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麵色如常,未見端倪。

芸貴妃心中反而泛起了嘀咕。

若是換做常人,此刻怕早就歇斯底裏的質問了。

而且她與華陽長得一模一樣,難不成心中就無半分的懷疑嗎?

“裴少夫人難道不知本宮喚你前來是為了何事?”

芸貴妃試探著,故意以裴少夫人相稱。

雲錦一臉茫然,淡淡道:“娘娘說笑了,我哪敢擅自揣度您的心思。”

“是不敢揣度本宮的心思,還是在等本宮開口啊?”

芸貴妃的聲音忽地淩冽了幾分,柳眉倒豎,儼然如同質問。

若換了往日,雲錦許還會起身告罪,可今日……

她安然坐在矮腳紅錦軟凳上,如浮雲飄過,輕輕笑了一聲,才娓娓道來。

“前些日子我不小心失了憶,如今恢複了記憶,可此間發生的許多事情都不大記得了,難不成這期間我做了什麽冒犯娘娘的事情?您今日才叫我入宮來的?”

此言一出,隻見芸貴妃一雙沒有盯她盯得更緊了。

美婦人上下掃視著她,想從雲錦臉上看出端倪來,可惜,什麽都沒有。

她淡定的就像這些人真的發生過一樣。

這情況出乎芸貴妃意料之外,“事已至此,雲錦,這裏沒有別人,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可我怎麽記得華陽公主昨夜產子,現在應該就在這西次間內吧。”

說著,雲錦向西次間的方向望去。

雖什麽也看不到,卻將芸貴妃給惹毛了。

“放肆!”

心中驚悸之餘,芸貴妃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掉進了雲錦的陷阱裏,思緒喜怒完全不再受自己的控製,被人牽著鼻子走。

“娘娘別激動,這裏可是皇宮,我未帶武器,您還會怕我對公主做什麽嗎?”

雲錦兩手一攤,空空如也。

在宮中行走,除了指揮使有皇權特準外,其餘人等是不被允許攜帶兵器進入後宮中的。

“不過我如今該喚華陽公主一聲寧和閼氏了。”

寧和在北漠語中的意思乃是促使兩國和平之意,隻是如今嘛……

“如今閼氏產子,乃是促進兩國邦交的大喜事,隻是華陽公主私自回到大殷,還是帶著北漠王室的血脈離開,可汗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氣瘋了。”

隨著雲錦每說一個字,芸貴妃的臉色就更加的難看上一分。

終於,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你在說什麽胡話,分明是……”

“是什麽?”

雲錦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滿臉期待她能將接下來的話給說出來。

美婦人卻像忽然被人點了啞穴一樣,臉色如吞了蒼蠅一樣,如鯁在喉。

雖已料定了芸貴妃不敢說,但雲錦還是有些失望。

今日芸貴妃要是直接承認了,她也就無需廢更多的話了。

“你敢戲耍本宮?”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我隻是實話實說,這……難不成公主肚子裏的孩子是別人的?”

雲錦眨了眨眼睛,眸光大亮,一臉的驚奇。

分明就是明知故問!

芸貴妃氣結,已動了殺心,又暗道後悔,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留下這個禍患,而是該直接掐死了她,省的她今日來此與她這般威脅。

“雲錦……!”

“雲姐姐,宛宜知錯了!”

一道聲音忽然從殿後傳來,緊接著屏風後衝出了個人來。

雲錦看過去,那人與自己長的一般無二,隻是臉色蒼白,鬢發淩亂,披在身上的紗衣看著更像匆忙之下胡亂穿上的,光這一雙嫩白的小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踉踉蹌蹌的朝雲錦的方向跑過來。

卻還未來得及行至她麵前就體力不支,向前撲在了地上,眼淚汪汪的看著雲錦。

“雲姐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剮,我都聽你的,雲姐姐,都怪我當初太懦弱,沒見過那樣的場麵,才被嚇傻了,沒能救你於水火,我心中難安,日日悔過,盼你能回來,果然,老天顯靈,你果然平安回來了。”

這般說著,李宛宜哭得更凶了。

“不管怎麽說,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吧,不要為難我母妃。”

嗬。

嗬嗬。

真**的好笑。

三言兩語的,她能回到大殷,竟成了這公主日日祈福的功勞了,而她雲錦反倒是成了那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了?

“華陽,誰讓你出來的,連鞋子都不穿就跑出來,落下了病根怎麽辦?”

芸貴妃嘴上看似數落著,實則句句關切。

甚至親自起身,下了高台,蹲下身想將華陽從地上扶起來。

“母妃,得不到雲姐姐的原諒,我是不會起來的。”

華陽倔強的揮開芸貴妃的手,淚眼婆娑的仰頭看著雲錦。

芸貴妃拗她不過,轉頭便開始責難雲錦,“你怎會有如此狠的心思?”

“華陽本就體弱,如今剛成產完就來給你磕頭道歉,你究竟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她可是公主啊!”

“嗬哈哈哈哈……”

起先還是低低笑著,可笑著笑著,聲音逐漸變大。

垂落的眸中閃過一抹濃濃的失望,取而代之的是悲哀的決絕。

多諷刺啊,公主?

公主便可高人一等,隨意踐踏別人的生命?!

公主道歉,她就合該將此前的一切都一筆勾銷?!

這是什麽狗屁的道理!

她起身,冷眼看著這母慈女孝的場麵,心中再沒有任何哪怕一分的期待。

“原來你們都是天潢貴胄,所以我活該被踐踏,甚至……這是我的福分,是這個意思嗎?”

“本宮……”

芸貴妃心中一跳,見雲錦這般神情,心中忽感一陣悚然,下意識的想要否認,卻又覺得這樣丟了麵子。

“娘娘不愧為執掌六宮之人,這番話說的的確有道理,於雲錦而言更是醍醐灌頂。”

“既如此,那娘娘就等著吧,您可要藏好了公主,不然萬一我這個狠心的東西做出什麽來,您可就追悔莫及了。”

言罷,雲錦頭也不回的便要走。

芸貴妃高高在上慣了,還從未有人敢在她麵前這樣的無禮,揚聲便欲喊人來擒雲錦。

“別喊了,扣下我對娘娘沒好處。”

“不如……娘娘還是想想,如何瞞著這醜事吧。”

雲錦向後揮了揮手,臨走出大殿前還不忘提出誠懇的建議。

“母妃……”

李宛宜脫力似的,脆弱的依偎在了芸貴妃的懷裏,哭得更傷心了。

“都是我的錯,不是我,母妃也不會與雲姐姐交惡,母妃還是別管我了,就讓我去贖罪吧。”

“說什麽傻話,華陽,你記得,你是公主,是母妃唯一的女兒,而且你的兩個皇弟也絕不會作勢雲錦將你怎麽樣的,華陽,別怕,母妃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芸貴妃緊緊地將華陽摟在懷裏,神情多悲傷憐愛。

卻分毫沒有注意到,窩在她懷裏的華陽公主已停止了哭泣,睜開眼睛,那一張臉上哪還有剛剛的我見猶憐,傷心欲絕之色,更不必提什麽歉意了。

雲姐姐,我似乎猜到你的身份了,可誰讓你是……

你本就該死啊。

“母妃,我如何沒有關係,可,可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雲姐姐傷害我的孩子……”

“乖女兒,母妃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可是……阿慈現在也沒來見我,母妃,我好害怕,阿慈是不是拋下我了。”

“那個窩囊廢還沒這個膽子。”

芸貴妃輕輕撫摸著李宛宜的頭,說著說著,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另一個身形。

“不過……的確有一人……”

“若是能將他拉攏過來,宛宜,雲錦便再有本事,也翻不出浪花來了。”

芸貴妃說著,殊不知平陽公主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順勢喃喃道:“母妃說的是那指揮使謝知晏吧,雖然我跟他沒什麽交集,但……”

“為了孩子,女兒什麽都願意聽母妃的。”

華陽公主這一副乖巧模樣,可是賺足了芸貴妃心中的憐愛。

加上從前對雲錦那僅存的一點兒無處安放的愧疚,一並都加倍地放在了華陽的身上。

“華陽,母妃一定會保護好你的。”錦兒啊,你就這麽消失了多好,你不該回來的。

與此同時的皇城某處私宅內。

裴望慈被五花大綁的凳子上,雙手雙腳被縛,眼睛被蒙住,嘴裏還被塞了一塊麻布。

所有的感官幾乎都被蒙蔽,隻剩下一雙耳朵還能聽到動靜。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被綁在這裏多久了。

唯一的記憶便是,天將亮時,宮門開後,他將要去皇宮。

可馬車剛行至半路就被劫持到了一處暗巷裏。

他甚至看不清劫持之人是誰,就被套上麻袋打暈過去,醒來就變成了這樣。

“唔唔唔!”

裴望慈仍不放棄,發出一陣唔唔唔的聲音,渴望有人能聽到。

苓俏不耐煩的推開柴門,踹了他兩腳。

“叫叫叫,叫什麽叫!你就算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苓俏早就看這個虛偽的男人不順眼了,現下踹了兩腳才解氣。

不過她也記得不給自己找麻煩,可以壓低變粗了聲音,讓裴望慈分辨不出來她是誰。

“唔唔唔!”

見終於有人應他,裴望慈急得前後左右晃悠著椅子,想要說話。

苓俏揉了揉耳朵,把他嘴上塞著的麻布拽了下來。

“有屁快放!”

聽其說話如此粗鄙,裴望慈一時分不清麵前之人是男是女,便問道:“閣下是男是女?與我有和仇怨?裴某乃是戶部尚書裴遠之子,若閣下圖謀錢財,大可去讓我父親來贖我,若閣下想要別的,也可與我明說啊。”

“呀,好厲害啊,可老子不缺錢,你個臭不要臉的!”

苓俏又忍不住罵了他兩句,緊接著,捏住他的下巴,便又將麻布塞到了他嘴裏。

“你就好好在這兒待著吧。”

柴房的門哐當一聲關上,斬星背著背帶鋸齒的大刀,一陣唏噓。

“你當心別真的把人給弄死了。”

“我有分寸。”

苓俏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心口。

與她比起來,斬星都顯得穩重多了。

門外,腳步聲輕緩響起,未多時,一道著菘藍色衣衫的身形跨過門檻。

斬星與苓俏見狀,一前一後迎了上去。

“大人。”

“嗯,裏麵那個如何了?”

“從被綁到這兒來開始就一直嗚嗚嚷嚷的,一刻都沒消停過,剛才被苓俏踹了兩腳,這會兒倒是老實多了,大人,可是要將他直接扔在這兒?”

“不。”謝知晏搖了搖頭,又道:“最看中的兒子不見了,裴尚書一定會派人四處尋找。”

“這個時辰小錦兒應當已經從皇宮中出來了,斬星,你將他送去到醉金樓去。”

“當朝的鴻臚寺丞被綁進了花樓,想想都精彩。”

謝知晏笑的極為危險。

斬星連忙應“是”。

唉,也難怪了,大人為了讓雲將軍能好生的在謝府住下,光是在房間上就花了不知道多少的心思,那院子,簡直就是為了將軍量身準備的,可誰曾想將軍就這麽回到裴府去了。

為此,大人心中正憋著氣沒處發泄呢,活該裴望慈倒黴。

雲錦離開皇宮後便打道回了府。

一腳剛踏進梧桐苑,迎麵便飛來了一個白影,她伸手一抓,定睛瞧去,卻發現是一隻鴿子。

“誒呦,少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這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院子上空忽然盤旋好多的鴿子,還在這兒隨處落下屎尿。”

“老奴兩個極力驅趕了,可實在是力不從心,這畜生又聽不懂人話,我們也趕不走它啊。”

馬嬤嬤和孔嬤嬤一唱一和,字字句句說的雖都是鴿子。

可分明是在指桑罵槐。

她抬手,放飛了鴿子,視線從兩人身上劃過,落在了已經被裝入了籠子中的鴿子身上。

整個梧桐苑的地麵已被摧殘的不成樣子,到處都是鴿子屎尿留下的痕跡,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明眸輕眨,越過兩個嬤嬤,雲錦一步步走著,看著院子中的慘狀。

馬嬤嬤與孔嬤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就在兩人眼神交流時,雲錦開口了。

“我讓你們灑掃宅院,如今已過去了一個時辰,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