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進醫院大廳,一群醫生和護士立刻呼呼啦啦圍了上來,把裴少波擋得嚴嚴實實。
林南杉被擠到了人群外麵,踮著腳尖往裏麵望。
有人突然叫道:這不是上午VIP病房失蹤的病人嗎?怎麽成這樣了?
立刻有另外一個人沉聲吩咐:快去叫安醫生!
有人驚慌地說:安醫生在做手術。
“那就叫張主任,快!快!他這個情況非常複雜,又受了外傷,咱們不能輕舉妄動。”
“什麽情況複雜?什麽VIP病房?”林南杉本就心急如焚,這下更是急上加急。
她順手抓住身邊的一個小護士,問:你們在說什麽?他不就是打架受傷了嗎?有那麽嚴重嗎?
小護士驚訝地看她一眼:他心髒病已經嚴重到必須移植的地步了,還敢去打架?怎麽……你不知道?他在我們這裏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小王,不要亂說話!”一個護士長模樣的人嗬斥道,又招呼大家趕快把他推進去搶救室。
林南杉如遭雷擊,半天沒回過神,一看她們要走,趕緊拽住護士長,非要想問個清楚。
護士長四十多歲的樣子,眼神嚴肅而銳利,她問:你是他什麽人?
林南杉一愣,是啊,自己算他什麽人?護士長的目光讓她有點磕巴:朋友……是老朋友。
護士長轉身就走:不好意思,隻有病人家屬才有權了解病人的病情。
林南杉一慌,趕快改口:我……我是他妻子……前妻。
說到後麵,聲音不由地低了下來。
護士長看看她,又羞又囧,一頭一臉的汗,都是過來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神色緩和了一些,說:具體你可以和主治醫生談談,他請了省城的專家團隊。現在我隻能告訴你,他的心髒已經壞死,再不移植的話頂多隻剩三個月。
““不可能!不會的!””林南杉脫口而出,嚇壞了,淚水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
他前幾天還一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模樣,就在剛才,剛才他打架時也挺勇猛的。
好好一個人,怎麽可能說生命垂危就垂危了?
林南杉慌亂地自我安慰著。
護士長已經走了,他們飛快地把裴少波推進搶救室,又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林南杉的心肝肺也跟著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周圍人來人往,聲音嘈雜,卻又仿佛離她那麽遙遠,她像做了一場噩夢,而且是永遠醒不過來的那種。
周刑一進醫院就看到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大廳中間,臉色蒼白,夢遊一樣。
他心中大急,攬著她就往邊上走,一邊走一邊說:別害怕,我沒下重手,都是點皮外傷,他一個大男人,沒事的。
林南杉已經忘記剛才怨恨周刑的事了,原來真的生死麵前,什麽都是小事。
她淚水漣漣地看著他:周刑,怎麽辦,他要死了,他這麽年輕就要死了。
她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周刑被她沒頭沒腦的話嚇了一大跳,安慰她:放心,他隻是暈了,我經常打架,這點分寸還是有的,根本沒有打到要害部位。乖,是我不對,太衝動了,沒有控製好自己,嚇著你了吧,對不起!
他反複親吻她的鬢發,柔聲安慰她。
““不是這樣的……””林南杉迫切需要傾訴:周刑,我也是剛知道,裴少波有非常嚴重的心髒病。
他這幾天一直住在醫院,醫生說再不做移植手術就會死的,周刑,他就會死的……
林南杉滿臉驚恐,她爺爺去世時她還不記事,奶奶到現在身體都挺硬朗,一大家子都整整齊齊的。她第一次麵對死亡居然是因為裴少波,那麽強大那麽無所不能的裴少波。
周刑愣住了,他萬沒想到裴少波竟得了這麽嚴重的病,平時談笑風生,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一絲跡象。
他靜默一會兒,安慰林南杉:現在醫學很發達的……
他說不下去了,心髒移植並不是普通的手術,全球成功的也就那麽幾個例子,配型合適才能做手術,風險極大,即便成功了也有很多後遺症。
雖然剛剛還和裴少波打得你死我活,現在卻忍不住替他惋惜,多年輕啊,早知道剛才忍一忍了,關鍵是林南杉……
他看看她,她神情恍惚,顯然還不能接受這個橫天大禍。
他扶著她在搶救室門口坐下,靜靜地看著門口的燈,心裏暗暗祈禱,希望裴少波能扛過這一關,不僅僅是因為怕擔責任,更主要是因為他對生命的敬畏。
林南杉的手一直在抖。
他握住她的手,堅定而充滿力量,他說:我一直在,你放心!
林南杉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說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裴少波的助理小陳來了,一路小跑。
林南杉霍然起身,死死地盯著他:小陳,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陳一臉愧疚:都怪我,昨天我來看裴總,說到林總問起他的事,他當時表情就有點不對,好像有點高興又好像有點不高興。我那會兒沒多想,今天一大早醫院就給我打電話,說他失蹤了,我找到現在,他是不是去找您了?不對啊,那又是誰把他打成這樣了?
他眼睛一轉,突然看到林南杉後麵的周刑,他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帶著擦傷。
小陳的嘴巴一下子就閉上了。
他眼珠子亂轉,一會兒臉上浮現出恍然大悟卻難以置信的表情,原來如此!
林南杉一臉著急:誰問你這個了?我說的是裴總的病,醫生說他有很嚴重的心髒病,你知道嗎?
““知道!””小陳盯著鞋尖,不敢看她:裴總不許我說!
林南山怒了:都什麽時候了還不敢說?小陳,你對裴總忠心是好事,但不能愚忠,現在事關生死,他還不一定能從病房裏出來呢……
林南杉的嗓子哽住了。
那番話戳到了小陳的心裏,他猶豫了一下,說:林總,您別著急,我說。
原來裴少波的心髒一直有問題,最近兩年迅速惡化,嚴重到必須要到國外進行移植手術,之前是一直配型不成功,最近好容易等到了,裴少波卻猶豫了。
““他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天,終於做了決定,竟然是接這麽個小項目……哦,對不起,周總,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小陳說。
周刑擺擺手。
林南杉情緒很激動:為什麽?他為什麽不去做手術?好不容易才排上的。
小陳看了一眼周刑,倆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沉默了。
當局者迷。
林南杉依舊想不通:到底為什麽啊!
小陳輕輕咳嗽一下:可能他覺得你比生命更重要吧!
這叫什麽話!,林南杉猝不及防,立刻尷尬了,趕緊去看周刑,周刑移開了目光。
她說:別胡說!
小陳:是真的,他手術風險很大,成功率隻有三四成,也許不能活著走下手術台。作為男人,我想我能理解他,他總要先看看您才願意去吧!當然,這些都是我瞎猜的,瞎猜的!
小陳看看周刑的臉色,訕笑,展現出超強的求生欲。
林南杉沉默了,她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搶救室的門突然開了,裴少波被推了出來。
他們立刻撲了過去,林南杉神色緊張,一疊聲地問醫生:他怎麽樣?沒事吧,沒事吧!
張主任一邊摘口罩一邊說:算他命大,這次又闖過來了,可移植手術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則神仙老兒都救不了他。
他搖頭:你說說你們這些年輕人,都這種情況了還爭風吃醋……
林南杉的臉刷地紅透了,一直紅到脖子上。
小陳跟著問:那些外傷要不要緊?
周刑也盯著醫生,神情緊張。
醫生說:皮外傷不是關鍵,具體等安醫生出了手術室,做些檢查後再和你們談!
林南杉看著推車上的裴少波,他眼睛緊閉,臉色蒼白,毫無生機。
她的心揪痛起來,簡直無法呼吸。
周刑扶住她,沉聲問:醫生,他大概什麽時候能醒?
醫生說:很快就會醒,記住,不能讓他再受刺激了!
他看著周刑,意味深長。
林南杉使勁點頭。
護士把裴少波推往VIP病房,小陳一路緊隨,一臉焦急,他對裴少波倒是實心實意。
林南杉也要跟過去,周刑卻把她按在椅子上:他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你緩緩再過去看他。
林南杉這才發現自己雙腿發軟,一直靠周刑撐著。
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驚魂未定。
周刑買了一杯咖啡過來,試了試溫度,遞給她。
林南杉下意識地喝了兩小口,突然停下,她說:他還那麽年輕……
眼淚撲簌撲簌滴到了咖啡裏,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
周刑沒說話,隻是輕撫她的後背,一下接一下,就像哄一個受了驚的孩子。
林南杉的理智慢慢回來了,她說:你收拾收拾回公司吧,咱倆都不在公司會亂套的。
周刑頓了一下,心想他們大概是有私密話要說,不方便自己在場。
雖然能理解,他心裏依舊很不是滋味,隻是臉上並沒有露出來,他想:我總不能和一個將死的人爭吧!
他扶她起來:好,我先送你去病房!
林南杉本以為還要費些口舌,不想他答應得這麽幹脆,心裏莫名失落了一下。
她想:他終歸還是介意的。
倆人各懷心事,一路默默無語。
裴少波醒來時天已黃昏了,夕陽西沉,暮色四合,房間裏沒有開燈,光線昏暗,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林南杉。
她大概等太久了,俯在他的床邊睡著了,小小一張麵孔恬靜而乖巧,就像以前無數個清晨他睡醒後看到的一樣。
他扯扯嘴角,無聲而滿足地笑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她的頭發,烏黑而柔順,隱隱聞到哈密瓜的甜香。
他眼眶有點熱:他的南杉一直就這麽專情,連洗發水都不肯換。
他動作非常輕,但林南杉立刻就醒了,一抬頭就對上了那雙熟悉而含笑的眼睛。
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林南杉眼裏立刻起了一層水霧,慢慢變成了晶瑩的淚,一顆一顆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裴少波溫柔地幫她一顆顆擦掉,說:傻瓜,閻王爺還沒說收我呢,你哭什麽?
林南杉哭得更厲害了,恐懼,忐忑,委屈,一起湧上來,直哭得抽噎難停。
裴少波的眼睛也濕了,眼底卻一直有絲笑意,他就知道,南杉的心裏還有他。
林南杉:我們在一起那麽多年,你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你心髒有問題?
裴少波狡猾地一笑:“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到那樣的裴少波!”
林南杉瞪他,他卻歎氣:你沒發現我一直都在急衝衝地過日子嗎?我就是想趕在這一天來之前活個夠本。他們都說我聰明,卻不知道我背後下了多少工夫,因為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林南杉低頭,以前的她真的不懂他,隻是被動地,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給予的。
裴少波的聲音更低了:這大概也是我那麽荒唐的原因吧。
他突然認真地看著她,說:南杉,我錯了!我一直覺得靈肉是可以分開的,是你一根筋想不開,直到我看到你和周刑在一起……
他語調苦澀:那一刻,我的心好疼啊,比任何一次心髒病發作還要疼,就像一把刀插進去後使勁地絞,南杉,我突然懂你當時的痛苦了。對不起!你知道這次我為什麽能熬過來嗎?因為我還沒和你說對不起,我不甘心!南杉,對不起,是我沒有珍惜你!
他眼含熱淚。
林南杉心潮起伏,她萬萬沒有想到,她這輩子還能等到他這句話,他一直那麽理直氣壯,高高在上,即便在道歉也並不覺得自己有錯,隻是想哄自己而已。
可這句話為什麽來得這麽晚?
她捂住臉,眼淚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