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室裏, 謾罵聲仍然斷斷續續地飄出來。
走廊外的好幾個服務生都變了臉色,尤其是女孩子,聽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後, 都恥辱地捂上了耳朵。
“都罵了兩個小時了,還沒消氣呢?”其中有個女服務生忍不住埋怨道。
“這種有錢人脾氣最怪了, 表麵看著風光得很, 背地裏, 是不是人都難說。”
“就是就是, 罵得也太難聽了。”
“南導推得好, 這種孫子就得教訓!”
議論聲裏全都是對甄老板這個人的諸多嫌棄,裏頭的聲音傳出來:“那個臭婊|子以為她是誰啊, 以為有了個鄭立君的靠山了不起了是吧?!”
“鄭立君老子都沒放在眼裏, 她一個臭丫頭片子, 拽什麽呀!”
甄老板就穿了個浴袍, 衣服已經被拿去烘幹了,有三四個同伴陪著他, 時不時跟著附和,跟著勸解。
正是罵得**澎湃的時候,門忽然便被推開了。
石經理先走了進來,一臉諱莫如深, 把著門手, 替後來者拉開了門。
其中有人眼尖, 後頭那人剛一出現便認了出來, 趕緊起了身上前去迎, 笑容堆在了臉上:“什麽風把溫老板吹來了?快坐快坐。”
其餘幾個聽見那句“溫老板”, 紛紛一怔。
生意場上, 都是以利為先, 以權色人。雖說在場的幾個在行業也算得上是領軍人物,可到底是不如溫氏這種根基深厚的家族。
幾個人皆是起身,甄老板更是讓出了主座,而溫行知對著一群長輩,頭一次沒客氣,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正中。
落了座後,溫行知便開口:“聽說甄老板落了水,沈總忙著沒空,就托我來看看。”
說著,還輕敲了敲手裏的煙灰,輕諷般補充道:“以表慰藉。”
話雖這麽說,臉上的神色卻不是那麽回事兒。在座都是生意場上幾十年的老狐狸,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摸不清此人來意是什麽,於是都沒有搶先開口。
甄老板倒是受寵若驚:“就這麽個小小的委屈,驚動了溫老板,實在是對不住,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一個不懂事兒的小導演……”
“不懂事兒?”溫行知沒什麽耐心地截住他的話,慢慢吐出一片煙霧,笑了,“依我看,甄老板才是不懂事兒的很呐。”
甄老板一怔,聽出了他毫不客氣的火藥味。
而就這麽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反應過來——溫行知這一趟,撫慰是假,護人才是真。
護的,正是那位推了人還揚長而去的南導。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他向來不拐彎抹角,直說道:“甄老板,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心裏清楚,我心裏也有底。”
“今天這事兒咱們就各退一步,諸位叔伯不計較,我也不生氣。”
“但從今以後,這個人,你們不許再動。”
最後他斂眉冷道:“動了,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話畢,貴賓室裏一片死寂。
這番敲打暗示,絲毫講究都沒有,已經是明麵上的震懾和警告了。
麵麵相覷之間,甄老板的臉色愈發陰沉青紫,憋屈得半天不吭聲。
他如今做的生意大部分都要仰仗著溫家那邊打通的大渠道,根本得罪不起。不僅是他,在場的幾個全都是如此。
其中一個終於壯了膽子,問道:“哥幾個不太明白,這南導是溫老板的……”
溫行知笑意極淡,不達眼底:“她是我什麽人,難不成我還得挨個向你們解釋?”
似認可,也不似。
但一定不簡單。
幾個老板微妙地對視一眼後,開始找著台階了:“甄老哥,喝多醉啊你?人都沒看清,還費人家溫老板特意跑一趟?”
“下次可別再喝酒了,再自己跌到泳池裏了,哥幾個可不幫你叫人了。”
三言兩語,這件事兒就這麽被輕輕帶過了。
老板們的笑聲裏盡是粉飾太平,帶著甄老板的惶惶之心,溫行知一向看不上這類人,沒聊幾句便直接起身離開了。
走之前連個招呼都懶得打,幾個人客客氣氣地送走他後,甄老板的囂張氣焰才總算是消停下來。
室內四個男人互視片刻後,起初那份覬覦徹底斷了,對方才那一番敲打警誡隻字不提,都沉默著選擇了遺忘。
每個人心裏都有了個底。
那個南導,是溫公子的人。
夜色四合。
京城的夜晚燈火通明,一向很難看得見星星。
不像平安鎮,天氣好的時候,一抬頭便能看見滿天繁星。
南苡靠在戶外陽台上,身上的白色裙子還沒褪下,她嫌熱,提起了大半裙子,露出一條白長大腿。
南楠去雲城了,家裏沒人,一個人無聊得很,翻著手機,最新消息還是剛剛張曉武梅開二度推了那個甄老板,她誇他幹得漂亮。
這會兒也沒消息了。
估計是陪婁銀去了。
呸!
又抬手點進微博,看見張曉武發了一張電影院的牽手照,配文:“慶祝破億。”
底下一片“恭喜”和“99”。
南苡:“……”
這隻狗。
也是真不嫌累,剛從聚會上撤下來,轉眼就跟女朋友跑去電影院了。
翻了翻張曉武的微博,發現除了有婁銀的痕跡,裏頭還記錄了挺多兩個人一路走過來的照片碎影,有在京大的時候,還有在平安鎮的時候,絮絮叨叨的,像個女人一樣。
可隻有那三年,張曉武的整個微博,隻錄過一個新年vlog,以及一張她在雪山上的側影。
那張照片還配了句話:“老大瘦了,願老大永遠都開心。”
簡簡單單,沒什麽特別的情感,卻叫人莫名心暖。
她笑了笑。
放下手機,她便卸妝洗澡去了,睡覺的時候頭發還沒幹,她也懶得管,直接倒頭就睡。
她知道甄老板這樣的人最小心眼了,以後指不定會給她使什麽絆子,她躺在**,連自己以後要幹什麽營生都想好了。
可是預想中的封殺和小鞋並沒有來到,那段時間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平時來往的人也沒刻意與她疏離,甚至後來也沒人找她麻煩。
竟然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了一個月,那幾個資方也再沒出現在她的麵前過。
這一個月裏,《大河》的票房每日都在破紀錄,前期靠著徐京冉的流量以及營銷熱度,而到了後期,口碑和各方影評一出,好評如潮,票房一路往上,大有破40億關卡的趨勢。
她作為此片的導演,也獲得了一波不小的關注。
以至於這一個月的時間裏,除了徐京冉和施恬二位主演熱度飆升,她也被網友扒出了許多過往。
“鄭老門生”“還在學時便獲了國際獎”“沉澱五年衝刺戛納”“三十歲之前榮獲金像獎,成為最年輕的女導演之一”……
這些標簽一個個地往著她身上貼,眼紅的、羨慕的接踵而來,她統統都沒管,在某個傍晚時分,領著黎膏就去了業內某個酒會。
那場酒會是通了華哥的關係,是老影帝陳國慎的生日會,這種老影帝一般在圈內的地位都不可小覷,多的是關係好的主流層導演和製片,而陳國慎老前輩作為國內電影領先人,其背後的資源更不用說。
她以前跟著老鄭的時候,也有略略接觸過他,隻是老前輩有老前輩的規矩和做派,她當年資曆尚淺,就算是又老鄭的關係,也夠不上這種咖位的前輩。
而現在麽……她是實在不願意麻煩老鄭了,靠自己其實也可以。
她扯了扯自己那條橘粉色的長禮裙,想著好像有點大了。
但勉強能穩住。
華哥那天和她分開入場的時候對她說了句話——他先獻上自己的誠意,接下來就看她了。
她當時還沒明白過來,可等到了地方後,看見了場中央那個正裝革履的清俊男人後,頓時便明白了華哥臨走前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什麽獻上誠意?
利益互換,順手搭一把而已。
黎膏最擅長應付這樣的場合,籌備了一堆資料,跟在她的身後輕聲介紹著宴會上,她目光所及的每一個人。
“那個是秦製片,和林勝吉導演二人是圈內出了名的黃金搭檔,林勝吉導演前些年被選作電影節主席,秦製片在其中可是功不可沒,老大……”黎膏抬起頭,示意著她。
她禮貌性地和秦製片隔著人群打了個招呼。
“窗邊那個藍色西服是天晟娛樂的總裁,”說著黎膏輕咳一聲,“徐京冉的大boss,如今幕前的六大頂流,有三位都是這位麾下的。”
南苡“哦”了聲,再一轉眼,觥籌之間便看見了一個灰色西服的、嬉皮笑臉的“交際花”。
黎膏也跟著看過去,頓了一下:“額……那個是曉武爺……和他的女伴,婁銀導演。”
“我知道,”她睨了黎膏一眼,“這也要介紹麽?”
黎膏低笑。
老前輩還沒到,宴會裏卻已經有了不少的人。
沒應酬的時候,她低頭心不在焉地晃了晃酒杯,視線卻還是忍不住往著某處飄去。
好像還從來沒見過這人正經起來的樣子。
言笑晏晏,進退有餘,是難得的穩重,也是跌宕的風流。
黎膏很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視線,流暢開口:“那個是溫行知,溫家公子,身高186cm,喜靜,喝酒不嗜酒,國內稀有信安人才,如今已經慢慢在接手家裏的產業,哦,在我們娛圈這一塊,也有投資和涉足。”
黎膏的公式化介紹畫風陡變,南苡錯愕地看了她一眼。
黎膏還在滔滔不絕:“這位溫公子13歲入少年班,19歲在一場國際野生信安競賽裏一戰成名,老大你可能不知道信安這一塊,簡單來說,就是個棟梁之才,就算沒家裏那層光環,人家在這個領域裏也能頂片天,但是貌似這兩年已經退隱了,也有人說是被限製了。”
“據小道消息,並不真切昂,說是因為這位幾年前身上纏了官司,還被檢方帶走過,不過我不知道是什麽罪名,有人猜是信息安全罪,但聽說後來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了。”
說著黎膏還正義凜然地唾棄道:“估計是家裏動了關係。”
南苡:“……”
猜到她這吃屎一樣的表情了,黎膏麵不改色地解釋:“老大你別這麽看著我,曉武爺提前告訴過我,說這是您的舊情人,讓我搜羅他的信息時,得格外詳細一點。”
頓了頓,又說,“老大,我還知道他的星座呢,我特意算了一下,跟您挺配的,還有生肖、八字,他的三圍我倒是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目測……”
是真的很詳細。
尤其是他負冤被通緝的那幾年,因為各種保密原因,是對外人嚴加封鎖了消息。
而黎膏這都能打聽到。
真不愧是公關界的鐵娘子。
她趕緊抬手止停,生怕周圍人聽見黎膏這一通相親式簡介。
丟人。
陳國慎老前輩就在這個時候姍姍來遲。
全場的目光匯聚在大門處,她就在門口不遠處,轉頭前,堪堪與溫行知的視線相碰。
她定了幾秒,又回過頭。
陳國慎老前輩的到來,無疑不是讓整個宴廳都開始活絡起來。
老輩人的排場不大,過場也沒那麽多,一番簡單的致辭感謝來賓後,她機靈,挑準了一個時機便衝著陳國慎去了。
聽說她是鄭老的學生,陳國慎頓時恍然大悟:“你就當初那個跟著我劇組的南丫頭吧?好家夥,當初一個小小的丫頭,如今也亭亭玉立成了個大美女了?”
她笑得嬌俏:“您當初可是我的鏡頭啟蒙人,今兒您過生日,我怎麽著都得敬您一杯。”
“好好好……”陳國慎看樣子還挺喜歡她,忙不迭地拉著她的手,對著不遠處的那個年輕男人道,“行知,行知?你快過來。”
然後回頭對她道:“這人你應該也認識吧?鄭老的外孫。”
南苡僵住,一下沒反應過來。
陳國慎是知道鄭老和溫家的關係的,這其實在上層圈子裏,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實罷了。
隻是……
她看著那個緩步走過來的男人,麵色淡淡,直盯著她,是曾經叫她招架不住的凜冽氣場。
迎麵而來的壓迫感讓她第一反應有些窒,黎膏最有眼力勁兒了,在她身後扶住她的腰,低低道:“老大,穩住,不能輸!”
“……”
陳國慎以為他們倆應該認識的,畢竟一個是鄭老最愛的學生,一個是鄭老口中最糟心的外孫。
自然是認識的。
他們曾經吻遍過彼此的每一處,親密如斯,如今卻隻能裝著客氣。
她與他疏離地輕碰酒杯,飲下前,抬眸看了他一眼。
隔著酒杯,正好與他交錯視線。
也不知道是誰在勾著誰。
捏著杯腳的手微微收緊,她依然自如地笑著,簡單寒暄過後,正在談話間,旁邊忽然就有個女孩子晃身插了進來。
青綠抹胸小禮裙,襯得膚色白皙稚嫩,中規中矩地披著黑色長發,眼中尚且還有光彩,臉上也滿是叫人羨慕的膠原蛋白。
她定睛一看,不禁輕哂,年輕就是好。
那個女孩子當著眾人的麵就挽住了溫行知的手臂,是刻意宣誓主權,她嗔道:“找你好半天呀溫行知。”
嬌縱有餘,禮貌不足。
輕巧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場幾個人能聽清楚,如此肆意膽大的模樣,叫人免不得以為這是他手心裏的寶貝。
陳國慎這種老一輩的電影人,都有自己很嚴格的規矩和禮數,當即便皺了眉頭,卻沒發作。
是給溫行知的麵子。
溫行知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聲音裏情緒極淺:“這是陳老,還有南導。”
算是給了這個女孩子一個台階下了。
陳國慎沒那麽高興,女孩子驚醒過來問了好後,也隻“嗯”了聲。倒是她,望著那兩人,視線來回穿梭,最後衝著那個女孩子淺笑碰杯:“這是溫公子的小女朋友?真好看。”
呂涵宋沒想到她會這麽坦誠,到底是個未經社會的女學生,臉上藏不住事兒,略有絲澀然道:“不是……”
極快地瞥了一眼溫行知,故意曖昧不清道:“我們……還差點兒……”
也沒說差點什麽。
這種含糊不清的態度,外人最容易誤會,偏他又是個懶得解釋的人。
她輕笑,看見旁邊一直被無視的陳國慎前輩臉色愈發陰沉,想著這姑娘,勾人的技術還行,就是禮數和心機還差點兒。
“哦?還差點呀?那還不夠努力呀小妹妹。”
她抬眼看溫行知,這人一向掩飾得好,她卻能一眼看出他此刻的不耐。
呂涵宋卻衝著她昂首嬌笑道:“至少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呢學姐。”
說著還親密般輕碰了下溫行知的衣角。
挑釁十足,聽得她眉心一跳。
這意思是……她一個老女人沒機會咯?
她氣悶。
這時候連黎膏都覺得氣氛有點微妙了,連忙站出來打了個圓場,將她這顆定時炸彈快速帶走逃離。
她扭頭去看身後那對男女,女孩子略有興奮地同陳國慎說著話,老前輩對她印象不好,沒怎麽搭理她。
她還有沒有機會難說,可這女孩子在陳國慎前輩麵前,那是真沒機會了。
而一邊的溫行知,那人冷眼旁觀,一字不提。
嘖。
無情。
那場宴會快到尾的時候,張曉武和婁銀早不知哪裏去了。張曉武這廝談戀愛,簡直是棄工作和朋友於不顧。他不在,就隻有她自己上了。
一個有實績,有流量的美女導演,周旋起來也特別容易,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船自然也是順風順水。
最後她成功周旋了一圈,被黎膏攙扶著,好幾個欣賞喜歡她的導演都紛紛關切地問著她的情況。
華哥終於忍不住了,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裙子。
回頭瞪了一眼華哥,華哥卻有些不耐:“我說南導,我帶你來這場子,可不止是給你搭線,別的事兒,你可別忘了。”
她當然沒忘。
“急什麽?這不就去了。”
她往上拉了拉肩帶:“他不太搭理你的對不對?”
華哥的臉色有點憋屈難看,她卻笑吟吟地微仰首,滿是勝券在握:“可他不會不理我。”
因為這是他從始至終,給予她的底氣。
溫行知今夜身側一直空不出人來,她也就靜心等著,肩上是黎膏怕她走光,搭的一條同色係披肩。
好不容易等到溫行知撇下了助理,獨身入了另一個通道。
她確定四周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提起裙子,披肩就微微鬆弛在了肩頭,支開了黎膏後,便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