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家國離亂
春夏之交的夜晚還很涼,鍾執跟著木蓮跑了小半個皇宮,早出了一身汗,此時被冷風一吹,頓時體會到了什麽叫透心涼,心飛揚。
鍾執抖了一下,看著跑到近前的衛榮淡淡道:“回去了。”
衛榮頓時一愣,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公子……公子……”
其實他不知道說什麽了,作為一個想要逃跑又被抓回去的人,這也太淡定了吧?
鍾執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追了這麽久不累?快都回去休息了。”
衛榮咳嗽了一聲,心想聽公子的應該沒錯,反正人也找回來了,就帶公子回去吧。他雖然覺得不是很累,但身後的兄弟應該累了,是該休息了。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此時趙衍並沒有在宮中,黃昏時,趙衍出了宮,去了一個和他身份極不相稱的地方:天牢。
天牢裏陰暗潮濕,一進來就有一股黴味夾雜著說不清什麽味的臭氣撲麵而來。為了迎接趙衍,這牢裏剛剛打掃過,即使如此也清不掉裏麵的臭味。
牢頭弓著身,在趙衍麵前小心謹慎的引路,小心到腳步都有些虛。帶皇上進天牢真的是快嚇破了他的膽,就怕皇上嫌棄牢裏髒亂,直接讓他的人頭落地。
好在這個少年皇帝似乎並不在意,從進天牢起就沒說過一句話。牢頭引著他進了天牢,心中忐忑俞盛,他明白不說話雖然不是壞事,但也不代表著會是好事,這樣想著,他忍不住偷瞄了少年皇帝一眼。
這一眼讓他一驚,再不敢看,心中卻不免驚訝,這皇上不僅年輕,還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偏偏還長得如此好看,這讓他們這種做個牢頭就當寶的人怎麽活?
這樣想著,他又在心裏麵暗暗搖頭,他能做這個牢頭是被他當官的舅舅塞進來的,他舅舅喝醉時曾說過一些宮中之事,其中就有皇上和另一位大人之間有床底之實一事。
他想啊,當初那位大人是如何威風,進大牢提人時根本不通知他這個牢頭,自己那個在吏部做事的舅舅也要對那位大人唯唯諾諾。那時那人錦衣玉帶,豐神俊朗,就如神明一般高高在上,不敢讓人抬頭直視。
那時又有誰會想到,被皇上恩寵的他會落到天牢裏,被鐵鏈鎖在刑架上,連喝一口水都是奢侈?
他還記得當初傳話的人說,是皇上親口下的命令,讓每日從那人身上削下二兩肉來,還要用藥養著,不能讓人死了。
他做牢頭也有些日子了,這樣的刑法也不算多重,但他現在才是真真佩服那人。平日裏施刑時哪個犯人不是哭爹喊娘,隻有這人在被割肉時一聲不吭,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他心裏都有點納悶,這到底是不是割的他身上的肉?
趙衍在一間牢房前停了下來,看著裏麵的人,神色淡漠,眼裏沒有任何情緒。
牢裏的人一身已經辨不出顏色、破爛不堪的長衫,頭發披散,被四根鐵鏈鎖住四肢脖頸,鐵鏈的另一頭嵌在牆裏,和牆壁鑄為了一體。而為何隻有四根鐵鏈,那是因為那人的右手已經不需要鎖住了,他的右手已經被人一片一片削去了血肉,隻餘白骨森然。
即使如此,那人卻並不顯落拓,居然還給人一種天下我獨尊的感覺。
此人自是6興安。
看到一雙明黃軟靴停在眼前,6興安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似是諷刺,又似是自嘲的笑:“皇上來此找我,不知是為何事?”
趙衍並未看他,漠然道:“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我怎麽樣了……我難道會很好?”6興安看趙衍的眼神有著讓人膽寒的溫柔,“我深愛的人將我關了起來,讓我享受淩遲之苦,怎會好?我恨呐……最恨的是,即使他將我關起來,也不是因為恨我,他眼裏根本看不到我。”
趙衍抬頭看他,眼裏卻沒有絲毫波瀾,他靜靜道:“我恨你。”
6興安笑了起來,笑聲悲哀:“不,你不恨我,你把我關起來是因為他說你恨我,你今天來看我也是因為他說你恨我。他說什麽你都會做,你眼裏心裏全是他,哪裏還有多餘的地方可以恨一個人?”
趙衍緩聲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我自然看得明白,我還知道你為何對他百依百順。”6興安看著他,眼神溫柔,嘴角帶笑,“因為你怕他離開。”
趙衍隻看著他,沒有說話,6興安看了他片刻,而後才一字一字道:“他早晚會離開,你留不住。”
趙衍聲音依舊平靜:“所以我今天來問你,如何才能留住他。”
6興安聲音輕柔道:“皇上還記得當初我是怎麽留下你的嗎?”
趙衍輕聲道:“他不喜歡。”
6興安笑了笑:“如果什麽事都要他喜歡才行,你又如何留下他?而且皇上你,不是已經把他關起來了嗎?”
趙衍這才皺了皺眉:“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6興安笑容諷刺,“我耳朵又沒聾,為何不能知道?”
趙衍偏頭看他,平靜的說了一句:“哦,那就讓它聾了吧。”
然後立刻有人急急忙忙跑去刑室準備,他再未看6興安一樣,轉身便離開。
身後6興安聲音張狂:“知道我為什麽不走嗎?我就是要看他是如何離開你的,我要看看,洛朝是怎麽亡在你手上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如此愛你。”
趙衍恍若未聞,慢慢走出了天牢。
他來見了6興安一麵,走的時候和來的時候沒什麽差別,眼裏的神色一模一樣。
直到他接到一個大內護衛來報,說木蓮和寢宮裏那人一起策劃逃出宮,已經派人追捕。
此時趙衍那張漂亮的臉上終於有了其他表情,他眼裏劃過一絲黯然,隻是那絲黯然稍縱即逝,快得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說會陪在我身邊嗎?為什麽要離開呢?既然你想離開,那如果沒了腿呢?你還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