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墮入深淵, 受盡磨難時,有人翻山越嶺,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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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
海上黯淡月色映進房間, 照在柔軟大床。
**躺了一對男女,溫行知醒著, 靜靜看著自己身邊的姑娘——她睡得正香。
這是他被逮捕的前一天晚上。
溫行知撩開她臉上散亂的發絲, 俯下身, 在她額間、頰上、唇上, 落下輕輕的吻。
睡夢中的她有些不安穩, 微微蹙起眉,翻了個身, 很熟練地找到他的胸膛, 然後環住他, 陷了進去。
嬌柔的身體貼過來, 他聞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他收緊手臂,沉身, 將她整個人擁進了懷裏。
“南苡,你早該是我的。”
這是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那時正是她動情之時,沒能去細究,後來也沒問, 大概是當他胡說的。
可到底是不是胡說, 他心裏最清楚。
第一次見她, 不是剛來平安鎮看見她和南楠吃飯看戲, 而是在更早之前, 在遙遠的京城。
那時他尚且還在國外求學, 偶爾休假回來一次, 每次回來, 不一定會去看望自家那對忙得飛起的爹媽,但一定會先去看看家中那位脾氣又臭又硬的老先生。
那是他的外公。
是京大德高望重的鄭立君教授,是業內人人都尊稱一聲的“鄭老”。
那天他提了一箱老爺子最愛的山竹,便開車去了京大。
他也不知道這老爺子怎麽會這麽愛吃山竹,估計是因為老爺子愛養貓。
之前老爺子有抱著自家的那隻緬因貓,說貓爪子像山竹。
他不禁哂笑。
那山竹是好友蔣清風特意從自家莊園摘來孝敬老爺子的,新鮮得很,他以為老爺子這次怎麽著都會樂嗬一番的。
可誰知道那天不巧,正撞上老爺子心情不好。
像是剛發完脾氣,他剛進去的時候,老爺子就“哐”一下扔了手機,他好意想哄哄,誰知道就被老爺子嗆了好幾句。
無非不是,學什麽不好,學計算機,還偏崇洋媚外跑到洋鬼子家裏去學。
他無奈,老一輩人自有的風骨,且隔行如隔山,他還真不知道怎麽解釋,於是隻能受著罵,時不時搭句話,全當敷衍了。
轉身在沙發上落座的時候,隱隱看見辦公室外有道身影探頭探腦地閃了進來,老爺子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老爺子怕是又得罵人了,顧著對方的顏麵,叫他一個外人回避。
於是走到了書櫃後避嫌。
進去之前,他餘光瞥見來者是個姑娘。
大熱天的,穿著一件修身T恤,寬鬆長褲,上半身緊致地勾勒出她的曲線,順著白皙的脖頸,一路到腰線。
整個人高挑、靚麗、大氣。
他當時莫名的,多看了一眼。
像隻狐狸。
這是他看見她後,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隻是姑娘看著有點焉兒巴,一進來就低著頭心虛得很,笑嘻嘻地試探道:“老鄭……”
老鄭?
他愣,隔了個透明的書櫃,又抬頭看了她一眼。
旁邊的老爺子竟然也沒生氣,還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端著範兒,訓斥道:“你上個月幹嘛去了?”
“我……”姑娘清脆的聲音吞吞吐吐,“就是跟了個組。”
老爺子把茶杯往托裏狠狠一擲,嚇得姑娘一哆嗦,張口就說了實話:“我……我就是跟著李茂盛導演……學習去了。”
老爺子怒了,一拍桌子罵道:“學習?學哪門子習?他一個出了名兒的爛片導演,能教你什麽?要是那種人都有資格教你,那我鄭立君還真就從此收山不幹了。你知道外邊兒那群人現在怎麽說麽?”
“說我自家門生跑去給李茂盛那種貨色打雜跑腿,差點沒給我把臉丟盡了,李茂盛是個什麽玩意兒!”
“再說回來,你那是去學習的嗎?追星去的吧你?我問你,徐京冉帥麽?帥吧,人當紅流量小生呐,粉兒加起來都能圍著咱們學校好幾圈,可你追著了麽?人理你麽?”
姑娘被罵得,連連訕笑,趕緊上前哄著發飆的老爺子,又是捶肩又是捏腿,三言兩語,巧舌如簧,竟然就這麽給哄好了。
還哄得老爺子最後把那箱山竹也給了她。
勁兒勁兒的。
早就聽說老爺子新收了個愛徒,還是個大一新生,就開始逢人就誇,看樣子是喜歡得不得了。
說的,別就是這位?
溫行知在書櫃後,抬眼看著那道身影。
那時候,其實也沒太放在心上,隻當是老爺子某個不聽話的學生,仗著年輕,有幾分姿色,向往這個圈子裏的浮華。
畢竟這樣的姑娘,他自小見到大,見得多了。
後來再見,是兩個月後,在京大的校慶上。
他因為特殊原因,暫時擱置在了國內,碰巧就和京大的小校慶撞上了。
蔣清風那人,聽說老爺子要參加校慶,那天硬是要來湊熱鬧,搞得他一個不想去湊熱鬧的人,被逼著一起進了京大校園。
蔣清風說是想來親眼看看,鄭老手底下那個出了名的愛徒,到底是個什麽絕色。
圈子裏現在都快傳瘋了,說那姑娘是個極品,關鍵是又和其他胸大無腦的交際花不一樣,她是鄭老門下的學生。
鄭老的門多難進啊?
懂行的人誰不知道,蔣清風的表妹婁銀就是要死要活地求了大半年,鄭老最後是被磨得煩了,才順口應下來的。
可她就這麽輕輕鬆鬆地跨進去了。
“我可聽說了,這姑娘剛一進校就進了鄭老門下,我自打生下來起,就沒見過幾個有本事的,在大一什麽都不會的時候,就進了你們家老爺子的門下。”
“說實話,你們家那位老爺子別不是個顏控吧?看見人家姑娘長得好,還有點小天賦,順理就收了?”
“嘖,行哥你說話呀……”
他都快把那姑娘淡忘了,聽著那些一傳十十傳百,早已經變了味的讚揚,輕嗤一聲,沒說話。
說來說去,都快把那個姑娘捧成了神仙似的人物了。
京大小校慶上的節目表演,看來看去都那樣,他沒什麽興趣,那天戴了個鴨舌帽,入了場後,帽簷一拉,整個人便窩在最後一排的座椅裏,伸著長腿,懶散地玩著手機。
蔣清風倒是興致勃勃,一直尋著那個叫做“南苡”的人,還和前排的學生聊天聊得火熱。
等到十幾個節目過去了,蔣清風都快放棄了,然後他就聽見主持人介紹著“傳媒學院和合唱社的同學聯合為大家帶來一段歌曲——《Poker Face》!”
蔣清風一聽是傳媒學院的,瞬間來了神,激動地頂了幾下旁邊百無聊賴的他:“嘿嘿嘿!來了來了!”
他往上推了推帽子,撩了個眼皮子掃過去,隻一眼,便看見了她。
她穿了黑色T恤和寬鬆牛仔,T恤紮進褲子裏,隱隱可見一圈小腰,人還是那樣,笑意盈盈地,眼裏仿佛有星星,燈光燁燁,照在她的明豔眉眼。
他看著,忽然就有些移不開眼。
南苡剛一上台,底下就引起了一片躁動,他看見周圍一片男的,吹口哨的,指著她交頭接耳的,甚至還有壞笑出聲的。
名氣倒是挺大。
仗了鄭老的勢了。
他淡淡環顧一圈後,慢慢坐直了身子。
《Poker Face》這首歌幾乎是耳熟能詳人盡皆知,本身就是一首節律感極強的歌,加之先前的歌舞實在平淡無聊了些,所以,在主持人報出這首歌的曲名後,少年們體內的荷爾蒙便已經蠢蠢欲動。
且偏偏就是那時,在熟悉的音樂旋律響起後的第一秒,有個意圖引起南苡注意的男生,突然就站起來,在那片律動的音樂為背景下,肆意而張狂地喊她:“南苡——”
聲音洪亮悠長,響徹整個大堂,伴著音樂節奏,大聲宣誓著愛慕。
寂靜的空氣,是待燃的火星木條,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少年們,熱情一觸即發。
許多人都循聲而去,南苡也應聲抬頭,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懵懂清澈的眼裏,在看見那個男生後,禮貌親切地微微一笑。
那一笑,當真堪稱絕色。
她給了回應,場子便突然引爆炸裂起來。
合唱社的人已經開了嗓,跟著音樂唱起來,她在等著進入節奏,開唱一瞬,滿場男女歡呼嘶吼。
有八卦的、看戲的、有站起身隨著音樂跳動的,還有人衝著台上那個姑娘揮手、扔外套、吹手哨,想趁此引起台上美人的注意,一時喧鬧瘋狂不堪,甚至掩蓋了厚重的音樂節律。
沉悶而千篇一律的匯演,熱度持續上升,漲滿每個在場的少年人。
包括蔣清風。
也包括他。
京大的領導們樂於見到這樣朝氣蓬勃的學生,一個兩個坐在最前麵,都跟著笑開了花。
一向嚴肅的老爺子,聽著其他人誇他的學生,那天竟然也笑眯眯的。
蔣清風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看著滿場癲狂的盛況,情不自禁地罵出了句“我靠”。
而他坐在那裏,透過人群縫隙,看見作為主唱的她,身體隨著節奏輕輕晃動,不妖不嬈也不拘謹,可以說是恰到好處的舒服與張揚。
她的英文是純正的美式發音,與合唱社配合得完美無缺,慵懶而沉穩的氣音刻意模仿了Lady Gaga,跟著節奏一起唱出——
I love it
Love Game intuition play the cards with spades to start
And after he's been hooked I'll play the one that's on his heart
……
Can't read my,
Can't read my,
No he can't read my poker face
(She's got me like nobody)
……
一曲終了,熱度依然,少年人不甘心就此結束,有人餘烈未散,一遍一遍喊著:“南苡!南苡!”
接著,多了幾個人附和,然後越來越多,越拉越多。
“南苡!南苡!南苡!”
直到最後,滿場坐客,竟然異口同聲地喊起來:“南苡!南苡!南苡!南苡!”
呼喊聲鋪天蓋地震徹全場,年少熱血,心性一覽無遺。
那個炸了場子的姑娘卻隻粲然一笑,慢慢退了場。
他從此記住了那個名字——南苡。
以如此刻骨銘心、燦爛盛大的方式。
那天並沒有就此結束,後來的節目被前人這麽一鬧,冷了許多。
退場後沒到半個小時,她和她朋友不知道怎麽繞了一圈,繞到了他們這兒。
他再次近距離地遇見了她。
兩個女孩子貓著腰要往裏麵的位置走,從他們麵前經過時,低聲禮貌道:“麻煩讓一讓。”
聲音清甜可人。
蔣清風一抬頭,看見為首的那個女生,呆愣了一下,立馬收回了腿。
可經過他時,卻遲遲不見他動。
就這麽故意攔在她麵前,像個大爺。
蔣清風狐疑地戳了戳他:“行哥?”
他依然不動。
直到姑娘好奇地抬頭看過來,他才淡笑著,拉低帽簷遮住臉,然後閑閑地收回腿,給她讓了路。
經過那瞬間,膝蓋與膝蓋相碰,他微微抬頭,有一尺小腰從他眼前略過。
女孩子大概是熱,T恤微微往上打了個結,露出纖細的彎彎腰窩。
女孩子甚為無意,隻覺平常。
可他卻在那一刻,挑眉勾唇,起了心思。
蔣清風認得南苡旁邊那個女生,叫鮑鮑,說是沈青綿最近在追的一個姑娘。
於是,他在某次席間,狀似無意地挑起了話題,說了句要人多玩起才熱鬧,於是引出那個鮑鮑問道:“溫公子要包場子嗎?那我帶我室友來吧?大家都認識認識,大美女喲。”
正中他下懷。
他點了頭,眼裏微光閃過,唇邊微漾:“可以。”
當天一切都安排得特別周到,幾乎是隻等著他,也隻等著她。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那天他開車趕去酒吧時,平常不堵車的長街,卻莫名出了交通狀況堵了車,堵得他人還沒到,便被沈青綿催了十幾次。
到的時候,場子正熱,男男女女瘋得不成樣子,可他唯一想見的那個,早已經離開了。
鮑鮑說她好像不愛來這種場合,嫌亂。
他聽了後,沉思了一會,緩緩笑了。
真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是否待在這片泥潭裏太久,看人都帶了幾分髒色。
原來是個冰清玉潔的正經姑娘。
可千萬別被他汙了身子。
他斷了那份輕浮的心,那之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主動攢過局。身邊人都覺得奇怪,詢問他時,他隻說了兩個字——贖罪。
雖無濟於事,但至少能為自己掙得幾分骨氣,好過再見她時,他仍是個風塵旅途的混賬。
再後來,他回了學校,日複一日地學習搞研究,隻是偶爾會惦記一下那個明媚的姑娘,隻是偶爾。
可又是什麽時候突然發覺自己會想她的?
是有一次在校園廣場上看見有玩音樂的藝術生,唱了那首《Poker Face》。
周圍有人駐足觀看歡呼,他也停了步子,一曲聽到尾,都挑不起任何情緒。
遠沒有那次叫人來得震撼。
那個將匯演差點鬧成個人演唱會的姑娘,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
大三了,也該有男朋友了吧?
他又休假回了一趟國內。
那次是他爹媽好不容易得了空,讓他開著車,去京大接老爺子出去吃飯。
把車停在校園路邊,開了個窗抽煙,耐心等著老爺子。
他莫名預感自己能碰見她。
結果在下一秒,就看見遠處的籃球場邊,站著個被紈絝子弟攔路的女孩子。
那個紈絝他知道,是他們圈子裏出了名的不務正業,最烏煙瘴氣的那群人,就連蔣清風都罵過那人是頭“種豬”。
此刻那頭豬正笑嘻嘻地和姑娘說著話,一看就不知道是什麽好話,她臉越來越黑,氣得拳頭都在發抖。
他目光漸冷,扔了煙頭。
那頭豬今天一定會挨打。
不是被他,就是被她。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見那個姑娘揮起自己手裏的書,朝著那頭豬就大力抽了過去。
豬被抽懵了,接著就是一頓惡狠狠的拳打腳踢,愣是打得那隻豬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他還想著她會吃虧,準備上去幫忙。
誰知道姑娘真一點虧都沒吃,一通發泄,打完人就揚長而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走出去沒幾步,又不甘心地回頭補踹了一腳。
他當時就給看笑了。
後來把這事兒說給蔣清風聽的時候,蔣清風“噢”了一下,慢慢地回憶著,兩年前的人他估計早就忘了,隻依稀記得:“那姑娘家裏好像出了事兒,不知道什麽事兒,反正低調了許多,這幾年都沒怎麽聽到她的消息了。”
“哦對,”蔣清風補充道,“不知道為什麽,那姑娘好像特討厭咱們這圈子,那真是能躲多遠躲多遠,這些年多少追她的兄弟,全都折她身上了。”
“白長這麽漂亮了。”蔣清風說。
討厭?
他擰眉想了很久,最後卻釋然。
也是,哪家正經姑娘不是正正經經的過著安穩人生,誰又願意遇上他們這種渾渾噩噩的人,趟進這波渾水裏?
這大概也是多年後,當他將她擁在懷裏,被她質問自己身份的時候,不敢告知真相的原因。
他竟然有朝一日也會害怕。
害怕她嫌棄他,離開他。
隻是他唯一沒想到是,她會對他一眼便上了心。
實在是可惜。
早知道是這樣,他一定會在當初最開始的校慶,就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麵前;
又或者在趕去酒吧時,提前一點出門,還有機會趕到她的身邊;
如果這些都沒辦法,那麽退而求其次,在她被那個紈絝欺負時,他一定要衝上去,趁機與她相識。
這麽多次的擦肩而過,才換得後來的狹路相逢。
原來,他們曾經錯過在每一個即將深愛的節點。
原來,他們白白錯過了這麽多年。
原來,他明明可以用最完整的狀態與她相遇,此刻卻叫他負了冤屈,前程未明,讓她跟著自己受委屈。
她這些天,都哭了多少次了?
他輕撫著她的臉。
是頭一次覺得自己沒用,竟然讓自己的姑娘,為他哭成這個樣子。
但也覺得甚幸,畢竟他曾經這麽愛的姑娘,在為他擔憂為他落淚。
變態。
他自嘲地笑了。
夜依然靜,懷中的人依然在睡。
他想起自己後來參加京大的大型校慶,以為她是鄭老的學生,就算畢業了怎麽著都會回來的,可誰知道,那一年他專程替老爺子去參加了一趟,到最後都沒見到人。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連老爺子都不知道。
他也是費了很大周章,才打聽到她是回了家。
在雲城,一個叫做平安鎮的地方。
而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他剛到平安鎮的第一天,將就了一個地方暫住,她便破門而來,讓他恍若隔世。
第二夜,他告訴那個叫南楠的小女孩兒,自己的名字叫“溫行知”。
當時南楠追問他是哪幾個字。
他淡淡一笑:“溫度的溫,知行合一的行知。”
南苡,我叫溫行知。
作者有話說:
嗬,我就知道我這個德行,擺爛第一人,麻了
下卷開啟了,盡量晚上九點更。
主旨:黑化妖精入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