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彥赫一眾人綁著多羅冶迎出巴彥部落時,茫茫雪原上的確有一隊人馬,然而抬目掃過去,哪有多羅伯顏的影子。

反而……為首那白馬上坐著的是……

“雲錦?!”

“巴彥首領,別來無恙啊。”

雲錦一手牽著馬韁繩,嘴角掛著一抹笑,抬手與他打招呼。

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多年未見的老友,多熟絡似的。

“多羅冶,你還敢狡辯自己沒讓雲錦插手!你這個北漠的叛徒!”

巴彥赫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惡狠狠的瞪著多羅冶。

誰知道,話音剛落,多羅部後方忽然衝出了一個士兵,所有人下意識看去。

隻見那士兵手裏拿著一個小爐子,在夯實的雪地裏找了塊平整的地方,小心將爐子放下,又從懷裏摸出來半截香插上,吹了火折子點燃。

這一番操作下來,巴彥部眾人個個一臉懵逼。

雲錦漫不經心的掃視著對麵的人,耐心威脅道:“巴彥赫,我給你半炷香的時間,獻出巴彥部的圖騰,自此歸順多羅部,還是負隅頑抗,亂箭穿心,選一個?”

像是當初在王帳內巴彥赫威脅她是要選擇一頓鞭子,還是選擇順從他一樣,風水輪流轉,雲錦這一次也給了他選擇。

巴彥部現在就像是一個可以隨時被衝垮的空殼子,因著他們派巴彥台攻打多羅部時,就從來沒想過失敗,加之,巴彥台為了在她麵前展示自己的雄威,帶去的都是巴彥部的精銳,隻是在這些人還沒來得及大展身手,就被雲錦提前安排好的人伏擊,死的死,俘的俘。

所謂精銳,不過如此。

巴彥赫心思急轉,下垂的眼睛裏一對兒眼球兒急溜溜轉動著,回身看到了被綁來的多羅冶,忽然拔出腰間佩刀,揪出多羅冶擋在身前,將刀架在了多羅冶脖子上。

“雲錦,現在不是你給我做選擇的時候,多羅冶還在我手裏,你要是……!”

“哈哈哈哈……”女子肩膀抖著,忍不住大笑出聲,廣袤的雪原上,更顯譏諷,笑夠了,雲錦抹了抹眼睛裏笑出來的淚,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正巧這個被你架住脖子的人被你們北漠最好的巫醫,不如你先放開他,讓他給你看看腦子。”

“你什麽意思?”

雲錦的眸子完全冷下來,坐在馬上,當眾掀開了褲腳,露出半截小腿,那裏赫然有一道清晰的烙印,上麵刻著一個“奴”字,深入皮肉,除非活生生將那塊皮割下來,否則這一輩子,這塊奴印都別想被去掉。

那是奴隸的象征,對雲錦而言,更是恥辱的象征。

“你是覺得我會在乎一個在我身上刻下這烙印的人嗎?”她是有多賤啊。

她說著,一字一頓,麵上顯露出的恨意不似作假。

即便多羅冶知道,他離開多羅部的大帳之前,兩人商議過,要在巴彥赫麵前演一出戲,讓他沒法用自己來威脅他們,然而,如今看著雲錦那雙浸透了憂鬱傷心以及恨意的黑眸,他心中仍是一咯噔,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演戲,還是借著這一出戲,說出了內心深處久久沒說過的最真實的想法。

他心知肚明,他們彼此隻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利用過後就悄悄殺掉,永絕後患。

可為什麽,他會在乎她的想法,甚至……害怕。

一切無跡可尋。

被刀架著脖子,一絲鮮血順著刀刃劃破的口子流出,多羅冶走神了。

巴彥赫肉眼可見的慌了,也正給了雲錦出手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

雲錦手中的短刃霎時間飛出,正中巴彥赫握刀的手。

彎刀脫手,慘叫聲響起的同時,多羅冶已猛向前一步,抬腳接住即將掉落在地的彎刀,腳背用力一提,右手於胸前呈抓握狀,將那柄彎刀握在了手裏,反手調轉刀尖,貼著自己的腰,猛然插入巴彥赫的腹部,又拔出!

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猶豫,巴彥赫愣愣的低頭,看著腹部貫穿直捅後心的傷口,汩汩溫熱血液流出,讓黑狐袍上的毛發粘連凝結在一起,伴隨著後知後覺的,劇烈的疼痛,他捂住傷口,踉蹌倒退兩步,多羅冶已經轉身,遠離了多羅部的掌控。

“多羅冶,你……咳咳,你敢殺我咳咳……”

大量的鮮血從巴彥赫的嘴角流出,左右之人慌亂攙扶,想要捂住他的傷口止血,然而多羅冶下了死手,根本沒打算讓巴彥赫活下來,巴彥部的人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他的命。

“巴彥部首領巴彥赫自知無力回天,羞憤自盡,本首領欲阻攔,仍是晚了一步。”

多羅冶臉不紅心不跳的,當著眾人的麵扭曲出一個事實真相來。

巴彥赫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開始不受控製的抽搐,終於,在一股血從鼻子嘴巴湧出後,巴彥赫死了,不知是失血過多而亡,還是急火攻心,被多羅冶活生生氣死的。

雲錦自始至終都坐在馬上,冷漠的看著這場北漠人自相殘殺的戲碼,直到看著巴彥赫咽了氣,巴彥部餘眾雙手舉起,雙膝跪地,那張冷玉般的臉,才終於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首領身亡,大將軍被俘,精銳悉數被滅,幾乎沒費任何的力氣,這場由巴彥部開始的戰爭,以整個北漠三十二部都未曾料想過的結局宣告了結束。

大汗的口諭姍姍來遲,精確的又像是算準了時機。

他要求留下巴彥台性命,送入王帳。

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戰敗之恥,更是抓心撓肝,雲錦和多羅冶都清楚,一旦放巴彥台離開,他日,一定會迎來更加瘋狂的報複。

“大人打算怎麽辦?”

雲錦坐在多羅冶對麵,身上的武器包括那一把鎏金镋在內,再次被收走。

多羅冶碰了碰脖頸上的傷口,“你覺得呢?”

雲錦抬頭看他,視線交接的一瞬間,像是一種莫名的默契一般,無需多言,他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答應你的,如今都做到了,大人先前應了我的,又打算何時兌現呢?”

多羅冶抿了抿唇瓣,思慮良久,在雲錦緊盯著的目光中,鬆了口,“半月後。”

問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雲錦不願多待,起身便要離開。

卻忽然被多羅冶叫住。

“雲錦。”

雲錦停下腳步,未曾回頭,身後陷入了長久的寂靜,就在她以為多羅冶又要發瘋時,他終於開口,猶豫著,難以啟齒般,“你恨我嗎?”

嗬,雲錦無聲冷笑。

若說恨,她最該恨的人是裴望慈和他背後之人,可恨是什麽?若一腔的恨能讓她從未經曆過這些事,她一定是恨的。

她不說話,多羅冶以為這是默認,心中無名的火被勾起,薄唇張開,吐出同樣刻薄尖銳的話來,“雲錦,你憑什麽恨我,如果不是我,你現在還在哪個部落受折磨,說不定早就被踩到了泥裏,我對你已經很寬容了,甚至允許你跟我去大殷,是我給了站著的權利,我希望你身上的奴印能時刻提醒你,你現在是誰的人,該為誰做事,又該感謝誰。”

他像是著了魔一樣,聲音越來越大,咬字越來越重,心跳如擂鼓,灰眸似鷹隼,越發銳利,死死盯著雲錦的背,仿佛要將她盯穿。

“那雲錦,謝大人提點。”

話落,她頭也不回的,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多羅冶自然沒看到,他每說一句話,雲錦嘴角咧開的弧度便越發的大。

人心可真是個好東西,軟的,就算是髒心爛肺,也都是血肉生長出來的,隻要她不在乎,便可以捏在手心裏,隨意玩弄。

帳外,雲錦抬頭仰頭看著天空,月明星稀。

低低的含笑的聲音散落在風裏。

“裴望慈,你睡了嗎,要好好的睡覺哦,因為,很快你就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