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馬車上。

苓俏從懷裏摸出一顆藥喂雲錦服下,不斷地給她順著氣兒。

小半晌功夫,雲錦深深提了一口氣,緩過勁兒來。

再一看,哪還有剛剛那一副將要不久於人世的模樣了。

太醫見了都要大呼一聲奇跡。

“陳太醫也跟著咱們回府?”苓俏掀開簾子看了眼後麵的馬車,“將軍,陳太醫這個老古板執拗的緊,要是被他發現了端倪,恐對您不利啊。”

“不妨事。”雲錦擺了擺手,沒想到韓笠的醫術這樣高超,竟然隻憑一顆小小的藥丸,就將醫術同樣高妙的陳太醫都給瞞過去了,“隻有這樣,皇帝和咱們的貴妃娘娘才會心甘情願的來為我慶生辰。”

雲錦原本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的,從前在雲府時,隻有雲祖父會給她過生辰,是她雲祖父被撿回來的那一天,不是她真正的生辰日。

貴妃娘娘既然想讓她死,皇帝也默認了這件事,那她就如了他們的願。

染了大半假血的手帕被她方方正正地握在手中。

她要讓整個皇城的人都知道,皇帝和貴妃親臨,隻為給她過生辰。

她要坐實了自己是皇帝和貴妃親生女兒的身份!

又是三日後。

公孫家的姑娘們去往化誠寺祈福的馬車上,雲錦扮作了丫鬟模樣,好整以暇的看著坐在她對麵,捏著帕子十分緊張的美嬌娘,“公孫小姐怕我?”

“不,不怕。”公孫媛強裝鎮定的搖頭,可眼睛卻是欺騙不了人的。

公孫媛是典型的官家小姐,大家閨秀,即便怕她,動作間仍是看不出端倪來。

雲錦從前也接觸過這京城的貴女們,如公孫媛這般出水芙蓉般乖乖的美人兒卻還是少見的,讓人眼前一亮,“小姐莫怕,我不吃人的。”

“我,我沒說你什麽,你不要誤會。”

許是從來未被人如此逗過,加之有幾個哥哥在,也沒人敢這般逗她。

公孫媛那張俏生生的臉刷一下紅了。

殊不知,這看在雲錦眼裏,更覺得有趣兒,更想逗她了。

雲錦已從謝知晏那兒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故而也知道了公孫媛被綁架的事情,也難怪公孫一家在對待瑞王一事上這般的冷漠了,感情是因為瑞王綁了人家捧在手心兒裏的寶貝。

“哈哈哈……”雲錦哈哈大笑,“小姐可真是個妙人,此番你自願來我們這兒,就不怕我們是壞人,真的對你做些什麽?”

雲錦笑的像個地痞似的,壞壞的,卻又不至於真的將公孫媛給嚇著了。

公孫媛抬起杏眸瞧了眼雲錦,搖了搖唇瓣,小聲道:“我相信哥哥的眼光,而且……”

少女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這會兒好不容易緩過來一會兒燥熱的臉蛋兒又羞紅了。

雲錦心下了然,暗道韓笠真是好福氣,被這樣的美嬌娘給看上了。

“公孫小姐可是為了那日救了你的大夫?”

“你認得他?”公孫媛終於抬起頭來,喜上眉梢,卻又很快移開了視線,眸子四下亂瞥著。

少女的心事總是那般美好又純粹,根本藏不住什麽。

雲錦身形放鬆,向後一靠,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我不但認識他,還很熟悉。”

回京這段時日,她有一般的時間都是在謝知晏那兒了,韓笠又總往謝知晏那兒跑,為她診病,一來二去的,自然越發熟絡。

不過這些公孫媛都是不知道的,她更不知道雲錦已有了心悅之人,聽到雲錦說兩人熟悉,公孫媛下意識的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不是一般的。

公孫媛心中有幾分失落,但自小受到的良好的教養,讓她將這份心思也藏了起來。

“他救了我,我隻是想感謝他,將軍千萬……千萬別誤會。”

雲錦沒聽出公孫媛話裏有話,以為她是害羞。

恰巧這會兒馬車停了下來,是到了西山腳下。

公孫媛剛起身,抬手時,雲錦的手腕已搭上來,公孫媛的手順順當當的落在了雲錦手腕上,“小姐,奴婢扶您下車。”

雲錦“恭敬”笑著,眨眼間就真的置換到了丫鬟的身份,毫無違和。

反倒是公孫媛還是極為不適應,搭著雲錦的手腕,像塊燙手的山芋似的。

化誠寺下的長階直抵半山腰,一眼望不到頭去。

公孫媛走到一半兒就已累的氣喘籲籲了。

身後公孫府旁係所出的姊妹們也都累的夠嗆。

雲錦雖沒了內力,但體質擺在那兒,卻是麵部紅心不跳的。

“小姐若是累了,不如在這兒先歇歇腳?”

公孫媛擦了擦臉頰的香汗,小臉紅撲撲的,“將……你有所不知,這化誠寺外的長階一旦登上,就不能輕易停下來的,不然便是心不誠,那樣是不吉利的。”

雲錦倒也聽說過這樣的規矩,隻是她很少會去寺廟中燒香拜佛,祈求什麽,自然而然的,也就沒將這樣的說法放在心上。

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雲錦抬頭望了一眼天,眨眼睛的功夫,一片雪花落入額心。

“下雪了。”

她下意識抬手,接了一片雪花,涼涼的,再一看,卻什麽都沒有。

沒來由的,雲錦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就在這會兒功夫。

身後傳來一陣聲音。

“誒呦,王太醫,陳太醫,你們也來了。”

“韓太醫?你怎麽也有空湊這熱鬧了?”

說話的人是與韓笠年紀相仿的王太醫,也是與韓笠幾乎同時進入太醫院的人,隻是同人不同命,韓笠整日裏為芸貴妃請脈,而這位王太醫相比之下就沒法比了,他至今還隻是個太醫院的小角色。

這卻不耽誤王太醫奚落韓笠。

韓笠不想跟他一般計較,拱了拱手,不鹹不淡道:“韓某自然是來祈福的,祈求少遇到些息惡心人的東西。”

“你!”王太醫一噎。

韓笠趕緊解釋,“王太醫可別誤會啊,本官說的可不是你。”

兩人之間的對話都被公孫媛聽進了耳朵裏,她驚喜的轉身,殷切的朝著那道熟悉的聲音望去,雖時隔多日,公孫媛卻仍記得當日隔著屏風與紗帳為她看診,照顧她的人的聲音。

公孫媛抓著雲錦的手,望著台階下的韓笠,“是他,對不對?”

雲錦不置可否。

公孫媛反應過來,沒想到當日照顧他的公子竟會是太醫院的韓太醫。

她雖在閨中,但也聽過韓太醫的名頭,據說韓太醫的醫術頗為厲害。

沒想到韓太醫本人也長得這般溫潤俊俏。

公孫媛望過來時,韓笠也注意到了她們,隻是他的視線隻在公孫媛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轉到了站在她身邊一身丫鬟扮相的雲錦身上。

韓笠心中不禁想,不愧是雲將軍,扮什麽像什麽,這麽看還真看不出什麽破綻來。

隻是他這眼神,卻讓公孫媛徹徹底底的誤會了。

她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杏眸悄悄打量著雲錦,心中有些苦澀。

在公孫媛看來,雲錦雖有些嚇人了,卻是她最羨慕的女子,能提刀上馬,還能在朝堂上遊刃有餘,這般傳奇的女子,就算已有過一段姻緣,卻還是會得到男子的仰慕喜歡的。

雲錦還不知道公孫媛在想什麽,極力給韓笠打著眼色,讓他上前來。

韓笠嘴角抽了抽,心道,雲錦和謝知晏這兩個人就知道坑他,非要讓他來與公孫家的小姐見上一麵,天可憐見的,他是真的不想娶妻生子。

腦子裏全都是今晨謝知晏在他耳邊的念叨,韓笠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隻見韓笠拜別了兩個太醫,晃晃悠悠的往台階上走,走到公孫媛身邊的時候,腳下忽然一軟,像是將要跌倒似的,差點兒撞在公孫媛身上。

然後他就毫不意外的被雲錦給推了出去。

“小姐,你沒事兒吧?”

雲錦關心著公孫媛,公孫媛的視線卻全落在韓笠身上。

“抱歉抱歉,在下無意冒犯小姐,還望小姐勿怪。”

韓笠當即作揖致歉。

公孫媛卻看愣了,她沒想到雲錦會直接將韓笠給毫不留情的推出去。

他們不是認識的嗎?

隻是這會兒公孫媛也沒時間想這麽多了,她看向韓笠,卻不敢與他對視,一來二去,看的正是韓笠胸膛的位置,“無妨,公子有沒有受傷?”

“啊……啊,我沒事兒。”

沒想到公孫媛會這麽關心自己,韓笠一時間差點兒沒反應過來。

不過好在他反應的也不算慢,沒漏了陷兒。

“那便好。”公孫媛小幅度的點了點頭,真的見到了韓笠,大庭廣眾之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想問問他是否還記得自己,想問問他是否已有了心上人。

公孫媛求救似的看向雲錦。

好在韓笠這會兒開口了,“終究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一個人,小姐若是不嫌棄,不如一路上去?”

韓笠仍是一副極為彬彬有禮的模樣,即便是被別人看了,也不覺得兩人之間有半分的逾矩行為,恰到好處。

公孫媛自是欣然應下,“嗯,好。”

雲錦悄悄後退一步,看著兩人隔著兩個人的距離一步步往上走,嘴角抽了抽。

她一時間竟也不知道究竟是為難了誰了。

身後,陳太醫看著看著,猶豫道:“若我沒看錯,那位是公孫家的嫡小姐吧。”

一句話讓還在撇嘴的王太醫趕緊朝著高階上韓笠身邊的那位女子背影望去。

“您確定嗎?”

“錯不了,錯不了,老朽去過公孫府上,雖遠遠的,但那時候的確是見過公孫小姐的。”

王太醫狠狠地咬了咬牙,暗罵韓笠,虛偽小人。

竟然勾搭公孫家的嫡小姐,他就知道這個韓笠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王太醫忽然加快了腳步,這讓跟在身後的陳太醫好追啊。

這邊。

雲錦隔著幾步遠跟在兩人身後,直到進了化誠寺,寺中人不可謂不多。

幸而公孫媛出身自公孫家,平日裏公孫夫人為化誠寺捐的香火不可謂不多。

公孫家的姑娘們此番來,寺僧直接帶著他們越過眾香客,來到了最前麵。

其間也有人抱怨,但見到公孫家的姑娘們,都紛紛啞火了。

倒不是因為她們的容貌,而是因為她們這身穿著舉止,一看便是貴女。

對此,寺內的香客們都習慣了。

站在佛殿內時,雲錦再一次感歎,大戶人家就是好啊,連祈福進香都能插隊。

因著公孫媛的緣故,韓笠也算沾了光,不用再等著,直接進了大殿。

兩人一前一後虔誠的祈福,身後跟著諸位公孫家的姊妹們。

雲錦亦跪在公孫媛身側,有樣學樣,看公孫媛做什麽,她就做什麽,不過心思早就溜到九霄雲外去了。

忽的,敏銳的直覺讓雲錦毛骨悚然。

她下意識地往一個方向看去,但那裏除了一排燭火,什麽都沒有。

雲錦蹙了蹙眉,不知為何,自進入大殿起,她就總覺得被人給盯上了。

可想想又不可能,此番她是秘密跟著公孫家的馬車來的,此事沒幾個人知道。

就算監視她,此刻那些人也該在將軍府門外。

進了香,公孫媛依照此前說好的,尋了個由頭將包括雲錦在內的丫鬟都給支走了。

雲錦腳底抹油,一溜煙兒隱入人群,消失不見。

她卻並未發覺,就在她踏出大殿門檻的一刹那,方才她看向的地方,緩緩出現了一道身著袈裟的老和尚。

“首座。”

小僧恭恭敬敬的喚了一句。

那老僧一隻手掌放在胸前,道了聲,“阿彌陀佛,去做事吧。”

“是,首座。”

小僧走後,被成為首座的老僧再度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因果因果,她終究還是來了。”

風雪愈發大了些,雲錦在人群中繞了兩圈,直到手腕被一人輕輕牽住,她回眸,正瞧見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晏哥哥……”

“噓。”

謝知晏將一隻手指放在唇邊,化了妝容的臉上露出一抹柔軟的笑。

“有人盯著你,跟我走。”

雲錦眸光一閃,並未去看,隻是點了點頭,被謝知晏拉著離開。

兩人前腳剛走,便出現了幾個與他們穿著同樣衣衫,身形相似的人湧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