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熟悉的女聲自外殿傳來。

守在殿門口的兩個小太監,一步步往後退著,而在他們的脖子上,各架著一把橫刀。

申公公惶惶然扶著皇帝。

反觀大殷帝,病白的眉宇淒苦地慫拉著,皇袍鬆鬆款款的罩在他身上,那般的不合適。

“朕,咳咳,朕不是你父皇!”

“亂臣賊子!朕要殺了你咳咳咳!”

怒罵過後,是驚天動地的咳嗽,這一咳倒是不要緊,皇帝隻覺得頭痛更甚。

雲錦卻並不生氣,隻是輕輕揮了揮手。

苓俏、浮荼會意,手下刀柄擰動,直接抹了那兩太監的脖子。

鮮血飆濺,染紅了養心殿的門檻、明窗。

皇帝心中大駭,直指著雲錦,手指顫抖,“你!你竟敢!”

雲錦不做理會,轉頭走到桌邊,從懷裏拿出了一道空白的聖旨,鋪平放在桌上,低頭攏過衣袖,拿起墨條,細細的研磨著,“這麽多年了,父皇心中從沒有一分愧疚嗎?”

“隻因一句無稽之談,你們就可以將我拋棄,還有華陽,相比於她,我更恨的是你們,她錦衣玉食了小半生,最終也不過是你手中一個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可母妃很愛她,為了她,甚至不惜將我送入北漠。”

“父皇啊,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裝作最無辜的樣子,你穩穩地坐在高處,居高臨下,看著我們在泥潭裏苦苦掙紮,皇位、權利,就那麽重要嗎?”

墨條的擦動戛然而止,她伸手,拿起了筆架上的禦筆。

到了這時候,皇帝終於是有心思聽聽雲錦在說什麽了,雲錦的話,句句誅心,大殷帝像是瞬間又蒼老了十幾歲,整個人自內而外透著死氣,許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又或許是他不想這樣死去。

大殷帝忽然呼吸急促,怔怔道:“錦兒,父皇,父皇沒有辦法,朕是皇帝,你不站在朕的立場上,又怎會知道這其中的酸楚,朕這麽做,都是為了大殷,華陽嫁入北漠,是為了大殷的和平,她會得後世萬民歌頌,而你,錦兒,答應父皇,撤兵吧,父皇保證不再追究今日的事情,好不好?”

“嗬哈哈哈哈!”

撤兵雲錦放肆的笑出了聲來,多可笑啊,他現在竟還有這種妄想。

“父皇,兒臣不是你的孝子賢孫,想要我撤兵,也要問問門外的將士們答不答應,他們可都是被你和貴妃聯合,無故遭貶的人啊,父皇剛剛不是說我不了解你的酸楚嗎?”

“那好啊,那就請父皇傳位於我,如此,我便也能與您感同身受了。”

雲錦遞出了禦筆,送到了皇帝麵前。

大殷帝恍然看向她,卻遲遲不肯接過那根禦筆。

“朕還沒死,朕才是大殷的皇帝,你想要這皇位,休想!”

他忽然發了瘋,一把打掉了雲錦手中的禦筆,披頭散發的衝雲錦怒吼著。

“就算朕死了,還有太子,怎麽也輪不到你來繼承朕的皇位!”

“父皇,您可不要拿兒臣做擋箭牌,我對這皇位沒興趣。”

又一道聲音自外殿傳來,話落時,那人施施然踏過門檻。

“皇姐,可否讓我跟父皇說兩句?”

太子李衍看向雲錦。

雲錦點了點頭,轉身靠在了桌邊,留下了空間給這對父子。

“衍兒?你怎麽會……”

皇帝看向李衍時,臉色一緩,看來是真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李衍沒拐彎抹角,一句話戳破了皇帝最後的幻想,“父皇,城門是我開的,皇姐也是我親自迎進城的。”

“你說什麽?!”

皇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太子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等蠢事!你以為你投降,這孽障就會放過你?!”

“父皇當真把我當做太子了?”

罕見的,李衍終於露出了性格中除了波瀾不驚的另一麵,他第一次忤逆麵前這位父皇。

“兒臣自小最尊敬欽佩您,兒臣覺得您無所不能,兒臣以為父皇和母後是這世上最恩愛的夫妻,衍兒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可這幸福是父皇親手打破的,母後究竟犯了什麽錯,她那麽愛您,您卻忌憚於她,忌憚外祖父一家,借著將我立為皇儲的由頭,讓她不得不甘願去死。”

說著說著,李衍臉上的淚不受控製的流下來,卻不是為了眼前這個他稱之為父親的男人,而是他的母後。

“父皇,就算是死,母後也從未怪過您,還是後來有嬤嬤告訴兒臣,母後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兒臣千萬不要記恨您,她說您隻是一時間被人迷了心智,隻要日後我盡心輔佐父皇,助您鏟除奸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母後錯了,父皇不是被什麽人迷了心智,父皇是被權利蒙了心,瞎了眼,身邊的至親至愛,一個都看不到了!”

“啪!”

清脆的把掌聲響起,李衍被半邊臉被打歪到了一邊。

一絲血跡順著唇瓣滲出。

他抵了抵腮,抬手,拂去臉上的發絲,又看向大殷帝,卻悶悶的笑了。

笑的幾分瘋,幾分癲。

“父皇打的好,兒臣的確大逆不道,這一巴掌,兒臣受了。”

“你……”

大殷帝忽然慌了,他的瞳孔中,映射出了太子嘲諷的臉,冷清的眸子。

方才太子眼中分明還有掙紮,痛苦,如今這些都一點點的消弭。

“衍兒,你是太子!你是太子!父皇讓你繼位!父皇讓你繼位好不好!”

大殷帝一字一字的喃喃著,撲到地上撿起了那方才被他掃落的禦筆,疾步撲向了雲錦身後的禦桌,想要將雲錦揮開,然而,就在這時,太子忽然捂著心口,一口鮮血自他口中噴湧而出,染紅了磚石。

雲錦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猝不及防,顧不得其他,她快步來到太子麵前,在他倒下時,將人從背後扶住,她蹙眉,“你這是”

李衍倒在了雲錦懷中,兩條腿伸著,眸中倒映著雲錦的影子,明明痛苦的說不出話來,眼中卻噙著釋然笑,“皇,皇姐,我,我不會阻礙你的,我……要,要去陪母後了。”

“嘖。”

雲錦重重地嘖了一聲,衝著外麵喊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