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北漠人對她恨之入骨,他又怎麽會想不到,她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她是大殷朝堂上唯一一位女將軍啊,是她帶著士兵北漠凶悍的攻勢,她本該享受著所有人的崇敬。

害她的人,都該死。

無邊的憤怒,叫囂著,幾乎要衝破胸膛。

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勁兒,雲錦卻看得很淡,甚至還問他,“我快死了嗎?”

“閻王不會收你。”謝知晏死死咬住後槽牙,不由分說的,他的聲音堅決又不容置喙,“跟我回京,京中有最好的醫官,他……”

“我不回去。”雲錦抽出了被他攥著的手,態度同樣決絕。

京中或許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她如今這樣回去,非但不能複仇,說不定還會再被裴望慈和他背後的整個皇室再殺一遍。

就算最後難逃死亡,她也要讓那些高高在上的、隻需兩瓣嘴唇一碰便可以定人生死榮辱天潢貴胄們,一個個跪在她腳下認錯,所以在沒有絕對的能夠抗衡的力量之前,她是不會回去送死的。

謝知晏的唇瓣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他忽然從**起身,半跪在了她麵前,在雲錦買來得及阻止時,男人已抬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指頭,“小錦兒,我願意用我的生命起誓,我會像小時候一樣用生命去保護你,無論你想做什麽,至少……讓我幫你。”

男人放低了姿態。

明明她才是那個一無所有之人,他卻近乎卑微的半跪在她身前,求她允許他的幫忙。

月華灑落在他的肩上,名貴的玄色衣衫隨著他的動作,隨意的拖拽到了地上,他的眉眼那樣認真,像是虔誠的信徒。

雲錦看著,心髒漏跳了一拍,她近乎僵硬的別過頭去,不敢再去看他,也不敢再看月光映照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借著月光,方才她已看的真切,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分明倒映著的隻有她一個人的影子,除了她,沒有半分的雜質,沒有虛偽,更沒有狡詐。

可她終究是怯懦了,經了這一遭,除了自己,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一個人了。

在北漠,她學著一步步的開始玩弄人心,可晏哥哥……她不想把肮髒的手段用到他身上。

卷進這場陰謀中的人,一個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若他真心實意,她就更不想看他卷入到這肮髒的陰謀中來。

“晏哥哥,你回去吧,今日……就當我們沒見過,好不好?”

她壓抑著心髒被拉扯般的難受,撇過頭去,想要拉起他。

“若我幫你殺了芸貴妃,你還會再懷疑我嗎?”

雲錦瞳孔一震,驀然轉過頭來看著他,“你知道?”

芸貴妃……

那是華陽公主的母妃,她的母族是趙郡鄭氏,乃是大殷百年世家大族,家資豐厚,芸貴妃亦是一進宮就受盡了萬般榮寵,六宮粉黛比她漂亮的沒她那樣的家室,京中權貴之女,又無她那樣美麗的姿容,一時間後宮無可與之相爭者。

若不是當初北漠大汗的王子親自來朝,代他父汗的口諭,指名為他父汗求娶華陽公主,皇帝又止戰心切,那位自小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華陽公主又怎會嫁去北漠呢。

華陽公主是他們掌心上的寶貝,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而她……不過是個恰巧與她長的相像的人?因為她不是公主,沒有根基,所以她就活該因為這張臉受折磨嗎。

謝知晏沉默著點了點頭。

雲錦身子猛地一顫,縮回了與他的手觸碰著的那隻手。

“既然你什麽都知道,想來也知道,華陽公主在裴府,被送入北漠的人是我。”

她抬頭,眼尾有些紅,自嘲般笑了一聲,“晏哥哥,你看看我。我早就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小孩了,你回去吧,我自己的恩怨,總有一日我會親手將它了結。”

謝知晏直直的盯著她,妍麗的冰眸仿佛要將她看穿一樣,雲錦垂下眸子。

終於,在無聲的寂靜中,謝知晏緩緩起身,轉身,直至離開。

他一句話也沒說。

雲錦愣愣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笑著笑著眼淚落了下來,她拚命地擦,可它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雲錦撲回床榻,心亂如麻,腦袋在一瞬間像是要炸開一樣,若她如今不是做這樣一副模樣,若她還沒經曆這一遭,再見到晏哥哥,她一定不會趕走他。

世事無常,隻要她讓他失望了,他就不會再卷到這些事情中來了。

然而,雲錦不知道……謝知晏並沒離開,翻出後院,他靠在牆邊站了好一會兒。

猩紅的眸中毫不掩飾的殺意烏雲般翻滾著,“斬星。”

“屬下在。”

斬星一襲黑衣,單膝跪地,背著一把龍牙大刀,刀背豎起一道道的刃,形似龍牙。

“去問問大東家,這院中北漠人的來曆,還有,問問他,小錦兒究竟要做什麽。”

謝知晏用最後一絲的理智克製住了將這些人全部趕盡殺絕的衝動,她話中說的雖隱晦,卻也能聽出來幾分,這些北漠人或許還沒到死的時候。

不想他參與進來嗎,可她就在他眼前,讓他如何坐視不管。

小錦兒,我栽在你手裏,我認了,所以你休想甩掉我。

“大人……您找到雲將軍了?”

斬星十分驚訝。

謝知晏一個眼神掃過來,他立刻低下頭去,閉上了嘴巴。

看來大人的確找到人了,可似乎大人和將軍談的並不好,不然也不會孤零零的站在牆外了。

斬星離開後,謝知晏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走在街道上。

三更天,尚是宵禁之時,街上除了更夫,隻剩冷風。

“前麵那個,站住!宵禁時間禁止外出!”

“說你呢,沒聽到嗎!?”

“來人啊,給我抓住他!”

為首巡邏的小將軍隻看到了謝知晏的背影,連著喊了兩句後見那人不答應,頓時惱羞成怒,揚聲讓身後的士兵抓人。

然而那些士兵怎麽會是謝知晏的對手,連他的衣擺都沒碰到,就被一左一右踹飛了出去。

小將軍**的馬嘶鳴了一聲,緊接著便聽他命令身後的人一起上。

謝知晏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眸中劃過一抹幽藍色的弧光,而後,每個衝上來的人都被按在地上好一頓打,爬都爬不起來。

那小將軍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著,還沒等他張嘴威脅男人,謝知晏從懷裏掏出了一錠銀子,扔在了他們腳邊,他抬起頭時,一塊腰牌晃悠著出現在眼前。

繁複錯綜的紋路之間,赫然並排兩行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