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巫
燃起的篝火照亮了夜空,鼓聲在蒼涼的荒漠中響起,豐滿妖嬈的舞女在篝火旁旋轉起舞,赤足踩在黃沙上,腳鐲上刻有樣子古怪的花紋,昭告世人,她們是樂團主人的似有財產,可以被當做貨物買賣的奴隸。
何寧靜靜的坐在另一堆篝火旁,鼓聲傳到耳邊,心思卻已經飄遠。
這是啟程前往荒城的第三天,短短幾天時間內,何寧已經見到六七支不同的隊伍,有商隊,也有樂團,還有逐水草遷徙的部族,甚至還遇上了一群在遷徙途中遇到強盜襲擊,和部族失散的牧民。
和綠蜥搭夥流浪時,何寧總是行走在環境更加惡劣的地方,接連遇到穆狄和西庫魯斯之後,更是堅定了他遠離人群的決心,以至於在荒漠中生活兩三個月,終日與動物為伍,幾乎沒遇見什麽人。
當然,闖進荒城的沙漠強盜和別有用心的巫女不算在內。
如今再看,大漠雖然荒涼,卻並不缺乏生機。即便失去了四百年前的繁榮與富饒,亞蘭大陸上的人依舊在頑強的生活著,並且想辦法讓自己過得更好。
何寧曲起一條腿,手臂交疊搭在膝蓋上,轉頭看了一眼在篝火旁飛旋的舞娘和談笑的男人們,心思再一次飄遠。
“在想什麽?”
穆狄坐到了何寧的身邊,一身亞麻色的長袍,係著黑色的腰帶。長長的頭巾遮住了大半的麵孔,隻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睛,和行走在大漠中的商人別無二致。
此時,圍在臉上的頭巾已經被解開,搭在肩上,俊美的麵容映在火光下,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或許,可以稱之為魅惑。
隻可惜,正神遊天外的何寧始終不懂得欣賞。他承認穆狄是個迷人的男人,但也僅此而已。再多的,就是對他之前幾次出格舉動的困惑,不討厭,也不會憤怒,隻是驚訝和不解。
這恰恰也是讓何寧感到煩惱的一個原因,被一個算不上熟悉的男人親了,這是正常反應嗎?
仰頭望天,何寧裝起鴕鳥,繼續神遊。
沒有得到回答,穆狄也不在意,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投進火堆裏,看著何寧的側臉,目光中帶著一種仿佛能將人融化的專注。
何寧被看得不自在,轉頭,正對上那雙藍色的眼睛,張張嘴,想說的話全都堵在喉嚨裏,一個字都出不了口。
算了,看就看吧,隨他去好了,反正不會少塊肉。
看著這樣的何寧,穆狄突然笑了,聲音中都仿佛帶上了笑意,“在想什麽?”
和之前一樣的問題,語氣卻變得不同。何寧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哆嗦。哪怕坐在火堆旁,哪怕意誌再堅強,也抵擋不住本能的反應,他冷。
或許覺得何寧的反應很有趣,穆狄又湊近了些,他的動作很自然,在外人看來並無不妥,隻有何寧知道,按在肩膀上的那隻手,熱得差點讓他從地上跳起來,上演一出夜空下的大漠狂奔。
“吼!”
綠蜥的叫聲突然響起,燈籠似的眼珠子,咧開的大嘴,張牙舞爪,對穆狄擺出了威脅的姿態。
何寧頓時淚流滿麵,關鍵時刻,還是哥們靠得住!
沒等何寧感動完,另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綠蜥身後,幾乎要融入夜色中的黑蜥,用頭一頂,綠蜥就像隻充氣的皮球,骨碌著一連翻了兩個跟頭。
穆狄朝黑蜥擺擺手,黑蜥一聲大吼,又朝綠蜥撲了過去。
“不用擔心,它們在玩。”穆狄側過頭,“看樣子阿蒂喜歡它。”
何寧僵硬的轉過脖子,看著被黑蜥當球踢的綠蜥,這叫喜歡?真的不是欺負嗎?
不過也能看出,黑蜥的確對綠蜥沒有惡意,至少鋒利的爪子和牙齒都沒用上,彼此間衝撞的力道也有所收斂。按照以往的經驗,被黑蜥撞一下,綠蜥至少要滾三四圈,這次很好的控製在了兩圈。
該感謝這姑娘對他哥們的爪下留情嗎?
何寧默默轉頭,捂臉。
黑蜥和綠蜥鬧出的聲響引起了同在綠洲的其他人注意。鼓聲停了,樂團的主人親自上前,麵帶笑容同穆狄攀談。這個長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讓何寧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看向綠蜥和黑蜥的目光,有一種無法掩飾的貪婪。
何寧皺眉,下一刻,支在地上的手被握住了,在衣袖遮擋下,覆在手背上的溫度,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
“這麽說,諸位是要前往普蘭城?”
“是的,聽說那裏的祭典出現神跡,已經傳遍了……”
談話過程中,雙方都帶著警惕,也都在試探。
何寧注意到,男人貌似在和穆狄說話,視線卻總是會飄向綠蜥和黑蜥所在的方向,那種讓人厭惡的貪婪始終沒有消失過。
一番毫無營養的對話之後,或許是達到了試探的目的,男人起身離開。
何寧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皺成了川字,“這人不太對勁。”
“恩。”穆狄點點頭,叫來一個騎士,低聲吩咐了兩句,在騎士離開後,轉頭對何寧道:“不用擔心。”
綠蜥和黑蜥終於消停了,兩隻沙貓又拖回了一條岩蟒,比之前何寧吃過的沙蟒要大上兩圈,這麽大的家夥,在這片綠洲附近應該稱王稱霸不少時日了,如今卻被兩隻還不到它腦袋大的小家夥給滅了,死不瞑目,恐怕也不足以表達它的鬱卒。
沙貓拖回了獵物,喵喵叫著蹭到何寧身邊求撫摸,眯起圓圓的大眼睛,縮起爪子,乖巧得堪比家貓。很難相信,這樣的小家夥會有如此強悍的戰鬥力。
何寧剛吃過東西,並不餓,隻從岩蟒尾部割下一塊,不到半個巴掌大,架在火堆上烤熟,灑了點鹽,咬一口,舔舔嘴唇,肉有些老,卻相當有嚼勁。
餘下的岩蟒本該是沙貓和綠蜥分,沒想黑蜥插了一腳,拿走了最大的一塊,綠蜥和沙貓竟然都沒反對。何寧轉了轉手中烤好的肉,看看坐在身邊的穆狄,“要嚐嚐嗎?我給你烤一塊。”
“不用。”穆狄握住何寧的手腕,低頭,直接在何寧咬過的地方撕下一塊。
烤肉咬在嘴裏,眼睛卻盯著烤肉的人,何寧又一次僵硬了。難不成也是人格分裂?這形象,這行為,和初見時完全就是兩個人吧?
一整塊烤肉,就在何寧的斯巴達中,被穆狄一口一口吃完了。
夜深了,綠洲旁搭起大大小小的帳篷,篝火漸漸熄滅,餘燼中飄散著一種奇特的味道,這種味道何寧很熟悉,在初到這個世界的一段時間,他就是依靠燃燒這種幹草驅散荒漠中的夜行猛獸和毒蟲。
今夜,飄入鼻端的氣味中卻帶著一絲古怪的甜,讓人不自覺的眼皮發沉。
“噓。”穆狄按住想起身的何寧,拉過頭巾,捂住他的口鼻,“別出聲。”
從普蘭城離開後,他們就一直睡在同一個帳篷。黑暗中,何寧注意到,那雙藍色的雙眼深處閃過一抹金色。
又過一會,帳篷外沒有任何異常,何寧幾乎要認為自己是疑心太過,夜梟的叫聲驟然響起。何寧看向穆狄,對方正靜靜的聽著帳篷外的聲音,一縷金發垂落在額前,側麵的輪廓,彷如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夜梟的叫聲之後,又傳來了荒漠狼的嚎叫。
何寧和夜梟不熟,同荒漠狼卻有不錯的交情,在穆狄的手拿開之後,忍不住嘟囔了一聲,“這是誰?要學也不學得像一點,叫得可真難聽。”
穆狄:“……”
帳篷外,樂團成員正拿著彎刀和匕首,與同夥會合後,逼近了騎士們的帳篷。
長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褪去虛偽的笑容,眼中的貪婪更甚,“兩隻沙貓,兩隻黑蜥,其中一個還是崽子,這可是筆大買賣。”
在手下將火把靠近帳篷時,又開口說道:“還有兩個美人,就在那個帳篷裏,也能賣個大價錢,其他人都殺了!”
樂團不過是偽裝,沙漠強盜才是他們真實的身份,依靠偽裝,他們劫掠了數不清的商隊。很多商人帶著貨物走進這片大漠,卻再也沒能走出去過。
強盜們歡呼一聲,衝向了最近的帳篷,卻在挑開帳篷的同時,猛的定住了,一把長刀穿透了他的胸膛,血順著傷口噴濺而出,砰的一聲,強盜倒在了地上,抽搐兩下,大睜著雙眼一動不動了。
看著死去的同夥,強盜們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強盜首領喊道:“投火把,燒死他們!”
強盜們用力扔出火把,帳篷瞬間燃耗起來。
本該昏迷的騎士,手持長刀從帳篷裏衝出,五十人結成一個防守陣型,其中一人吹響了號角,另外一百多名手持弓箭和長刀的騎士,出現在強盜們的身後,堵住了他們所有的退路。
黑蜥和綠蜥出現在火光中,嘴邊還沾著血跡,樣子更加可怖。很顯然,被首領派去接收“貨物”的強盜,再也回不來了。
兩百名騎士,將三百多個沙漠強盜團團包圍,穆狄走出帳篷,金發映在月光下,藍眸冷如寒冰。
他沒有說話,舉起右手,一輪箭雨,數十名強盜倒在地上,有的當場殞命,有的痛苦翻滾,在滾動中折斷了箭杆,箭頭紮得更深。
三輪箭雨過後,騎士們舉起長刀,衝向了餘下的強盜。
“殺!”
一方是烏合之眾,另一方是身經百戰的騎士,結果隻能是一場一麵倒的屠殺。
雪白的刀身映出強盜們的驚恐與絕望,一群亡命之徒,麵臨死亡依舊會恐懼顫抖。
黃沙被血浸透,綠色的植物染上暗紅,強盜們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臨死前的慘叫引來了真正的夜梟。
何寧站在一旁,並沒有衝進戰圈,眼前的一切,讓他回憶起不久前發生在綠洲的一幕。低下頭,鋒利的指甲漸漸染上暗色,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撕裂血肉的觸感。
用力閉上雙眼,才能克製住內心的躁動,咬緊嘴唇,告訴自己清醒一點。攥緊拳頭,指甲刺破掌心的痛,卻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那個渴望殺戮的,不是他。
想要將眼前所有撕碎的,不是他!
一隻大手覆上何寧的雙眼,握緊的拳頭被展開,溫熱的觸感落在掌心,傷口流出的血被舔去。
睜開雙眼,透過指縫,眼前是一片紅。
掌心的傷口不再流血,漸漸變得熟悉的聲音,安撫著他內心的焦躁,“別擔心,我在。”
何寧沒出聲,任由穆狄捂著他的雙眼,靜靜的站著,站得筆直。
綠蜥想要過來,穆狄卻突然抬起頭,看著它,藍色的雙眼變為金色,帶著上位者的威壓。綠蜥不甘願的嘶吼一聲,憤怒升級,一口咬斷了一個強盜的脖子。
越來越多的強盜倒在地上,痛苦的嚎叫聲也越來越少,到了最後,隻有強盜首領和兩名最忠心的手下還在垂死掙紮,其中一個竟然是曾在篝火旁飛旋的舞娘。她此時已經滿身鮮血,再不見丁點嫵媚。
三人背靠背,站在一地屍體中,騎士隊長下令吹響號角,騎士們停止攻擊,收起長刀,上百支弓箭對準了三名強盜。
三人的臉色變了,他們再沒半條生路。
何寧拉下穆狄的手,黑色的雙眼恢複了清明。
“好了?”
“恩。”何寧點頭,看向三個強盜,突然拉了拉穆狄的衣袖,示意他彎腰,低聲說了一番話。
穆狄挑起一邊的眉毛看著何寧。何寧拉起頭巾,擋住了隨夜風吹來的血腥味。
三百多人的強盜團夥,偽裝成樂團時,舞娘身上的首飾都是真金白銀,搶劫生意肯定沒少做,挖掘的價值相當大。
穆狄或許看不上眼,身為一城之主,他不缺錢。何寧不一樣,人力物力財力,他現在樣樣沒有,對他來說,蚊子腿都是肉,說不定還是隻鵝腿,更加不能放過。
看著何寧,穆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大巫,真的是很不一樣。
被弓箭和長刀包圍的三個強盜,很快將遭遇搶劫生涯中最刻骨銘心的一件事,身為強盜,不隻陰溝裏翻船,還被看中的肥羊給搶劫了。
“想活命嗎?“何勺r刃已到一名強盜跟前,似乎沒看到那名強盜眼中閃過的陰毒輕笑,“做個交易,如何?";強盜已經紅了眼睛,猛的揮刀,刀卻停在半空,胸口一陣劇痛,愕然低頭,鋒利的指甲紮進他的胸膛,隻差一點,就會刺破他的心髒。餘下的兩名強盜滿臉駭然,何寧收回手,甩了甩指甲上的血跡,“願意做交易嗎?機會隻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