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這才幡然醒悟,知道了紀眠的難處,她們都是受益者,怎麽能審判紀眠呢,有什麽資格呢?
最苦的是紀眠啊。
現在的情況還沒有三年前嚴重呢,她的兒子就已經放棄了她們,選擇當縮頭烏龜。
可三年前……她們的女兒四處奔走,甚至犧牲了自己,給她湊醫藥費請醫生。去疏通關係,替她爸翻案。還要照顧比自己小不過幾歲的弟弟,讓他吃飽穿暖。
紀眠當年受了多少委屈啊,她們一家團聚,隻顧著感謝陸家的大恩大德,覺得她能攀上陸行川是走了大運,從未想過她受了多少苦,她們實在是太失敗了,都不配為人父母。
紀眠沉默,沒有接話。
遲來的道歉……真的比草還輕賤。
不親身走一遭,隻怕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站著說話總是不腰疼的。
“程女士,我的條件是和紀家徹底脫離關係。你如果不答應,那就讓他繼續在拘留所待著吧,那種地方待個幾年也是可以的。”
“眠眠,不要那麽狠心,我們是一家人啊。”
程雲泣不成聲。
“早在三年前,你們就把我像個貨物一樣抵押給陸行川了。家人是堅強的後盾,可你們從未站在我身後。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以前我很需要你們,想努力維持關係,哪怕我知道你們重男輕女,不在意我。”
“但現在,我長大了,已經不需要了。現在我要遠離你們!”
“我不同意……你永遠是我的女兒。”
“那我過段時間再來問。”
紀眠不想和她繼續溝通了,直接掛斷電話。
如果,她能撐過一個月,還堅持要她們之間的母女情分,她倒是會感動一二。
隻怕……撐不到。
此刻,紀眠很矛盾,既希望她媽堅持得久一點,不要那麽輕易地放棄她,努力修複薄弱的關係。
她又希望早點斷絕關係,紀家人讓她窒息。
她漸漸地偏向前者。
還是渴望一點親情的。
如果她媽不放棄她,隻要不放棄……她願意把她們送回紀家,好好贍養。
“在想什麽?”
裴硯敲了敲她的腦袋,阻止她亂飛的思緒。
“你說,她會放棄我嗎?”
她輕聲詢問。
此話一出,裴硯心髒一沉,他都能感受到紀眠話裏的絕望和痛苦。
其實答案是顯然易見的,可偏偏還要給自己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我不知道。”
裴硯輕聲說道。
其實兩個人心知肚明,一定會放棄的。
本來這個女兒就已經和斷絕關係沒什麽兩樣,現在隻要舍棄她一人,就能成全紀家三口,權衡利弊後,她還是會舍棄的。
“我不會放棄你。”
裴硯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他會把碎掉的她,一片片拚湊起來。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麵的紀眠,她稚嫩的臉龐,眼神堅毅,害怕而握緊的拳頭。
她說有一家草莓蛋糕很好吃,要請他吃。
讓他一定要等自己!
她笑容明媚,深深感染著自己。
他以為這樣的小姑娘活得像個向日葵,被父母偏愛,沒有受過任何人生疾苦。
可偏偏,紀眠受了很多很多罪。
他為了讓自己更好地出現在她的麵前,一直在努力。
可為什麽要那麽完美呢?
為什麽不早點出現呢?
陪她共渡難關,幫她鞏固家庭關係,或許她現在就不一樣了。
他,來得太遲了。
紀眠心髒觸動,她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裴硯,裴硯這個人說到做到。
可她還是不確信,畢竟父母都可以舍棄她,更何況沒有血緣的外人。
她真的很努力的去相信了,可她心裏依舊不斷在否定。
紀眠吐出一口濁氣。
“我累了,想休息會。”
“好,你睡吧。”
她就窩在軟榻上,昏昏沉沉。
她睡得很不安穩,時而皺著眉。
他非常心疼,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不論什麽時候,他都會陪在她身邊的。
紀眠這幾天盡可能地不被外界影響,做著自己的事情。
程雲連半個月都沒有支撐到,從她住院、紀長城被關拘留所,不過十天而已。
程雲找到了她,已經一天沒吃了。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身無分文寸步難行的感覺。
三年前她隻知道自己住了一個月的醫院,最難受就是每天吊水吃醫院裏清淡的營養餐。
現在她體會到了餓肚子,沒人管,沒有錢去哪兒也不行,沒了主心骨,亂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把你爸弄出來吧……”
程雲看著她,聲音哽咽。
“那簽字吧,從此以後我和紀家沒有任何關係,我對你們沒有任何贍養義務。”
程雲盯著那份解除關係的協議。
“眠眠,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
“這也想要,那也想要,哪有那麽好的事?”
“我會勸你爸的……”
“不用了,我不需要他的認可。”
紀眠態度堅決。
“眠眠……”
“那這麽說吧,我和紀獻,你隻能選一個,你要誰?”
紀眠目光逼人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眠眠,你非要問這個問題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都是我親生的……”
“回答我!”
紀眠冷冷打斷她的話。
程雲沒有回答,而是低頭含淚,紙上沙沙作響,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比程雲說了成千上萬句惡毒的話,還讓她痛心疾首一萬倍。
她無聲的告訴她,兒子更重要一點。
紀眠的心疼得難以呼吸。
哪怕紀獻和三年前的她形成鮮明的對比,他逃避現實,終日買醉,不管家裏任何事,把剩下的錢都揮霍在自己身上。
可程雲還是選擇了他,就因為他是兒子!
她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刺破掌心,不斷提醒自己,不能哭,不能落淚!
決不能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這次,不是她不要自己,是自己不要她們了!
“我……我簽了,你什麽時候把你爸弄出來?”
“你可以去接他了。”
紀眠拿過茶幾上的橘子,低頭借著剝橘子皮,沒讓程雲看到她眼底的泛紅和水汽。
“那紀家的生意……”
“生意也會恢複如常。”
她壓下喉嚨裏的哽咽,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常。
“紀獻在哪兒……”
“滾,滾可以嗎……”
紀眠終於控製不住,說了很重的話。
她將橘子扔了出去,指著門口。
“出去!”
程雲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爆發。
大概是……她問到了紀獻……
或許她應該問問紀眠以後有什麽打算,裴硯對她好不好……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出來,可喉嚨幹澀地發疼,說不出口。
三年前沒說出口,三年後她更說不出口了。
錯了,全錯了。
程雲哽咽地離開。
紀眠掩麵哭泣。
程雲不知道……親情從來不晚,隻是她拉不下麵子做,或者心裏早就根深蒂固,女兒就是可以隨隨便便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