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肉筋骨大力碰撞的動響在萬籟俱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嚴琛動作太幹脆利落, 以至於劉冰然被拖進死路一拳挨在顴骨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那一拳下了死手,他被砸得踉蹌不穩眼冒金星,後背重重撞在堅硬的牆壁上, 肩胛骨又是一陣鈍痛。
憋了一整天的怒火在此時燒到極致, 嚴琛卻沒給他一點還手的機會, 幾步上去拽住他的衣領又是一記重拳。
“操你媽的嚴琛!”劉冰然大咳著吐出一口血沫。
換做一般人可能早就趴地上爬不起來了, 但劉冰然訓練這麽幾年也不是吃素的,強忍著劇痛,鉚足勁抓住嚴琛手腕反手揍回去。
嚴琛沒躲開, 硬生生吃下了這一拳, 頭被砸的偏向一邊, 同時拉住劉冰然手臂,膝蓋用力往上一頂。
劉冰然吃痛一聲悶哼,下意識躬身到一半就被嚴琛一腳踹倒在地。
背脊, 後腰, 連帶膝蓋都挨了幾腳, 痛覺幾乎蔓延到五髒六腑。
確實比一般人抗揍,可惜最後還是被揍得爬不起來。
“從今晚開始, 別回宿舍了。”
嚴琛居高臨下看著地上宛如死狗的人:“自己找個沒人的時間收拾好東西滾出去。”
“我能讓你進不了試訓隊, 也能讓你在體院待不下去,不信邪的話, 你大可以繼續不安分試試。”
“再靠近不該靠近的人, 別怪我沒警告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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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被雲層遮蓋得嚴嚴實實, 涼風一陣陣吹, 眼看天要下雨, 池冬亭抱著剛買的藥加快腳步衝向宿舍。
才到大門口, 手機咋咋呼呼一陣響, 他媽媽打電話過來了。
池媽媽:“兒,出來,你媽到了。”
池冬亭宛如當頭挨了一棒,傻在原地:“啊?怎麽就到了!咱不是商量再過一陣嗎,您這也沒提前跟我說啊?”
池媽媽:“這有什麽好商量的,不就飛過來飛過去的事兒?你趕緊的,叫上你室友一起出來,媽媽請你們吃飯,順便商量下你東西怎麽搬。”
池冬亭為難:“現在出不來,我室友瘸著呢,我這剛買了藥要回去幫他換,您說您這個時候叫我出去,我咋——”
“給我吧。”頭頂忽然起了一道冷淡的聲音:“去忙你的事,溫餘交給我就行。”
池冬亭都不知道嚴琛是什麽時候悄無聲息過來的,
還是不大爽這個要跟自己搶兄弟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認把人交給他確實放心。
何況總不能真把大老遠飛過來的媽媽晾在外邊兒不管,兩邊一考慮,池冬亭隻能把東西給了嚴琛。
池冬亭:“怎麽用上麵都有寫,麻煩你幫溫餘上藥了。”
嚴琛嗯了聲,接了袋子轉身上樓。
池冬亭全程一心二用,應著池媽媽說在西大門門口等他的話,眼睛盯著嚴琛的背影,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朝外麵走了半程才終於想起來,噢!嚴琛嘴角上的傷!
都青了,明顯是跟人打架打出來的。
所以他剛打完架跑來找溫餘幹嘛?
想靠賣慘鬆牆角?
嘶,池冬亭吸了口氣,陰險!
葉溫餘一個人在宿舍,聽見開門聲還以為是池冬亭回來了,扭頭一看是嚴琛,難掩意外:“你怎麽來——”
話沒有說完,他看見了嚴琛嘴角的傷。
嚴琛把藥放在桌上,拉了張凳子過來:“你室友臨時有事,讓我來幫你上藥。”
剛坐下,下巴就被人用指尖輕輕捏住。
葉溫餘傾身靠近他,漂亮的眉頭緊皺,仔細觀察著他嘴角的傷:“怎麽弄的,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嚴琛順著他的力道偏了偏頭,像寵物遇著主人,一副任圓搓扁的模樣:“不清楚,早上起來才發現,可能半夜夢遊撞到什麽地方了。”
“……”
葉溫餘盯著他不說話。
嚴琛在他沉默的注視中乖乖改口:“打球時沒注意,被砸了一下。”
這個解釋就比較像話了。
葉溫餘勉強接受:“上過藥了麽?”
嚴琛撕開醫用棉簽包裝袋:“沒有破皮,不用上。”
葉溫餘點點頭,縮回手,在嚴琛指揮下抬起腳踩在凳子邊緣:“已經結痂了,其實我可以自己上的。”
嚴琛:“來都來了,你要讓我白跑一趟?”
中國人最慣常掛在嘴邊的話,來都來了,其實細想沒什麽說服力,但就是讓人無法反駁。
嚴琛坐下也比葉溫餘高,大概是躬腰低頭難受,他握著葉溫餘小腿肚往上抬了些,顏色深淺不一的皮膚對比強烈。
葉溫餘從來不知道自己小腿皮膚也這麽敏感,就這樣貼著時,他能清晰感覺到嚴琛掌心粗糙的繭。
強勁,有力,不會讓他感覺到壓迫,隻有穩重可靠。
結痂的傷口已經不會那麽痛了,上起藥來就是比剛擦傷時快,處理完膝蓋,他鬆開葉溫餘小腿,換了棉簽重新沾藥水:“手伸過來。”
葉溫餘攤開右手放在膝蓋上。
掌根的傷也結痂了,隻是手上傷得比膝蓋嚴重,結痂的創口看著也更能唬人。
嚴琛垂著眼簾專心給他上藥時,葉溫餘視線就落在了他的嘴角。
雖然沒有破皮,但是傷口看著也很嚴重,淤血藏在皮膚底下讓那一塊兒變得青紫,重重印在嘴角一邊。
像完美無瑕一塊朱砂突然被落了一點墨。
葉溫餘想象不出得使多大力才能拿球把人砸這樣,被砸到的時候又該有多疼。
他一直安靜不說話,嚴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像他昨天那樣用一隻指背蹭過他眉心:“鬆鬆,擰這麽緊做什麽。”
鬆不開,葉溫餘想,他忽然能夠理解昨天嚴琛的心情了。
隻是,又不完全一樣。
這樣一道傷印在嚴琛臉上,印在他嘴角,非但不會讓他顯得狼狽,反而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多了一種對自己難以名狀的吸引力。
葉溫餘一麵替他感到疼,一麵又控製不住被這樣他牢牢吸引。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絞盡腦汁也找不出最精確的形容詞。
隻覺得……受到了蠱惑一般,越看越有一種不知名情緒在疊加,逐漸滋生出急切,逼得他喉嚨一陣陣發緊。
涼風再次拂過手掌時,他喉結滾動,忍不住衝動低下頭湊近。
卻又被半路流竄的膽怯逼停。
呼吸交纏的距離,嚴琛抬起眼看他。
葉溫餘迎上他的目光,衝動如同陽光下短暫璀璨後瞬間稀薄破解的肥皂泡,轉瞬間剩下的隻有滿腔無處安放的意亂和心虛。
是遮掩粉飾,也是真心實意,他收斂好一連亂了好幾拍的呼吸,學著嚴琛那樣,試探著朝他傷處吹了吹。
“這樣……應該就不會那麽疼了。”
醞釀了一天一夜的雨終於下下來,大概是憋得太久,不似前幾回的毛毛雨,更像剛入夏那會兒,雨滴來的又凶又急,動靜很大。
連帶著空氣都變得濕潤沉悶,
走廊上突然起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和吵嚷聲,是附近宿舍的同學半道著了雨,變成落湯雞一路喊著倒黴跑回來。
兩處紛雜的響動仿佛將葉溫餘從幻境中一把拉回現實。
無所適從的情緒油然而生。
葉溫餘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想要後退,卻又被因為某人故技重施的阻撓被迫停在原地。
後腦勺被幹燥溫暖的掌心扣住,兩人額頭抵在一起的瞬間,他像是被剛生出角的幼鹿撞了一下,心口驀地一軟。
“怎麽了?”他無意識用指尖勾了下嚴琛袖口。
後者極盡克製地閉上眼睛,將眼底的洶湧嚴絲合縫都藏了起來。
“來的路上走太快,有點頭暈。”
“乖,讓我靠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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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餘!溫餘!好新鮮一個消息!”
池冬亭拿濕淋淋一把傘邊叫喚邊往宿舍裏衝:“猜猜我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看見什麽了?”
葉溫餘坐在位置上盯著自己手發呆,聞言,蜷起手回頭看他:“什麽?”
“昨天撞你那個人,我看見他了!”
池冬亭把傘撐開晾在陽台,進來後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劃:“他拖了大包小包,搬家似的,不知道是要幹嘛!”
葉溫餘:“他從宿舍搬出去了?”
“不清楚,我看著感覺像。”池冬亭不掩興奮:“不BaN過重點不是這個,是他好像挨了毒打了!”
葉溫餘:“毒打?”
池冬亭:“對啊,你都沒看見,他那臉一看就是被揍得不輕,走路也有點怪,一瘸一拐的,像個老大爺。”
葉溫餘聽得一愣。
池冬亭愛憎分明,從劉冰然撞了葉溫餘還態度惡劣開始,他就已經迅速這個人拉進了黑名單。
現在看見他挨揍了,一點沒覺著可憐,隻覺得痛快:“我就說嘛,這種人出來混遲早被收拾,果然老天爺是英明的,這現世報來得太帶勁了……”
“我去洗把臉。”
葉溫餘拿上手機起身去了陽台,撥通號碼後,對麵接得很快。
“溫餘?”嚴琛的聲音和著雨聲從聽筒裏傳出來。
葉溫餘問他:“劉冰然從宿舍搬出去了麽?”
嚴琛:“怎麽忽然問這個?”
葉溫餘:“小池剛從外麵回來,說看見劉冰然帶著行李正離開學校。”
嚴琛:“那應該就是搬走了。”
葉溫餘:“小池還說劉冰然的樣子看著像挨了打。”
嚴琛:“是麽。”
葉溫餘默了默:“你知道。”
嚴琛:“我今天沒見過他。”
“昨晚呢?”葉溫餘說:“你臉上的傷不是打球弄的,對不對?”
見瞞不下去,嚴琛也沒有繼續嘴硬,坦白承認:“對。”
葉溫餘:“劉冰然?”
嚴琛:“嗯。”
他想葉溫餘應該會問一句為什麽。
於是他的大腦裏自然衍生出許多種答案:愧疚,自責,手欠,去過意不去,心情不好,或者單純看他不爽……
意料之外的是,葉溫餘並沒有這樣問。
他很認真地問了另一個問題:“你打贏了嗎?”
嚴琛難得怔了一下。
很快,難得一見的笑意劃過他眼底:“贏了,他打不過我。”
葉溫餘又問:“那除了臉上,你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嚴琛:“沒了。”
葉溫餘:“真的?”
嚴琛:“真的。”
葉溫餘不說話了,用沉默表達質疑。
“我還沒到宿舍。”
嚴琛穿過林蔭路,雨水劈裏啪啦打在他傘麵:“要不要現在回頭找你,脫了讓你自己檢查。”
他是玩笑話哄他寬心,沒想到葉溫餘當真了:“可以,那你現在回來。”
嚴琛步伐一頓。
忽地低了低頭,眼底笑意更濃。
“溫餘。”他提醒他:“在下雨。”
葉溫餘專注工作的單核處理器被這句話點到,似乎從這個時候才聽見嚴琛言語以外的聲音傳入耳中。
比如隔壁宿舍咋呼的哄鬧聲,比如欄杆外吵嚷的雨聲。
對了,還在下雨。
這麽大的雨,總不能讓嚴琛來回跑。
“那算了。”葉溫餘斟酌了一下:“今天先不看了,明天再說。”
葉溫餘一固執起來很難搪塞過去,嚴琛遂他的意思:“好,明天。”
葉溫餘掛了電話,池冬亭腦袋從門縫裏鑽進來:“溫餘,電話打完了嗎?”
葉溫餘:“有事?”
池冬亭:“突然想起來,嚴琛上來除了給你上藥,有說什麽別的嗎?”
“別的?”葉溫餘不太明白:“你是指哪方麵?”
池冬亭幹脆整個出來:“他不是臉上受傷了嗎,他有沒有跟你說那傷哪兒來的?”
葉溫餘:“說了。”
池冬亭:“真說啦?我就知道!所以是哪兒來的?跟人打架?”
葉溫餘再點頭。
池冬亭:“跟誰?”
葉溫餘:“劉冰然。”
“劉冰然?劉冰然是誰啊。”
池冬亭念叨著這個名字,覺得耳熟,很快想起來:“不就是他室友?”
葉溫餘補充道:“也是你剛剛在校門口遇見的那個人。”
池冬亭:“?”
池冬亭:“?!”
小池同學震驚:“也就說,撞你的人是劉冰然?他那張豬頭臉是被嚴琛給揍的!”
葉溫餘:“對。”
池冬亭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所以他受傷,是因為給你報仇?”
葉溫餘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啊?他這麽講義氣啊,那我還……”
池冬亭嘀嘀咕咕的,葉溫餘一句也沒聽清:“什麽?”
池冬亭不太好意思:“我還擔心他來找你跟你賣慘來著。”
葉溫餘:“他沒有,他為什麽要跟我賣慘?”
池冬亭:“當然是博你同情啊。”
葉溫餘:“博我同情?”
池冬亭:“對啊,你自己想想你看見他臉上那麽大個傷,你沒覺得很可憐?”
可憐?
葉溫餘搖搖頭:“沒有。”
這個詞跟嚴琛一點也不適配。
池冬亭:“不可憐,那應該是什麽,心疼?”
心疼?
葉溫餘認真想了想,發現他給不出跟上個問題同樣的否認答案。
不確定這是不是心疼,隻是他看見嚴琛受傷,會覺得不舒服,會想他疼不疼,尋思用什麽方法讓他好受些,想他——
無意觸及到意料之外的區域,葉溫餘大腦驀地一白。
嚴琛不在這裏了,沒了對他來說最大的邏輯影響因素,思緒隨著大雨冷卻降溫,電光火石間,他好像知道了那股莫名湧上的,沒有被實踐的衝動是什麽。
他那時候似乎是想,是想……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