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2
“不用你假好心!這個破表演誰稀罕!你要就給你!司徒暗夜你給我記住,這是我陳晨不用的,便宜你司徒暗夜的!”“砰!”一聲巨響,教室的門在劇烈的晃動著。望著陳晨留下的空位,我心中一聲歎息。怎麽會這樣……
“班長!”老師的臉色已經不能用不好來形容了。我抬起了頭,“你沒問題吧?”不敢去捋虎須,我嚅嚅的點了點頭,望向門外:“老師,那個,陳晨,要不要……”“不用,她每次發脾氣都是這樣子,過一會兒自己就會回來了。”又是何勁,他們,很熟嗎?沒有理會我眼底的疑惑,何勁又低下了頭,轉動器手裏那支細長的木頭筆。事實證明,何勁的話是正確的,下午的課快開始的時候,陳晨自己回來了,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這又是招誰熱誰了……
晚上,我在**睡得正香,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乒乓”巨響。揉揉眼睛,我坐了起來,開了門。這種聲音,我已經習慣了。很多次,快要到淩晨的時候,媽媽都會去廚房,把裏麵的鍋碗瓢盆砸個稀巴爛。站在樓梯口,望著廚房裏傳出的昏黃的燈光,我還是決定下樓去看看。結果,下到一半的時候,因為沒有開燈的緣故,我一腳踩在了像是倒下的花瓶的東西上,就這樣,滾到了最底下的台階。冷汗,滲遍了全身。這下好了,就算想參加演出,也不行了。我的腦子裏,又開始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躺在醫院裏,我的右腿打著石膏被吊在了吊環上。行動不便暫且不說,碎裂的骨頭處傳來的那一陣陣麻麻癢癢的感覺,才真的是痛不欲生。常聽人說“萬蟻噬心”的痛苦,我想,這也差不多了吧。我住院,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那個被我稱為“爸爸”的,過去老師喜歡捏著我的鼻尖叫我“小壞蛋”的爸爸,依舊沒有出現過。望著站在窗邊堅持不懈地撥打著手機的媽媽,我別過了頭?,不忍再去看媽媽睚眥欲裂的神情。我,已經沒有爸爸了,媽媽,你究竟,到什麽時候才能明白呢?
我環顧著這間病房,不再是單調統一的白色,而是帶著點夕陽的簡約明快,家庭病房,果然和普通病房相差很多。可是,我倒是懷念曾經躺在普通病房裏的日子,一個房間,住著三四個病患,每天,都熱熱鬧鬧的,不想這裏……
“啪”,媽媽的手機堪堪越過我的上推,落在我左側的床墊上。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怒視著那個沉浸在自己的怒氣中的女人。“看什麽看!要是這條腿廢了,我看你怎麽辦!”仿佛帶著毒刺的話語,從這個生我的女人嘴裏吐出,從那張曾經成天把“小寶貝”掛在嘴邊的口裏吐出。我別過了頭,淚水模糊了視線。“砰”,們被重重的關上。我正過腦袋,任由淚水滑過鬢角,滑過耳朵。鼻子塞住了,耳朵堵住了,喉間也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一樣。我好想稍微抬一下上半身,讓自己的氣息可以通暢一些。可惜,這間病房裏,隻有我一個人。隻有我一個人,靜靜地感受著因淚水而窒息的感覺。
抬起手臂,抹去臉上的水跡,沒有任何支撐,又任由這隻手落回了原地,砸在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上。摸起來一看,是媽媽丟下的手機。剛才,就是這一隻手機,帶著加速度的衝擊,差一點,再給我已經重創的傷腿再雪上加霜一番。我緊緊地握住了它,好想,把它扔掉,讓它也粉身碎骨!手,又抬了起來,下一秒,我改變了主意。
將屏幕湊到麵前,我摁下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嘟嘟嘟,……,喂?”一瞬間,已經平複下去的淚水又彌漫了上來,“筱晗……”我又哭了,泣不成聲。電話那頭,那個和我同齡的女孩手忙腳亂:“小,小夜?怎麽了?別哭啊!你這星期怎麽都沒來上課?我好想你!”那邊,蘇筱晗的聲音也哽咽了。不停的抽泣聲在電話線的兩端,彼此連接著。
不知道哭了多久,心情終於漸漸回複了。我突然感覺心裏一陣輕鬆,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安。“小夜,”電話那頭,筱晗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我捏緊了手機,“小夜,我要走了……”走了?什麽意思?要走去哪裏?“小夜,我爸爸媽媽,離婚了……”一句話,仿佛抽空了蘇筱晗全身的力氣。我不知道給怎麽開口。一個渾身是傷的人,該用何種方式去舔舐另一個正在滴血的人?“筱晗……”唯有一句無力的低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掛斷電話的。筱晗要走了,要離開這個城市。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我悶悶不樂的時候,趁我不備將糖塞進我嘴裏,再也不會有人,會在我訴苦的時候,拍拍自己的肩膀讓我依靠,任由我弄濕半個肩頭,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我就像窗外的這一輪夕陽,漸漸沉默,沉墜在深淵裏,被無盡的黑暗深深掩埋。
司徒五放學之後,班主任帶著幾個同學一起來看我。許文他們都來了,這並不奇怪,怎麽說,我們都算得上是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千淩兒也來了。自從上次的紙條事件後,我幾乎都沒再跟她說過什麽話。難道她還想著和我做朋友嗎?算了,那件事,本來也就不能夠怪她。我這樣,又是何必呢。這樣想著,我對她露出了笑容。這一笑,心裏就輕鬆了很多。本來就是嘛,“罪魁禍首”又不是她,我何必遷怒於人,還搞得自己不自在呢。
除了千淩兒,還有一個人的到來,也是我料想不到的,就是何勁。不過,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估計,是他太無聊了,所以才會跟著一起來,沒事找事的吧。
我躺在病**,招呼著大家坐下,讓許文幫忙把飲料水果之類的分給大家。老師有些奇怪地問道:“司徒暗夜,怎麽就你一個人?你爸爸媽媽呢?怎麽都沒人陪著你?”陪著我?我心裏一陣苦笑,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正在我為難之際,病房的門開了。是媽媽回來了嗎?不知道她看到這一屋子的人,會不會把他們都趕出去呢?我諷刺地想著。
“怎麽搞成這樣子?你媽呢?”進來的不是媽媽,而是我那個幾個月不曾見麵的爸爸。望著這個像是空氣一樣,逐漸在我的生活中淡化不見的男人,我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去麵對他。反正,沒有喜悅……
“啊,請問是司徒先生嗎?您好!我是司徒暗夜的班主任,姓朱。”我想,就算是傻子也能夠嗅出這間病房裏詭異的氣氛了吧。在我和爸爸相顧無言的時候,老師站了起來,向爸爸問候著。“哦,朱老師好!”爸爸的臉上擺出無懈可擊的笑容,和我的班主任寒暄著,閑話家常。這個男人,絕不會讓外人看到他那副冷酷無情的嘴臉。
“喂,司徒暗夜,你的腿是不是很疼啊?”許文半跪在地上,趴在我的床頭,皺著眉問我,“我看你老是擰著眉,很疼吧?不要緊,疼的話讓你媽媽幫你‘呼呼’就好了”“呼呼?”我歪著腦袋望著她?,不懂。“就是這個啊!”許文繞過病床,走到右邊,對著我打了石膏的右腿,鼓起了腮幫子,“呼呼呼”,“怎麽樣,不疼了吧?我摔疼了,我媽媽都是這樣子幫我吹的。”“呼呼呼”。“真的行嗎?我也來吹吹。”“那我也來!”“呼呼呼”“呼呼呼”。
打著石膏的右腿什麽都感覺不到,疼痛依舊。可是我的心裏,卻是盛滿了感動。謝謝你們,我的同學,我的朋友!轉過頭,不想讓他們看到我流淚的樣子,我微微測過了頭,偷偷地用枕頭擦去了湧出的淚水。一抬眼,一個身影進入了依舊有些模糊的視線,是何勁。與我的視線相撞,何勁轉過了頭,看在了窗邊,把視線移向了窗外。我笑了,不管怎麽樣,你能來,就說明你是關心我的,謝謝!何勁,我在心裏又默默的記下了一個名字。這些人,在寒夜中,給我帶來了光明與溫暖。即便不能破開這無盡的黑暗,卻也在我心裏開辟了一塊淨地,讓我得以安息。
老師和爸爸的扯淡逐漸進入了尾聲,又坐了一會兒之後,來使囑咐我好生休息,便起身告辭了,幾個小夥伴也揮手和我再見,跟著老師一起離開了。
“嗬,想不到你還挺受歡迎的嘛,還當上班長了啊。看來你媽把你教的還不錯嘛!”男人坐到了窗邊的扶手椅裏,一如當年的那個位子,隻是,再也沒有了當年的溫情。無視這裏是醫院,是病房,亦無視了我這個年幼的病患,男人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了煙,點上,深吸了一口,在體內循環了一圈,深深地吐出。白蒙蒙的煙霧升騰而起,男人的臉龐也逐漸模糊在這片煙霧裏,隻有一個依稀可辨的輪廓告訴我,這個男人,是我的爸爸……
病房裏一片沉靜,隻有爸爸吞吐煙霧的呼吸聲。一根,兩根,三根,煙味越來越重,我忍不住別過頭咳了幾聲,牽動了傷腿,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一陣鈴聲響起,爸爸掐滅了煙頭,接聽了來電。“喂?張律師。是嗎?好的,麻煩你了,嗯,我現在在醫院。對,明天,嗯,我先來看看。好的,辛苦了,再見。”掛斷電話,爸爸掃了我一眼,臉上,是我弄不明白的,誌得意滿的笑容。
門又開了,我和爸爸一起轉頭,是媽媽。媽媽臉上平靜淡漠的表情,在視線觸及爸爸的那一刻,徹底扭曲了。一聲歇斯底裏的低聲嘶吼從喉間發出。沒有多餘的言辭,媽媽朝爸爸撲了上去,修剪得圓潤修長的指甲此時成了最好的武器,在爸爸的臉上劃下了兩道淺淺的血痕。一隻手製住媽媽,爸爸一反手,給了媽媽一個耳光,冷酷,無情,全然不顧,這個人,是他結發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媽媽畢竟體弱,腳下一軟,撲到在了我的**,手肘壓住了我的上半身。我一個悶哼,好痛!不顧臉上清晰的掌印,媽媽又站了起來,麵對著爸爸,好像妖怪,張牙舞爪地又撲了上去。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看著媽媽時不時的撞上牆壁,跌倒在椅子裏,我一陣心驚膽顫,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床頭的電鈴,用力的按了下去。按著,一下,兩下,淚水已經掛滿了我的整張臉,我驚恐莫名。
門,再次被打開,兩個護士衝了進來,我終於放聲大哭。進來的兩個護士愣在了那裏,望著正在整理衣服的爸爸臉上那幾道血痕,再望望劇烈的喘息著的頭發散亂的媽媽,伴著我那壓抑了許久的嚎啕哭聲,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
“兩位,這是醫院,還請……”年長的護士話還沒有說完,爸爸一聲冷哼,理了理衣襟,推開另一個護士,走了出去。媽媽立刻從椅子裏彈了起來,也衝了出去。“小李,把這裏整理一下。”年長的護士輕聲吩咐著和她一起進來的另一個年輕護士,自己走到了我的床邊,檢查起我那條被吊著的腿。
“小朋友,不要怕,沒事的,不要哭了啊。”這個年長的護士帶著刻板嚴肅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可是,我卻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哇!”我哭得更大聲了。一個柔軟的身體覆了上來,擁住了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就這樣,我在這個陌生的護士的懷裏,發泄著我積壓已久的苦悶,沉沉地睡了過去,好累……
從衛生間裏取來濕毛巾替哭累了睡著了的司徒暗夜抹去臉上的淚痕,護士長對旁邊的護士說道:“這孩子還真是作孽啊!”“可不是,真不知道那兩個人是怎麽做人爹媽的,這種人,有錢有什麽用!”年輕的護士附和著。兩人又替司徒暗夜檢查了一番,這才出去了。關上了房門,外麵空無一人。方才吵得那麽凶的那對夫妻不知道去了哪裏。兩個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走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幾點了。轉頭看看窗外,窗簾被拉住了。從衛生間裏傳出了水聲。是媽媽嗎?我心裏一抖,好怕!好怕媽媽會再打我一頓,我要怎麽辦?手,又緩緩伸向了床頭的電鈴。裏麵的人走了出來,拿著塊抹布,擦著濕漉漉的雙手。不是媽媽,是家裏那個老阿婆……
見我睜開了眼,老阿婆咧開嘴對我笑了笑,蠟黃的臉,想滿是裂紋的瓷器:“小夜啊,醒了啊?你爸爸讓我來照顧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啊?”我點了點頭,後腦枕在了枕頭上,躺了回去。是誰都無所謂,隻要,不是那兩個人,是誰,都行……
開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心中一驚,條件反射地彈起上半身,盯著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進入了視線。我鬆了口氣,又跌了回去。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著。
“哎呀,小朋友啊,你是誰啊?是不是跑錯房間了啊?”正眯著眼打盹的阿婆在開門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盯著來人,連珠炮般的連番發問。我也望著他,何勁,你怎麽又過來了?似乎是看懂了我無聲的詢問,何勁低下了頭,往窗邊走去:“我有東西掉在這裏了。”我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何勁走到窗邊,在阿婆的注視下,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麽東西,放進了口袋裏。不知道為什麽,我很不喜歡這個阿婆,眯起的眼睛,似乎總是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麵前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我不喜歡這樣的表情,不喜歡她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神來俯視我的朋友。
“阿婆,幫我去超市買幾瓶可樂來,好嗎?”我甜甜的叫著,心裏一陣膩味,可是笑容,卻依舊燦爛。我是什麽時候學會的這些?我不知道。原來,虛偽,也是可以遺傳的嗎?阿婆愣了一下,也笑眯眯地看著我:“可是小夜啊,你現在好像不可以喝那些東西的哦。”阿婆的眼睛又眯了起來,好像一條毒蛇一樣,盯著我的眼睛。我心裏一抖,一股火氣衝了上來,笑得卻更甜了:“我不能喝,還有我同學啊。大老遠的來看我,總不能這麽沒禮貌,連杯飲料都不請人家吧!先前班主任他們來看我,櫥櫃裏的飲料都已經喝完了,麻煩阿婆多買一些回來放著。”我笑著,眯著眼,回視著這個幹瘦的老阿婆。阿婆嘴裏嘟囔著些什麽,我聽不清,又兜兜轉轉不知道在找什麽,然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