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被在場的包括多羅冶在內的所有北漠人都聽了進去。

他們對雲錦多有敬慕感激,便也注定了,華陽日後的生活會有多麽的悲慘。

直到雲錦離開,多羅冶又恢複了此前陰鬱冷漠的模樣。

知道自家主子心情奇差,金今等人噤若寒蟬,唯恐多說了一句錯話。

半晌,多羅冶慢慢的鬆開了放在背後的那隻手。

鮮血順著傷口滴入腳下塵土。

“王爺,你受傷了。”

金今麵上一急,剛想上前,卻被多羅冶抬手止住。

“沒事兒。”

他像是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一般,拿起那支染了血的朱釵,此刻,朱釵上的花飾已被碾碎,碎片還有一半含混地粘在傷口上。

盯著手上的傷口,多羅冶抬手甩了甩,又看了好久,這才從懷中抽出帕子,動作緩慢而又僵硬的包紮上,“你說,當初她該有多疼啊,我怎麽能那麽殘忍呢。”

這話像是對金今等人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的。

金今囁嚅了一陣兒,幾度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除非時間倒回,否則發生的事情早已無可挽回,他們能做的,唯有日後好好相待,盼望著,時間能慢慢過,撫平留下的傷口。

多羅冶將那根噪音殘破不全的朱釵包在了帕子中,放進了懷裏。

“走吧。”

“……王爺,去哪兒?”金今迷糊了,他們今夜本該在四方館歇下的,不過王爺與那些大殷的官員寒暄了一陣後,還未入夜便帶人來了這裏,而今想回到四方館內,若不是光明正大的,怕是有些難了。

“答應她的事,終歸不能出了紕漏。”

“看住了華陽,若她跑了,你們也不用來見我了。”

“是,王爺!”

……

翌日。

天光亮,黃侍郎剛下了早朝,在馬車上就被人給劫持了。

“你,你們是誰?”

黃侍郎瞪眼驚懼的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彎刀,僵硬的像塊棺材板兒。

驚疑不定間,他忽的將目光一凝,看向了這群強盜一般的人,眼睛驚恐更甚。

“你們是北漠人?!”

“閉嘴。”

麵對黃侍郎的聒噪,金今十分的不爽。

黃侍郎此刻都被嚇破了膽子,前思後想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哪裏得罪過這群窮凶極惡的北漠人了,“你,你究竟想幹什麽?”

“聽說你家有個嫡次女?”

金今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黃侍郎雖然害怕,但還是沒忘了這件事,點頭像是搗蒜一樣。

“很好,現在你沒有了。”

黃侍郎愣住了,“你,你說什麽鬼話?”

“聽不明白?”金今的刀又進了兩寸,逼得黃侍郎不得不抵在了車廂上,“黃宛昨夜同我宿在一起,你要是還顧忌黃府的清白,想你家的女兒日後嫁的出去,就當她死了,這回明白了?”

金今平日裏看上去不怎麽靠譜,可他實實在在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漠人,生的本就十分高大健碩,如今更是穿了一身的黑衣,臉上蒙著半塊黑紗,聲音粗狂,怒目而視,黃侍郎一個文人,平日裏誰也不得罪的,哪裏被人這樣對待過呀,這下嚇得差點兒跪在地上。

“明,明白了,明白了。”

黃侍郎不住地點頭,像是小雞啄米一樣,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灘水流走了。

金今沒想到這個大殷人這麽不禁嚇,他還沒使出什麽手段來呢,他就已經屈服了。

“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將這件事告訴給別人,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不過你那個女兒倒是個妙人,大爺我還沒玩兒夠,等我玩兒膩了,自然會將她送回來。”

金今現學現賣,昨夜從蒔花樓老鴇那兒學來的渾話,如今張口就來。

黃侍郎卻忽然想到了什麽,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了,驀然抬起頭,緊緊地盯著金今,絕望道:“你把她怎麽樣了?”

“無非就是那點兒事兒,你說,還能怎麽樣?”

他故意用極為輕佻的語氣說話,說到最後一句,還不忘奸笑一聲,把自己說得一身雞皮疙瘩,心中那叫一個苦啊,也不知道那麽多的人,王爺為什麽偏偏選中他來當這個混不吝的壞人了,不過為了王爺,也為了雲將軍,他隻能硬著頭皮演下去了。

“你完了,你完了。”

黃侍郎雙手滑落在腿側,不斷的喃喃著,臉色煞白。

金今冷笑不斷,故意加重了北漠口音,“少他媽嚇唬你大爺我,按我說的做,不然黃宛比大爺我先完!”

金今臨走前還不忘踹黃侍郎一腳。

黃侍郎哎呦一聲摔在了地上,腦袋不偏不倚的磕在了車廂座位的木頭上,等到再次悠悠轉醒時,人已經在府裏了。

黃老夫人正一臉憂心地瞧著他,見他醒轉,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怎麽坐自家馬車也能把自己摔暈了?”

黃老夫人言語間不無責怪,但更多的卻是擔心,她剛要抬手去碰了碰他受傷的額頭,黃侍郎卻像是回光返照一樣,蹭的從**挺起來,緊緊抓著黃老夫人的手,“祖母,不好了,出事了!”

……

鍾粹宮。

芸貴妃收到黃府傳來的消息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北漠使者到來,來的還是當今北漠的攝政王,皇帝親自下了口諭,定是要禮數周全,事無巨細,為了此事,裴望慈在前幾日以戴罪之身被短暫地放了出來,繼續主持使臣到訪諸事。

如今多羅冶到來,闔宮上下都忙得緊,貴妃急得火燒眉毛,也沒什麽人注意到。

“你說什麽?華陽被北漠人抓走了?!”

“白矖呢,她是幹什麽吃的!本宮讓她保護華陽,她就是這麽保護的!”

侯公公跪在地上,一臉的憂懼,“娘娘,白矖……也不見了。”

“你說什麽?”

芸貴妃實在不敢相信,白矖的武功並不低,尤其在這皇城中,能將她給大敗的人更是鳳毛麟角,正因如此,芸貴妃才會派白矖去保護華陽。

卻沒想到,不過一晚上的時間,不但華陽被北漠人抓住了,而且白矖也失蹤了。

可到底華陽為何會遇到北漠人,而且還是一個登徒子!

“謝知晏呢?他怎麽樣?”

聽芸貴妃問,侯公公將頭埋的更低了,隻差別到了褲腰裏了。

“本宮問你話呢。”芸貴妃逐漸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謝大人今日去了北府衛,一切正常。”

芸貴妃緩緩扭過頭來,一步一步,走到侯公公麵前,咬牙啟齒,“你說什麽?”

“娘娘息怒。”侯公公抬起脖子,小心翼翼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娘娘您先別急,老奴就是豁出了命去也定會將公主給找回來,隻是,隻是這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芸貴妃眼角狠狠**著,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牙齒,“謝知晏,你竟敢跟本宮作對!”

“騰蛇!”

“屬下在。”

話音落,一道身形大步進了殿,這人身高約摸著隻有七尺多一點,左臉上帶著半塊黑色麵具,通身一襲再普通不過的宮人裝束,若不是芸貴妃將他叫了進來,怕是在宮中行走,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去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公主給本宮好好的帶回來。”

“屬下遵命。”騰蛇回答的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隻是他這一次並未離開,反而猶豫著,想要說什麽。

芸貴妃眉頭一皺,不必多想也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麽。

“白矖失蹤了,找到華陽,你便能找到她。”

“謝娘娘。”

騰蛇說完,轉身便離開了。

“娘娘,若白矖有個三長兩短,這騰蛇……怕是不好控製。”

眼見騰蛇離開了有一會兒了,侯公公才敢在背後小聲說著。

當初騰蛇本就是因為白矖才甘願留在貴妃身邊這麽多年的,不然娘娘也不會用白矖和騰蛇為二人取了新的名號,隻是現在白矖失蹤,騰蛇如今便敢當麵問詢,這麽多年下來,實在看不出多少的忠心來。

侯公公能想到的事情,芸貴妃自然也想到了。

她轉回身,揮動衣袖,重新坐在了寬大的軟椅上,語氣冷漠,“那就讓他發揮最大的價值。”

侯公公默了默,“娘娘英明,隻是謝知晏那邊……”

提及謝知晏,芸貴妃眸中閃過一抹狠辣之色,“隨本宮去見陛下。”

然而芸貴妃人還未出了鍾粹宮,便與趕來的申公公撞上了。

“誒呦,老奴問娘娘安了。”

申公公到底是跟在皇帝身邊的老人兒了,就算是麵對芸貴妃,也是一點兒都不打怵的,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申公公,你怎麽來了?”

芸貴妃有些納悶兒,平素申公公都是跟在皇帝身邊的,除非是傳旨,否則一般不會離開左右。

倒是還沒等芸貴妃想明白呢,申公公這便便為她解了惑了,“娘娘,老奴是奉了陛下的口諭,請您過去的。”

“陛下要見我?”

申公公笑得眯了眼睛,“是啊,隻是不知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方才驚訝過後,芸貴妃這會兒倒是淡定下來,雙手交疊在腹下,“本宮也正要去見陛下。”

申公公眼睛一亮,又半真半假的笑了起來,“那可真是趕巧了,娘娘請。”

芸貴妃點了點頭,在候公公的攙扶下上了轎輦,低下頭來又問申公公,“陛下可說找我所為何事?”

轎攆剛走出去沒兩步,申公公在側後方跟著,聞言小跑了兩步,細聲道:“陛下今日要在宮中設宴,招待北漠特使,傳您過去,想來也是與這件事有關的。”

芸貴妃點了點頭,坐在轎輦上,卻顯然是出神了。

華陽被人抓走,如今生死未卜,她這個做母妃的自然是心急如焚。

申公公卻一手拿著拂塵,邁著四方小步,亦步亦趨的跟在轎攆邊上,見芸貴妃沒再問了,便低下頭去,卻也不隻是在想什麽。

紅牆綠瓦下的深宮甬道上,小太監們抬著轎攆,一步步的往前走。

等芸貴妃下了轎攆,來到了禦書房門口時,卻又被攔在了外麵。

她蹙眉,滿是不解的看向申公公。

申公公卻仍像個笑麵佛似的,任是發生了什麽,我自巋然不動,“娘娘稍安勿躁,不放在此處先等等,陛下許是忽然有政務要處理。”

可無論申公公如何說,芸貴妃心中終歸是不得勁兒的,這樣的事情以前可從未發生過,皇帝讓誰在禦書房門外等,卻都不會是讓芸貴妃等,今日卻格外的反常。

然而無論雲貴妃心中怎樣想,她都不能在人前表現出一丁點兒的不愉快來,隻能維持著以往端莊大方的儀態,在外麵候著。

禦書房內。

雲錦站在禦桌前,已經站了一炷香的時間。

皇帝卻仍在一本本的批著折子,仿佛傳喚她來這兒隻是為了讓她看他怎麽批折子的。

從前雲錦未曾見過華陽,自然也不知自己與芸貴妃之間的關係,如今她卻是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了,若芸貴妃當真是自己的生母,那麵前這個萬萬人之上的真龍天子,難道就是她的生父嗎?

從前雲錦不願去想,她想不明白,天下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父母,寧願拋下自己的親生骨肉,甚至還要讓她受盡苦難,恨不得她去死才好。

可如今經曆了這麽一遭,她卻忽然什麽都想明白了。

什麽親生的還是後養的,他們之間除了那點兒血緣上的羈絆,好像便沒有任何一丁點兒的關係了,如今,他們隻是君臣,她也隻能這樣去想。

“知道朕叫你來幹什麽嗎?”

大殷帝停下了手中的筆,忽然抬頭看過來。

雲錦瞬間自情緒中抽離,搖頭,“臣不知。”

“你倒是誠實。”

大殷帝輕嗤了一聲,將毛筆搭在了筆山上,開門見山,道:“華陽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雲錦心中一驚,愣然望向他。

“別這麽驚訝,朕還沒到耳眼昏花的地步。”

大殷帝合上了折子,從檀木椅上起身,來到雲錦麵前站定。

雲錦立刻垂下了眸子,任由大殷帝打量著,心中砰砰直跳。

好在大殷帝隻是看了她幾眼便移開了視線,轉而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