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如果不是情況所迫,何寧絕不會做出這麽二的行為。

同血紅色的大眼睛對視五秒,渾身僵硬,水果刀握在手裏,想的不是給這個霸王龍似的黑蜥蜴一刀,而是考慮怎麽戳死自己。

無論怎麽想,刀戳在身上都會疼,何寧也隻能在臨死前“娛樂”一下自己,說不定,真管用呢?

精神安慰法並不奏效,幾秒鍾之後,黑蜥抬起頭,一口咬住了何寧藏身的枯木,刷的一甩脖,木頭飛了……

何寧手腳著地,像隻有殼類動物一樣趴在地上,眼前是一對粗壯結實的大腿,黑亮的鱗片覆蓋其上,不用試,就知道這些鱗片有多堅硬。

用手裏的小刀去紮?

腦子抽了吧?

跑是不可能了,打又打不過,戳自己沒那勇氣,幹脆眼一閉,咬吧,咬死拉倒。

等了一會,蜥蜴沒下口,何某人手腳依舊齊全。

帶著腥味的氣息沒再噴過來,頭頂傳來一個低沉中帶著磁性的聲音,“站起來。”

何寧嚇了一跳,以為是眼前的黑蜥蜴說話了,試著抬起頭,卻發現黑蜥的頸部和前胸扣著幾圈粗厚的皮帶,皮帶上連著銅環,還打著繩結,一隻蜥蜴明顯不會這麽幹,唯一的解釋,這蜥蜴是人養的。

至於是什麽樣的猛士才能駕馭這位仁兄,何寧沒時間想,他唯一想確定的是,這位猛士是什麽打算。

讓蜥蜴吃了自己,還是發一回善心。

“站起來。”

見何寧隻是趴在地上,呆呆的看著黑蜥,頭上包著看不出顏色的布料,臉上滿是沙塵,根本看不出長相,坐在黑蜥背上的穆狄,不確定他是否就是泰亞巫女口中的“祭品”。

不過,能在荒漠深處看到一個活著的人,算是相當稀奇。

一個人,沒有夥伴,竟然能在這片食腐鳥的領地中活下來?

穆狄兩次出聲,何寧都沒動,不是他負隅頑抗,實在是聽不懂穆狄在說些什麽。看不到說話的人,也無法從表情分辨對方的意思。

何寧隻能繼續傻傻的瞪著黑蜥的後腿,再向上,頂多隻能到黑蜥的肚子。

研究一下,挺大,應該是吃飽了……吧?

又過了片刻,被黑蜥甩在身後的騎士和駝隊接連趕到。

高大壯-碩-的駱駝,腰挎長刀的騎士,身著白袍的泰亞人,卷起的黃沙,踏平的枯草,烈日高懸,幾隻食腐鳥從高空飛過,耳際轟鳴,眼前的一切,仿佛將何寧帶回了,蠻荒時代。

陌生的土地,陌生的動物,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人。

他突然感到恐懼,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哪怕在生死線上掙紮了一個多月,也沒感受過這種無助。

麵對動物,他可以生存,麵對人,還是無法溝通的人,他該怎麽辦?

笑一笑,打個招呼,你好我好大家好?

做夢去吧。

隊伍在距離黑蜥十多米左右停下,丹妲從駱駝上躍下,姿態輕盈,幾縷金發從頭巾中飄出,隨著她的步伐,拂過臉頰。

跟隨丹妲一同前往普蘭城朝奉的泰亞族人,同時跳下駱駝,表情肅然的注視著巫女向穆狄走去。

普蘭城的騎士們沒有任何表示,即便泰亞族人對他們怒目而視,也始終沒有從駱駝上下來,以示對巫的尊敬。

在亞蘭大陸,巫的地位很高,能力強大的巫,甚至能越過部族族長,對族人下達命令。

但是,無論多強大的巫,在穆狄麵前也必須低頭。

他們是普蘭城的戰士,城主的勇士,城主沒有命令,即便是歐提拉姆斯的大巫,也不會使他們動搖,何況一個隻能依附於普蘭城生存的泰亞部族?

“城主大人。”丹妲走到距離黑蜥五步遠,停下了。

“是他嗎?”穆狄居高臨下的俯視趴在地上的何寧,聲音中好似帶著趣味,“這樣的,可以獻給天神?”

丹妲恭敬的施禮,輕輕提起長袍,走到何寧身前。

何寧已經坐了起來,不想耗費力氣,卻不可能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繼續趴在地上。

一個多月的饑渴交替,何寧瘦了許多,臉頰也凹陷進去,顯得顴骨有些高。但他的身高卻沒縮水,黑色的雙眼也依舊清澈。

丹妲很嬌小,走到坐著的何寧麵前,靜靜的看著他,向身後叫了一聲,“達豐,水。”

聽到她的聲音,高大的男人立刻送來了水囊,丹妲將水囊擰開,遞給何寧,在何寧驚訝的目光中,開口說道:“能聽懂我的話嗎?”

何寧更加詫異了,略微上揚的語調,帶著奇怪的音律,絕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種語言,但他卻能聽懂。

相反,周圍的其他人,包括穆狄在內,都聽不懂丹妲在說些什麽。

這是巫的語言,隻有流著巫之血的人,才能明白每個音調和字符的含義。

“想活下去嗎?”丹妲看著何寧,神情中帶著輕蔑,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可以……”

話未完,異變突生,狂風平地而起,黃沙遮天蔽日,狂風中傳來可怕的叫聲,仿佛來自地獄。

泰亞人全部躲到了駱駝身下,普蘭城的騎士們分散開,穆狄仰起頭,藍色的眼眸深處,凝結著寒冰,“西庫魯斯!”

“吼!”

黑蜥發出了巨大的吼聲,怪聲也越來越近,天空中,一隻巨大的怪鳥俯衝而下,鳥背上,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怪鳥出現後,狂風漸漸平息,遠處的地平線上傳來陣陣轟鳴,普蘭城的騎士們嚴陣以待,泰雅族人也從駱駝下站起身,抽--出-腰間的彎刀,準備參加戰鬥。

長時間的幹旱,讓大陸東部的局勢愈發緊張,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各城之間征伐不斷,西部的蠻族也趁機入侵,生活在在南部的海民和北部的商人們冷眼旁觀,隻要火不燒到他們身上,隻要能繼續賺錢,管東部和西部的人去死。

普蘭城和比提亞城是東部最大的兩股勢力,在靠近西部的荒漠,穆狄與西庫魯斯的爭鬥從未停止過。

局勢一觸即發,丹妲也被達豐護衛著回到駝隊之中,必須保護巫的安全。

何寧抱緊了水囊,他不傻,之前的那個女人明顯不懷好意,坐在黑蜥背上的男人,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也未必是什麽好鳥,不趁現在溜之大吉,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就算去扒樹皮挖蟲子,也比之前的境況要好。

就讓黑蜥蜴和天空中的怪鳥相愛相殺去吧。

已經和泥土顏色無異的衣服,方便了何寧跑路,在地上滾一圈,回頭,沒有任何人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立刻連滾帶爬,加快速度。從遠處看,活脫脫一個大碼的沙蜥。

甭管姿勢好不好看,逃命要緊。

抱著水囊,這或許是連日來唯一遇上的好事,不管那個女人到底打什麽主意,這個,還是要感謝一下。

丹妲注意到何寧的舉動,很想讓人去追,可眼前的形勢明顯不允許。

西庫魯斯有備而來,穆狄帶出的騎士和泰亞族人加到一起,也不及對方的數量,這個時候,沒人會去管什麽祭品,眼中隻有對麵的敵人。

西庫魯斯打了一聲呼哨,拉起韁繩,怪鳥猛然扇動翅膀,狂風再起,穆狄高舉長刀,刀鋒出鞘,仿似龍鳴。

“殺!”

黑蜥張開巨口,猛然躍起,撲向了低空中的怪鳥,訓練有素的角駝,在騎士的操控下,衝向了敵人。

刀鋒雪亮,兵戈爭鳴,泰亞部族的奴隸們也加入了戰鬥,他們不會使刀,而是抓起木棍和支撐帳篷的鐵杆,拚命敲斷駱駝的前腿,隻要駱駝跪倒,駝背上的騎士很快會成為刀下亡魂,亦或被踐踏成泥。

鮮血,碎肉,慘呼,刀光。

戰鬥仍在繼續,混戰中的雙方,在荒漠深處掀起了巨大的沙塵。

西庫魯斯操控著怪鳥,深褐色的雙眼中滿是殺意。

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今天,一定要送敵人下地獄!

“穆狄·普蘭!”

長弓張開,利箭疾出,風吹起白色的長巾,黑蜥發出一聲巨吼,盤旋在天空中的食腐鳥,即將迎來一場盛宴……

後方的喊殺聲,食腐鳥的尖叫聲,讓何寧陡然升起了一股力氣,快跑,快點跑!

跑了,才有生路,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沒有注意和確認方向,隻知道離那些騎蜥蜴駕怪鳥的人越遠越好。

喊殺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

何寧找到了一塊凸起的岩石,渾身脫力的坐下,擰開水囊,大口的灌著,喉-結上下滾動,用力吞咽,感到自己終於又活了一次。

抹幹嘴上的水漬,看一眼天色,很快就要日落,餓得難受,難道真要去扒樹皮挖蟲子?

咧咧嘴角,知足吧,一個多月了,好歹也喝了個水飽。

正想著,頭頂突然落下一片陰影,何寧抬起頭,一張熟悉的大嘴,分叉的舌頭,手裏的水囊,倏地就被卷走。

“等等!”

何寧跳起來用力拽住水囊。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懂,急促的說道:“不能咬,咬破了沒東西接水……不是,這個不是能吃,你吃素的,這個動物皮,吃了消化不良……”

到後來,何寧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麽,意外的是,綠蜥鬆開了水囊。

何寧看看蜥蜴兄,咬咬牙,“低頭。”

竟然真低頭了……擰開水囊,剩下的水全部倒進了蜥蜴兄的大嘴。

蜥蜴兄咂咂嘴,貌似還不滿意,何寧晃晃水囊,表情無奈的歎了口氣,看來,他穿越一遭,純屬為了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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