像是從心頭熬出來的血,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大方地給出去的。

可他把他身體裏的愛全部都獻祭給了謝朗,獻祭是痛的,三年來一直都是痛的,他忍了這麽久,求得隻是謝朗的愛。

現在,一切都變成了泡沫。

“謝朗,你聽見了嗎?”

黎江也說到這裏時,其實聲音都近乎已經是在哽咽了:“你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裏!”

謝朗感覺自己的心痛得像是要碎了,那一瞬間,痛的感覺甚至能壓製住之前滅頂的恐慌。

他從來沒這麽痛過,痛感幾乎變得像是生理上的——他的心髒正在被黎江也撕扯成碎片。

小也,不哭……

不要哭,不要走。

走了的話,他會死掉的。

“小也,不哭。”

他的聲帶艱澀地顫抖著,張開雙臂,像是想要擁抱黎江也。

“你不要過來!”黎江也的叉子往前一遞,幾乎就要刺到謝朗的胸口,他這個時候的眼睛都是紅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盯著謝朗的目光透露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凶狠——

他是真的會對謝朗動手的。

在他們一動不動地對峙著的那一秒,房間裏的燈光像是閃爍了一下,但卻又像是一種錯覺。

黎江也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再次盯向謝朗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謝朗的神情……仿佛在壓製著某種巨大的痛苦,像是身體裏在淌著血,但卻在沉默地隱忍。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他尖銳的叉子尖已經馬上要碰到謝朗的胸口,隻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刺進去,那已經是會危及生命的危險局勢,可謝朗卻一步也沒有往後退。

是啊,謝朗可是當初連拿刀子的凶徒都不會畏懼的人。

黎江也忽然想。

但下一秒,謝朗的左手臂忽然動了。

他的動作好怪異,像是要上前,卻又像是隻是想要去抓自己的右手臂。

其實當黎江也後來回想這電光火石的一秒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那其實隻是謝朗的蕁麻疹已經癢到控製不住了。

可是在那個當下,謝朗這個動作對於那一刻處於應激狀態的他實在太像是要來抓他了——

黎江也握著的整隻手臂都在劇烈地顫抖,他的叉子動了一下,可是當想要刺過去的衝動在大腦裏充斥著的同時,他的心卻在用盡全力地說著“不”。

他傷害不了謝朗。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他都沒辦法去傷害謝朗。

徹骨的絕望彌漫在黎江也的心裏,他沒辦法不恨,恨得既是謝朗,也是自己。

“謝朗,你不放我走是吧?好,行……”

他忽然猛地後退了一大步,臉上還帶著淚痕,可是笑容卻有種慘然的味道,他忽然不再用叉子對著謝朗了。

下一秒,黎江也忽然決絕地把叉子尖掉頭向下,對準了自己的小腹下方的狼頭刺青,然後用力地劃了下去。

“不——!”

那一瞬間,謝朗那雙漆黑的瞳孔猛烈地收縮著。

他口中發出的,已經近乎是動物垂死般的哀鳴,慘烈到幾乎要讓黎江也以為他刺的不是自己,而是謝朗。

“小也,不要!”

謝朗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可還是太遲了。

隻見墨色的狼頭從中間被叉子尖兒劃開一道深深的血口,刺眼的血珠,從黎江也恥骨的皮膚上一滴滴地滾落下來。

他顫抖地伸出手想去接,那血珠滴在手上,炙熱得像是會燙到皮膚,小也該有多麽疼。

謝朗的腦中如同轟鳴一般響著聲音——

“朗哥,別人都不會明白,但隻有你知道,這個刺青不是黎家明——是你,我要你永遠在我身體上,就像你也永遠在我心裏。”

“朗哥,紋身師說,我紋的是最疼的部位。所以以後也不可能洗掉了,因為沒人能受得了洗這裏的疼。”

“朗哥,我是你的。”

時間仿佛靜止了。

朗哥,我是你的。

他想起了小也把他刺在身上,在月光下看著他微笑的模樣。

那一瞬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小也不愛他了。

多麽奇怪啊,黎江也說過那麽多次“我愛你”,可他其實一直都不明白愛的意思是什麽。

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他。

他隻會像仰視神那樣仰視一個個他在意的人,母親、黎衍成、然後是黎江也,他隻會那一種似是而非的愛。

他虔誠、卻愚笨。

可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愛是私欲,是想要擁有。

信徒愛神,永遠不能擁有神也無妨。

但小也愛他,是想要他,是把他刺在身上,是和他**,是想要擁有他,也想要他擁有自己。

而小也不愛他的這一刻,就是不想擁有他了。

小也再也不要他了。

謝朗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忽然站不穩了。

他的倒下,像是一座山轟然崩塌那樣,頹然地撲通一聲跪在地毯上。

“我放。”

謝朗抱住黎江也因為疼痛而微微發顫的腰,抱得死死的,像是在哀求黎江也不要再劃刺青了,他啞聲道:“我放,小也,我放你走,我現在就放。”

當明白黎江也不再愛他的那一刻,謝朗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是什麽。

他也愛黎江也。

所以小也走了的話,他會死掉的——這是凡人的私欲,是想要擁有。

但即使自己會死掉,他也要放小也走,因為小也會傷害自己——這是信徒愛神。

“砰”的一聲,叉子掉落在了地上。

黎江也低下頭望著謝朗的麵孔,不知為什麽,他竟然感到茫然。

他明明得逞了。

他可以離開了,應該感到放鬆,不是嗎?

可手銬被謝朗用鑰匙解開的那一刻,他卻怔怔地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像是不適應可以自由活動的感覺,直到過了好一會,黎江也終於想起來了他茫然的緣由——

謝朗哭了。

謝朗是那麽沉默又隱忍的人,他們從小相識,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見謝朗掉過眼淚,以至於剛才那一刻竟然覺得像是幻覺。

可當他終於確鑿無誤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黎江也的胸口,忽然仿佛被重重地錘了一記,喘不過氣來。

……

離開前,謝朗用一種幾乎是懇求的語氣對說:“小也,處理一下傷口再走吧,好不好?我保證,我不會再對你做任何事,你想走隨時可以走。”

黎江也的心情其實還處於一種莫名的恍惚之中,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因為他當然不覺得謝朗有可能再限製他的行動。

於是就這麽穿好衣服,和謝朗一起坐電梯下去,淮庭在三樓的健身房旁邊有設立醫務室,裏麵有準備藥物,並且可以處理一點緊急的外傷消毒和止血什麽的狀況。

當值班護士給黎江也的傷口進行消毒的時候,謝朗本來是站在一邊沉默地看著,但到中途黎江也看向他兩人目光相遇的時候,他似乎覺得是黎江也不想他站在那裏,於是又默默地退後幾步,離開了一點。

等黎江也處理完傷口從**下來,繞過一道拉起來的簾子走出來之後,才看到謝朗坐在另一張**,背對著他,麵朝著巨大的落地窗的方向——

外麵又下雪了。

第46節

這是黎江也第一次看到謝朗的背影不那麽筆挺的樣子,他微微蜷縮著身體,頭也向下垂著。

另外一名護士正站在他身邊,把他右臂的襯衫袖子被卷了起來,謝朗手臂上露出來的皮膚上很駭人地紅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被抓出了血痕。

他怎麽了?

黎江也屏住呼吸的時候,聽到了護士小小聲地念叨著的一些詞語:蕁麻疹、耽誤這麽久、危險。

他忽然明白了,之前謝朗時不時抓右手的動作是在幹什麽。

謝朗……

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坐在病**的謝朗轉過頭看向了他,在同一瞬間就直接把袖子拽了下去,遮住了手臂:“要走了嗎?”

“嗯。”黎江也下意識地應道。

“好。”謝朗點點頭,隨即卻又沉默了一會,可黎江也卻也沒有馬上離開,他們倆在醫務室裏這麽對望著,外麵是明晃晃的雪光。

“小也……”謝朗又開口了。

那一瞬間,他的目光徒地溫柔了起來,但因為藏在漆黑的眸子裏,有些難以辨認。

“對不起。”他輕聲說,用那隻犯了蕁麻疹的胳膊有些吃力地從一旁的大衣口袋裏掏出一枚小小的彩燈,他低頭看了一會掌心裏的小彩燈,又看了一眼外麵的大雪,然後終於才有些躊躇地遞了過來:“聖誕節快樂。”

……

黎江也緊緊地攥著那枚小彩燈走出了醫務室,一直到自己一個人走進電梯裏,甚至還沒按想要去的樓層,才低頭看向掌心——

聖誕小彩燈,上麵寫著“Let’s Dance”,是他和任絮絮好幾天之前一起在舞室門口掛在聖誕樹上的。

謝朗那時候就去偷偷找過他了,是嗎?

黎江也忽然虛脫一般癱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了臉——

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在理智還沒有起作用的那一秒,一種鋪天蓋地的茫然忽然向他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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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鴨神,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