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孟東燃提著李開望特意從鄉下打來的幾條活魚還有一隻山雞。來到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常國安家裏。周末看望常國安,已成孟東燃一項功課,以前是跟葉小棠一起來,後來葉小棠知道了他跟常國安女兒常曉麗的過去,吃醋不來了。其實這也不是多大一件事,孟東燃剛參加工作時,很得常國安賞識。那時候的常國安正處在意氣風發的人生黃金時段,工作熱情異常高,可鄉上多是些土生土長的幹部,無論素質還是工作幹勁。都不能令常國安滿意。孟東燃分到雙河鄉後,常國安如獲至寶,把他抓得跟褲帶一樣緊,走哪裏都要帶著孟東燃。常國安的夫人謝紫真也非常喜歡孟東燃,每到周末,總要做了好吃的喊孟東燃去家裏吃。一來二去。孟東燃跟常曉麗就熟了,後來謝紫真就提出,讓女兒跟孟東燃戀愛。常曉麗當時在縣稅務局工作,人長得嫋嫋婷婷,是三江縣有名的美人。孟東燃當然沒意見,能做常書記的乘龍快婿,對來自農村貧寒家庭的他來說,不隻是高攀,更是為自己找到了一棵大樹,日後不論生活還是仕途,他有沾不盡的光。兩個人一開始處得很好,孟東燃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句話或是做錯一件事,讓常曉麗不開心。常曉麗呢,有了孟東燃這個鄉下人當跟屁蟲,正好可以耍耍她的小姐脾氣。一晃三年過去了,他們兩人是隻開花不結果,謝紫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不止一次偷偷問未來的準女婿,進展如何,怎麽隻打雷不下雨啊?孟東燃靦腆地笑笑,拋給準嶽母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還早呢,曉麗還在考驗我。”謝紫真不滿道:“考驗,過去發展地下黨,也沒考驗這麽長時間。我跟你常叔頭一天見麵,第二天就進洞房了。你呀,看著聰聰靈靈,怎麽就不開竅呢,難道要我手把手教你?”一句話說得孟東燃臉紅成一片,謝紫真的心思他當然懂,類似於生米煮成熟飯的話。他也從同事們友好的提醒和善意的教誨裏聽過不止一次,可到關鍵時刻,他就縮手縮腳,怎麽也走不出那一步。到這陣,他隻跟常曉麗在夜色下親過一次嘴。還沒嚐出什麽味道,常曉麗就借故路上有人把他推開了。更深一步的事,他想,可真是沒那個勇氣。
就在謝紫真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女兒尊口一開,讓她張羅著辦婚事時,一聲晴天霹靂降下來,常曉麗倒是提出要嫁人,但對方不是孟東燃,而是他們稅務局一名副局長。那男人三十多歲,已經有了老婆。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常曉麗衝驚愕得麵部已經變形的母親說。
“你瘋了。放著小孟這麽好的小夥子不嫁,說什麽瘋話!”謝紫真被女兒的話嚇懵了,一時找不到詞勸說女兒。常曉麗看著驚惶失措的母親,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反正我要嫁他,孟東燃好,你嫁給他算了。”
“你這叫什麽話,你是想氣死我啊,天殺的!”
那一年的冬天,地處偏遠的三江縣發生了一樁怪事:已被公認為孟東燃未來老婆的常曉麗大鬧三江,逼迫著三江稅務局副局長方勵勇離婚娶她。方勵勇老婆是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一位中學教師,風波鬧起後,覺得無臉再活下去,一氣之下喝了農藥。死在了醫院病**,留下一個三歲的男孩。縱是這樣,常曉麗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方副局長的婚床,把苦等了她三年的孟東燃撇在了一邊。謝紫真大病一場,差點沒緩不過來,後來她抓著孟東燃的手說:“命,都是命,我怎麽就能生下這麽一個孽種呢。東燃,你想開點吧,做不了女婿就做兒子,這輩子,我是疼定你了。”
一席話說的孟東燃眼睛酸酸的,緊緊抓著謝紫真的手:“阿姨,都怪東燃不好,怪東燃沒用,您放心吧,這輩子,我會拿您當親生母親一樣對待的。”
孟東燃說到做到,二十多年過去了,不論他走到哪,是高升還是屈就,常國安和謝紫真,都在他心裏。逢年過節,自己老家可以不去,常國安這裏。卻是一次空兒都不留。當然,常國安兩口子對他也比親生兒子還要好,如果不是常國安,孟東燃仕途是沒有這麽順的,可以說,是常國安一手將他提攜了上來。就在三個月前,為他能擊敗江上源等人,順利就任發改委主任,常國安還廣泛遊說,為他製造輿論,甚至借人大這張牌,跟市委潘向明做等價交換。孟東燃出任桐江發改委主任,人大兩名副處級幹部也榮升一級,一個做了法製委員會主任,一個做了提案委員會主任。其中那個做了提案委員會主任的,最早隻是一名政府機關的打字員,就因她的姐夫跟潘向明是大學同學,莫名其妙的月亮就把她這近水樓台給照了。
謝紫真熱情地迎接了孟東燃:“是東燃啊,我說怎麽眼皮使勁跳呢,就知道你要來,快坐,我給你沏茶去。”
隨著晚年的到來,謝紫真對孟東燃是越來越熱情也越來越客氣,幾天不來她就念叨,來了,額頭上的皺紋都能笑開,那張嘴更是能甜得流出蜜。常國安說這叫老年軟骨症,孟東燃認為不是。
常國安不在客廳,孟東燃一邊遞手裏的魚,一邊悄聲問:“老首長呢?”
“練字呢,著魔了,一天糟蹋掉一遝紙,糟蹋得我心疼。”謝紫真接過禮品,嗔怪道:“說了多少次,來就來,就是不聽,每次都要破費。”東西放廚房,緊著找好茶給孟東燃泡,嘴裏還不閑著:“桌上有煙,你自己抽。”
孟東燃打開特供的軟中華,到了常國安家裏,他不用客氣,也不能客氣,一客氣,謝紫真臉上的皺紋就更多,本來要抽一支的,非讓你抽三支。
“最近很忙吧,我聽老頭子提起過。”泡了茶,謝紫真在孟東燃對麵坐下。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孟東燃半天,過篩子般又把孟東燃過了一遍。那目光,不隻是欣賞,還有更多遺憾。謝紫真認為,這生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把孟東燃變為自己的女婿。丈母娘對準女婿的遺憾,四十多歲藏到現在,生了根結了果,再也抹不掉,並且越發痛了。
“瘦了,就知道工作,跟你常叔一個樣,就知道為公家賣命。”謝紫真心疼地抱怨著,為孟東燃剝了一塊巧克力,孟東燃本不想吃,害怕謝紫真親手喂給他,慌忙接了填進嘴裏。
這時候臥室的門開了,孟東燃以為是常國安,誰知從臥室走出的是常曉麗。常曉麗淡淡地看了孟東燃一眼,沒說話,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又進了臥室。“害人精,又離了,跑娘家來撒氣,上輩子你謝姨作孽啊。”謝紫真鼻子一抽,說著話就要流眼淚。孟東燃歎息一聲。早在他到三江縣擔任副縣長時,常曉麗就跟方勵勇離了婚,先是打了一陣單身,後來又嫁給一個比她年輕五歲的小男人,結果沒過上一年,又分崩離析。直到前年,孟東燃都已做了市政府副秘書長,常曉麗突然又嫁給一姓薑的地產商,那位地產商五十多歲,年齡比她爸小不了幾歲,老婆一次旅遊時出車禍死了。本以為這次婚姻她能走到頭,誰知還是……“我也死心了,她是她的命,父母再操心也是閑的,誰讓她當初不聽話呢。”謝紫真長歎一聲,拿紙巾抹掉眼角不聽話的淚,硬撐著笑了一下。孟東燃怕她舊話重提,每次談到常曉麗,謝紫真總會把當年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翻出來曬上一遍,語氣中夾雜著太多的遺憾。這事本來是一直瞞著葉小棠的,就是因為謝紫真念叨,讓葉小棠聽出破綻,回家一陣窮追猛打,逼孟東燃說了實話。謝紫真對葉小棠沒好感,不是說葉小棠哪點做得不好,關鍵是謝紫真看著孟東燃對葉小棠好,心裏著實別扭。現在葉小棠不來了,謝紫真就像獲得某種勝利,對孟東燃的親切勁兒越發足。常曉麗看不慣,有次竟當著孟東燃麵罵母親:“我見過賤的,沒見過你這麽賤的。舍不得是不,舍不得你就跟他去!”
這話說得謝紫真醫院睡了半個月,可憐天下父母心。
兩人寒暄幾句,書房門一響,出來的是常國安。
常國安一米八的個頭,非常魁梧,讓人常常有種錯覺,他從部隊上來。其實沒,常國安最早當過民辦教師,是從民辦教師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的。不過他的臉色卻很老。看上去怎麽也到了退休的年齡。這裏麵有秘密:常國安先後改過三次年齡。一次是在出任三江縣委副書記時,改了三歲。後來覺得不過癮,叫來老家派出所所長,道:“你能不能一次把它弄徹底點,我不就是想為革命工作多奉獻幾年麽?”那次派出所動了大手筆,給他又減掉了三歲。原以為歲數降到這份上就不能再降了,誰知他由市委到人大時,遇到了年齡限製,常國安不死心,愣是把三江縣公安局長叫來:“你看我有那麽老嗎,你回去算算,必須保證我幹滿一屆。”如果換上別人,這種事是做不得的,就算你改了,別人也不信,組織還會把你再改回去。常國安不一樣,他是桐江四大班子中資格最老根基最深的一位,咳嗽一聲桐江都要抖一抖。誰都知道他的年齡有假,誰也不揭穿,隻要拿來一張合法證明,就能讓他繼續年富力強。結果這一次,常國安又降掉了幾歲,這樣下來,他的年齡就跟孟東燃差不了多少了。桐江房價猛漲時,有人給常國安寫了一封信,說常主任啊,能不能想個法子,讓房價跟你的年齡一樣,往下栽三個跟鬥吧。常國安並不生氣,拿著那封信,嗬嗬笑著說:“房價又不姓常,我讓它降它就降啊,格老子的,讓我栽跟鬥。黨和人民不答應的。”
“老領導好,字又大有長進了吧。”孟東燃趕忙起身,笑容可掬地迎過去。“東燃啊,你來得正好,剛寫了幅嶽飛的滿江紅,你來評點一下。”
孟東燃跟著常國安往書房去,謝紫真老大不情願地呶了下嘴,她跟孟東燃話還沒沒說夠呢,老頭子總這樣,每次都不讓她說個痛快。
進了書房,常國安習慣性地將門帶上,指著桌上攤開的一幅墨跡未幹的字說:“評價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糟蹋紙?”孟東燃走過去,裝作很投入地欣賞了半天,感歎道:“道勁有力,好,日見功夫,不愧是老領導,筆法就是不一樣,我看蓋過雲山真人的字了。”雲山真人是桐江名氣最大的一位書法家,跟常國安交情不錯。“假,一聽就是在奉承。”常國安走過來,盯著自己的墨跡看了半天。其實他的字離雲山真人的還遠,無論筆法還是神韻,都欠許多,不過孟東燃能這樣標榜,他心裏還是熱乎乎的。幹什麽事都需要別人的承認,真也罷虛也好,肯定總是比否定讓人快樂。
孟東燃並不懂書法,在他眼裏,越看不懂的字就覺越好。這些年,隨著官位的提升,給他送畫送字的人越來越多,雲山真人的字別人求不到,他辦公室卻像垃圾一樣堆著許多。當副秘書長時雲山真人的弟子桐江畫院院長毛生書還畢恭畢敬請他寫書評,孟東燃推辭不了,隻好讓文化局一位同誌寫了,自己落個名送給毛生書,沒想《桐江日報》第二天就全文發了出來,搞得他很尷尬。緊跟著他又被桐江畫院聘為名譽院長,他知道別人是拿他當虎皮,目的是為了跟政府多要幾個錢,但也不拒絕。虛的東西越多,證明你越被重視。有人一個實職不過癮,非要往身上再攬若幹虛職,虛虛實實,你就搞不清他到底是什麽官了,隻覺得他是個人物,不能小瞧,其實類似心理,每個官員都有。就說常國安吧,練字並非出自愛好,之所以練,一則是打發過剩精力,二來也是為將來退下來找退路,主席台上不能坐了,至少還有個活動圈子,不至於一離開位子就被打進地獄。前政協主席就是因為退下來啥也不會做,悶家裏不久就悶出一身病,還沒一年就一命嗚呼了。
談完字,常國安讓孟東燃坐。孟東燃就知道,常國安帶他到書房,並非讓他看字,而是有正事談。領導的書房就跟領導的辦公室一樣,永遠是產生秘密或瓦解秘密的地方,能在這兩個地方自由出入的人,就離領導不遠了。
“柳桐公路定下來了?”常國安問。
孟東燃點點頭,道:“差不多了吧,昨天我跟省裏聯係過,項目已經過了,就差省裏的配套資金。”
“想好沒,讓誰幹?”常國安總是這般單刀直入,從不繞彎子。
孟東燃搖頭。柳桐公路跟別的項目不一樣,這是國家重點扶持項目,條條框框特別多,不是想讓誰幹就能讓誰幹的,到時候還不知要走多少程序,要經過多少輪搏殺才能決出那一個。可常國安這麽問,分明是心裏已有了人,孟東燃感覺今天沒來好,要是常國安直接把人選敲定給他,那可就被動死了。
還好,常國安沒學往常那樣不假思索就把物色好的人道出來,今天他嘴上安了把門的,看來,他也深知這一項目的複雜性,隻道:“這項目怕要爭得頭破血流,東燃,你這個發改委主任,這次可要經受一番大考驗了。”
孟東燃發自內心地道:“我現在是想爭取項目又怕爭取項目,老領導。這個發改委主任,不好幹啊。”
“這麽快就怕了,想打退堂鼓?”常國安盯著孟東燃看了會,從他臉上看不到怕,不過憂慮卻是顯顯的,朗聲一笑道:“才幹多長時間就出現這種皺巴臉,這可不是你‘孟合金’的性格。”
一句話說得孟東燃無言,要說這“孟合金”,是有典故的。
當年孟東燃在三江縣做常務副縣長,為了舊城區改造,開罪了不少人。當時的縣委副書記暗中操縱一股力量,對孟東燃施加壓力,借棚戶區改造,鼓動一幫拆遷戶上訪鬧事,孟東燃做了許多工作,都不頂用。就在國慶節時,三江有名的上訪專業戶何成剛帶著五十多號人到省政府門前靜座,打著橫幅,上麵寫著非常過激的話。孟東燃連夜趕到省城領人,何成剛揚言敢讓他回去,他就在孟東燃辦公室自焚。那次是把孟東燃逼到了絕境,省裏有明文規定,哪個縣如果發生群體上訪事件,哪個縣當年的社會綜治及信訪工作考核就不能過關,輕者做檢討,重者縣裏一把手和分管領導要丟官。丟官孟東燃倒不怕,他是怕此事連累到當時的縣長於慶河,那可是個好人啊,一心撲在工作上,為三江的發展最後獻出了生命。孟東燃當時是豁出去了,他讓公安局跟去的一位副局長還有刑偵大隊長強行將何成剛扭進車子,一路上他在想,怎麽才能製服這個人呢,此人要是擺不平,他在三江的工作就甭想順順當當幹下去。等回到三江,他的辦法就有了。
他命令公安局副局長直接將何成剛帶到他辦公室,說:“你不是想自焚麽,今天我就成全你,你要是敢反悔,今天我把你點了!”說著轉向公安局副局長:“去,給我拿兩桶汽油來!”副局長不明就裏,以為他在開玩笑,沒動,孟東燃忽然就發了火:“指揮不動了是不,還愣著做什麽,我要兩桶汽油,每桶十斤!”副局長戰戰兢兢去了,何成剛一點不在乎,高翹著二郎腿,目光不屑地看在孟東燃臉上。孟東燃黑著臉,心裏翻騰著一些東西。半小時後,公安局副局長拎來了兩桶汽油,貨真價實,是從加油站拿來的。孟東燃衝公安局副局長說:“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勞駕你把門給我帶上。”然後望著鼻子裏插根蔥充象的何成剛:“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何成剛依舊沒當回事,這種把戲他見得多了,這些幹部就知道唬人,他何成剛是誰,三江有名的上訪戶,省裏幹部都怵他三分。還怕一個副縣長不成?況且他後麵……“倒啊,怎麽不敢倒?”見何成剛仍然沒有懺悔的意思,孟東燃火氣更大,一步跨前,猛地提起汽油桶,拔了蓋子,掄起來就往自己身上倒,邊倒邊說:“你不就是想看我孟東燃的笑話麽,好,今天我索性讓你看個夠,你看我孟東燃怕死不怕死。”一桶汽油就那樣澆在了他身上,然後他提起另一桶,朝何成剛走去。這時候何成剛怕了,趔趄著想往後退,孟東燃大笑幾聲:“想溜?晚了,今天我陪你一起自焚,你何成剛說得對,老百姓的命是命,當官的命也是命,今天我就拿我的命換你的命!”說著,抬起汽油桶,沒頭沒腦就給何成剛澆下去。外麵的公安局副局長一聽陣勢不對,想撲進來,門讓孟東燃反鎖了,情急之下,他叫來辦公室主任還有孟東燃的秘書,砰砰砰使勁砸門。裏麵,孟東燃已掏出了打火機,麵無懼色地望著何成剛。何成剛早已抖成一團,他見過不少幹部,哪見過這種玩命的。就在孟東燃企圖點火的那一瞬,何成剛兩腿一軟,撲通就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道:“我不敢了,孟縣長,我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跟你玩這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再也不讓他們當槍使了。”
“不行!”孟東燃高舉著打火機,更加正色道:“姓何的,現在想後悔,太晚了,你不是揚言不讓我孟東燃有好日子過嗎?你不是揚言要幫他們拔掉我這顆釘子嗎?好,現在我成全你。”說著,手指輕輕一摁,隻聽到空氣分外緊悶的屋子裏響出“啪嗒”一聲。何成剛心想完了,自己已經變成灰了,大喊了一聲我的媽呀,就往外奔,結果一頭撞在門上,不知是太緊張還是撞得太狠,昏過去了。
屋子裏並沒發生可怕的一幕,公安局副局長一頭撞破門衝進來時,濃濃的汽油味差點將他熏過去,他看到手握打火機的孟東燃,沒命地撲上去:“縣長不能啊,快放下!”
孟東燃拿的是一隻報廢的打火機,能發出響聲,但打不著火。
那絕不是一場虛驚,那天衝進屋子的每一個人,都被孟東燃臉上玩命的神情嚇住了。縣長於慶河趕來,一看被汽油澆透的他,臉上哪還有血色,痛叫一聲:“老孟你這是幹啥,你是在要我的命啊!”說著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嘴裏不停地喊:“老孟,老孟,我的好兄弟,使不得啊——”
何成剛算是被徹底製服,再也不敢提“上訪”兩個字了。孟東燃一不做,二不休,借著查上訪原因,動用非常手段,將借舊城改造大發不義之財的縣委副書記及城建局長等人送進了監獄。這事在民間傳為好幾個版本,有人說,孟東燃那天衝何成剛說的話是:“你不就一合成鋼麽。看是你硬還是我這個矽錳合金硬!”也有人說,孟東燃此舉並不是衝何成剛,而是借何成剛要放倒縣委副書記,他是“矽錳合金”。不管怎樣,孟東燃打那以後,就有了一個“孟合金”的外號。
往事讓人唏噓,往事也讓人感慨。這些年來,孟東燃深深悟出一層道理:做人,太軟了誰也拿你當柿子捏,該不計後果的時候,就要不計後果。但是太硬了,你身邊就會豎起無數座山頭,有些山頭瞬間會變成堡壘。最高的境界是軟硬適中,讓人摸不透。可這個軟硬適中,火候很難把握啊,麵對不同的人、不同的力量以及不同的事,你的溫度、濕度還有軟硬度都要不同。
孟東燃斟酌一番,依舊以謙恭的姿態和溫順的話語道:“讓老領導費心了,這項工程不同別的,我會認真對待,再說到時有向明書記親自掛帥,我肩上的壓力也會小點。”
孟東燃順口把潘向明引了出來,他說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想封常國安的嘴,甭看他跟常國安這麽近,但在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有所防備的,隻不過這防備被另一樣東西包裹,輕易看不出,這東西就叫知遇之恩,也可以理解成尊老。尊老是門學問,更是殺手鐧,關鍵時候搬出一位老人,對對手是很有殺傷力的。當然,尊老更是品德,沒聽說哪個不尊老的人能平步青雲。孟東燃這方麵口碑異常之好。不隻是常國安,那些已退出桐江政治舞台的老者,隻要一提及孟東燃。往往就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讚許,這份讚許特定時候就成了民意支持,成了左右主宰他命運者的無形力量。任何事物都有兩麵性,孟東燃常常被常國安弄得精疲力竭進退兩難,特別是這兩年,常國安對他的幹擾是越來越多,有時候甚至在越俎代庖。孟東燃能理解常國安,一個縱橫沙場大半輩子的人,突然到了人大崗位上,盡管這崗位還是弄虛作假換來的,大權旁落的感覺仍然折騰得常國安難受,隻好借他這把刀,來用用餘下的力。理解歸理解,孟東燃還是不想讓常國安到人大後空下來的兩隻手。一次次強行伸向他這邊。自己的桃子自己摘,哪怕摘下來再孝敬常國安,那是另一碼事。常國安無節製地掠奪,他心裏受不了,影響工作不說,外麵的說法也不好聽。畢竟“傀儡”兩個字,壓誰心上都是一塊石頭,而且是臭石頭。另外一層意思,他也是向常國安傳遞一個信息,這項目潘向明很重視,指不定他那邊早就有了合適人選。
果然,常國安臉上的笑不見了,“潘向明”三個字,他任何時候聽了心都會抽,尷尬了那麽幾秒鍾,打破什麽似的忽然笑了笑:“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怎麽老在家裏談工作呢,東燃啊,今天是想跟你談談曉麗這孩子……”
從常國安家出來,孟東燃心事重重,常國安關於女兒常曉麗的一番懇談。如同錘子一樣砸在他心上。可憐天下父母心,不論多剛強的父母,一旦麵對自己的子女,縱是合金做的心,也柔軟成一灘水了。
水裏漂的,是常曉麗混亂而又慘敗不堪的人生,還有父母的眼淚。
怪得了誰呢?每個人都長著兩隻腳,走出來的路卻是那麽不同。孟東燃自信,常曉麗的人生敗局,跟他沒多大關係,他不是常曉麗那個因,常曉麗也不是他的果。可是,眼見著一朵美麗的花日漸枯萎,隨時都可能凋零,他的心還是狠狠地被什麽咬著,平定不下來。一種久違了的對過去歲月無數種假想折磨著他,讓他感覺到人生是如此荒誕,如此經不起時間考驗。常國安被女兒的境遇打垮了的聲音一次次回旋在他耳畔,一個人的老原來這麽簡單,自己一生都塗不黑的臉讓子女輕輕一描,就看不到原來的光亮了。還有謝紫真臨別時久久握著不肯鬆開他的那雙手,也在一次次給他傳遞著比語言更有摧毀力的震撼。
孟東燃無心打車,晚上他是很少讓董浩出車的,大家都有家,該把別人的丈夫留在妻子身邊時,他就盡量留給人家。某些領導,身邊一旦少了司機或秘書,就覺自己的身份也沒了。孟東燃喜歡無牽無掛地去做自己的事。而不樂意在笑臉中看到無盡的怨言。
孟東燃行走在街上,夜色如水,漫過他的心,也漫過不知從什麽地方湧出來的惆悵。人到中年,太容易被歲月的傷感困擾,常常不由自主就會張望過去,審視別人的同時也會對自己發出一次次責問,有多少事可以重來,有多少情可以忘懷。這麽憂傷著,他想起了妻子葉小棠。葉小棠當“驢友”還沒回來,樂不思蜀,電話也不打一個,讓他在這冰涼的夜色中感受著寂寞,望著街頭、樹陰下忘情擁在一起的戀人和趁著夜色出來**的對對假鴛鴦,孟東燃連連發出歎息。有多少輝煌就有多少落寞,有多少鮮亮就有多少陰暗。他掏出手機,想主動給葉小棠撥過去,也好讓這夜色下突然湧出的相思成為兩顆心的共鳴,號撥一半,突然又放棄。算了,還是讓她開心地玩吧,別讓從常曉麗身上傳染來的感冒殃及到葉小棠,怎麽快樂怎麽來,這是他對婚姻生活的解讀,更是送給葉小棠的一句發自肺腑的話。
走著走著,孟東燃眼前一驚,過街天橋上手拉手走在一起的不正是跟葉小棠一起出去爬山的丁克嗎?他緊著往前走了幾步,確認那男人就是丁克,正在借天橋的掩護肆無忌憚地拿手在女人懷裏亂揩油呢。孟東燃看不清那女人是誰,憑感覺,覺得那女人在三十歲左右,身材一流,個子足有一米七五,比丁克還要高出半個頭。因此丁克侵犯起她來就顯得有些困難,好在天橋上有台階,聰明的丁克很快將懷裏女人降下一台階,這樣他的手就從容多了。
丁克回來了,莫非?
孟東燃沒了繼續步行下去的興頭,伸手攔車,著急而又情緒激昂地往家趕。家裏清冷依然,一點沒因丁克的出現而多出一絲意外的溫暖。孟東燃歎息一聲,斜靠在門邊,淒淒然傷著神。過了一會,他笑笑,發什麽神經啊,她跑出去又不是一次兩次,以前你怎麽沒這個心勁?
第二天早上七點,孟東燃正要出門,家裏電話響了,接起一聽,是葉小棠。“老公,想我了沒啊,想壞了吧?”葉小棠一上來,就像機關槍一樣啪啪啪地向他發射愛情子彈。孟東燃被子彈命中,周身突然湧出一股熱量:“想,不想你想誰,趕快回來吧,再不回來我可就旱死了。”
“就要旱你,看你能熬多久。”葉小棠撒了一聲嬌。旱是孟東燃老家的土話,意思是女人耍心眼。不讓男人近身,故意把男人放太陽下曬著。
“不行,再旱我可就跳別人家池子裏洗澡了。”孟東燃來了情緒,故意拿話挑逗葉小棠,說話間身體某個地方有了反應。也難怪,他跟葉小棠已經好久沒那個了,不是葉小棠外出,就是他喝醉,或者累。都說政府官員的生活沒規律,其實最沒規律的是夫妻生活。工作也好,人際關係也好,哪一樣不折騰得人筋疲力盡。真到了**,就想呼呼大睡,反把人生中最不該荒廢的事給荒廢了。
聽見孟東燃調情,葉小棠格格笑出了聲:“好啊,你去跳啊,省得我費勁,不過老公你要跳一家水清點的,你老婆有潔癖,帶了細菌回來我會一輩子旱著你。”孟東燃說:“旱著就旱著,誰怕誰啊。”
玩笑開得差不多了,孟東燃換了口氣,認真問葉小棠啥時回來,學院那邊謊可一定要編好,甭到時露了餡,又讓他去說情。葉小棠也認真回答,說學院那邊不會有事,這次她是帶著公幹出來的,正好有個學術會議在這邊召開,院長點名讓她參加。
公幹?孟東燃愣了一下。這事怎麽沒聽葉小棠提起過,一股不快湧上來,差點讓他失態,不過他還是很好地控製了自己,裝作什麽也不在乎地道:“早不說,連你老公也瞞。”
葉小棠隨後說出的一席話就讓孟東燃徹底無言。葉小棠說:“老公你就再忍耐幾天吧,本來今天要回,可丁克昨天爬山時崴了腳脖子,痛得下不了地,在醫院治療呢。不能把他丟下,否則你老婆不夠哥們兒。”
丁克?
天橋上那一幕嘩地閃了出來,難道他見了鬼?
柳桐公路項目批複很快就到了,比原來預想的還要好,省裏又追加投資五個億。梅英在電話裏說,為爭取這五個億,她磨破了嘴皮,最後把鄰市一個項目的追加投資搶了過來。孟東燃趕忙道謝,梅英開玩笑:“嘴上說謝就謝了啊,你不知道你大姐有多辛苦。”孟東燃笑笑:“大姐的情我記著呢,啥時我有長進了,一定好好報答。”
“長進,你還不滿足啊,發改委屁股還沒坐穩,就想溜號,我可不答應。”孟東燃笑說:“我是想溜,可沒地方要我啊,還得把這把椅子坐牢。”
梅英正經道:“東燃,這項目可不能搞砸,我怎麽聽說項目還沒到,市裏已經亂許願了?你可要記住,項目對你來說就是政治生命,千萬不敢馬虎。”
孟東燃的心重了一下,是啊,最近一段日子,圍繞著即將開工的柳桐公路,桐江四下已經有了動靜,那種強烈的氣味已經讓他感覺到,自己這個發改委主任,又要處在風口浪尖上了。
孟東燃拿著項目批複來到市委,市委書記潘向明剛剛送走一撥客人,心情顯得很愉悅,“東燃啊,你來得正好,剛才開發區管委會老季跟我說了件事,正想找你商量呢。”
一聽潘向明用了“商量”兩個字,孟東燃心裏一熱,潘向明不比趙乃鋅,向來對他都是官話原則話,如此親切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往前邁了一步,站在潘向明桌邊:“我是急著跟書記匯報工作。”
“項目的事吧?先放放,不急,高新區這家台資企業,你怎麽考慮的?”
潘向明說的,是高新區一家叫嘉良集團的台資企業,老板陳嘉良是台灣富商。這家台資企業是趙乃鋅擔任市長後不遺餘力引來的,目前掌握著至少五項世界一流的核心技術,而且旗下聚集了一大批精英。陳嘉良有兩個太太,一是原配,明的,在台灣島上;另一位是到桐江投資時認識的,暗的,這女人名叫何碧欣,很年輕,目前是嘉良電子總經理。陳嘉良本來在桐江幹得野心勃勃。嘉良電子發展迅猛,可惜年前他太太突然去世,這事對陳嘉良打擊深重。也許是良心發現,陳嘉良認為在桐江投資的這幾年,冷落了太太,把全部熱情給了何碧欣,於是毅然作出一個決定:回到台灣島上,守著妻子的亡靈。念在趙乃鋅當初坦誠相待、真誠相邀的那份情上,陳嘉良找到趙乃鋅,想把嘉良電子低價轉讓給國內企業。但前提有兩個:一是這家企業有足夠的生命力和競爭力;另一個就是必須無條件安排好何碧欣,何碧欣原來是總經理,企業轉讓後仍然是嘉良電子這一塊的總經理。消息傳出,想爭到這塊肥肉的企業不下十家,都是在高新產業區叫得響的。但真正具備資格的,怕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謝華敏,另一個就是國風集團孫國鋒。
孟東燃知道,市長趙乃鋅一心是想把嘉良嫁給謝華敏的,縱然孫國鋒跟趙乃鋅關係也不簡單,但謝華敏更占優勢。這事之所以耽誤著沒定下來,是陳嘉良的小情人何碧欣不知讓孫國鋒采取了什麽手段,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給套熱乎了,怎麽也不肯把嘉良股權轉讓給光華。趙乃鋅做了不少工作,仍然沒把兩個女人的手牽在一起,相反,何碧欣現在對謝華敏是成見越來越深。
孟東燃沒想到,書記潘向明忽然關心起這事來,看來剛才送走的管委會主任季棟梁沒少給潘向明吹邪風。
季棟梁這個人,陰著呢,仗著跟潘向明距離近,輕易不把誰放眼裏,高新區又是桐江的黃金地盤,政績中的政績,他就像封疆大吏一樣在桐江牛氣十足,有時趙乃鋅的麵子都不給。
孟東燃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道:“方案已經討論過幾次了,目前能吃得下嘉良的,無外乎國風和光華,當然最終誰有這個福,還要看何總那邊怎麽想。”
孟東燃的話說得既婉轉又圓滑,幾層意思都表達到了,而且他還特意把國風提在了前麵,正好跟趙乃鋅麵前說時的次序打了個顛倒。他判斷著,書記潘向明是傾向孫國鋒的。沒別的原因,外界都在傳說,謝華敏跟趙乃鋅有點那個,跟市長那個的,書記這邊當然不痛快。
潘向明哦了一聲,笑看著孟東燃,語氣依舊暢快地問:“那你呢。覺得哪家合適?”
孟東燃不敢貿然作答,潘向明絕不會平白無故問這個,一定是他聽到了什麽,或者季棟梁讓他吃了什麽定心丸。斟酌詞句道:“要說兩家企業差不多,各有特色吧:國風管理有方,負債輕,開拓勁不足;光華相對超前,但管理上漏洞不少。”孟東燃這樣說,是有前麵黑用工那事墊著底,雖然這事沒掀起什麽大的波瀾,但難保不會在潘向明心裏留下疙瘩。
潘向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聽他拐著彎兒不肯讓話著地,打斷道:“還是直說了吧,剛才老季跟我講,嘉良這邊對黑用工一事頗有看法,認為現代企業不該這樣,人家台資企業的覺悟就是高,法治意識也強,這是我們需要學習的地方。嘉良現在有困難,我們不能辜負陳老先生一片厚望,要盡快把問題落到實處。老季剛才跟我提到一家企業,叫什麽科興電子,回頭你再跟老季核實一下。在嘉良收購這件事上我們要掌握兩個原則,一是強強聯合,一定要把這支花嫁接到最有生命力的樹上。另外要充分尊重何碧欣意見,不能搞拉郎配,更不能違背人家心願搞什麽填補工程,我們自己的企業有困難,要自己克服,突圍戰要自己打,不能拿人家的優勢來掩蓋我們的劣勢,更不能拿人家的子彈來喂我們的槍。還有,你們要多聽聽管委會的意見,畢竟他們是婆婆,哪個媳婦勤快,哪個媳婦懶惰,誰的臉上有麻子,誰的鼻子是隆過的,他們掌握得透,最有發言權,千萬不要搞成兩張皮。”
孟東燃一邊側耳傾聽,一邊不住地點頭,潘向明話說完了,他的汗也下來了。潘向明這番話,聽著像是沒有批評的意思,但仔細一揣摩,不滿的成分占了一大半。特別是後麵點到跟管委會的關係,批評的意味還是很濃。孟東燃跟季棟梁關係一直不怎麽融洽,兩人算是老同事,更是老對手。當年孟東燃在桐壩區任區長,季棟梁是區委第一副書記,合作的少,拆台的多,特別是桐壩區幾塊地的處置上,兩人分歧尤其大,孟東燃是區長,他有決定權,季棟梁隻能把不滿擱在心裏。後來到市裏,孟東燃擔任市府副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季棟梁擔任市委政研室主任,同級不同權,季棟梁還是輸給了孟東燃。發改委主任調整時,兩人的心思又碰到一起,季棟梁也虎視眈眈盯著這位子,可惜江上源不知暗中使了什麽勁,讓一向對他不怎麽樣的潘向明為他說話,反把季棟梁這邊給冷落了。季棟梁最終敗北,但他沒輕易繳械,而是迅速調轉槍頭,又瞄向高新區。這次潘向明幫了他。將原來管委會主任調到市人大常國安手下吃閑飯,騰出這個相對實惠又奪目的位子,安撫住了季棟梁那顆失落的心。潘向明讓孟東燃多聽管委會的,定是季棟梁搶先一步告了黑狀。卑鄙小人,還不知在書記麵前說了多少沒影子的話呢。孟東燃心裏恨著,嘴上卻道:“下去之後我們就抓落實,一定按書記的指示辦,多聽季主任的。”
潘向明嗬嗬笑了兩聲,這才把話題扯到柳桐公路上。
潘向明這天沒給孟東燃任何暗示,講話十分原則,要求發改委在柳桐公路這一重大項目上負起高度責任來,一要公開招標,嚴格把關;二要杜絕一切說情者,不能把它做成人情工程;三要高度重視工程質量,嚴格財務紀律,加大資金監督,不能學雙海高速那樣,路沒建起來,反把六名領導幹部建了進去。
雙海高速是桐江雙石灣至海天礦業區的一條公路,前年修的。可惜路修一半,就因承包商和管理部門的人鬧翻引出一樁貪汙腐敗案,最後六名處級以上幹部進了監獄。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該公路管委會主任是承包商萬達路業老總錢萬達的親姐夫,公開的說法是姐夫和小舅子分贓不公,導致內亂,其實是管委會主任老柴拿著小舅子孝敬的錢在外麵養女人,還養了不止一個,老婆錢婷氣不過,開車投了江。為給姐姐雪仇,錢萬達才放著項目不做,開始告狀,最後把姐夫連同自己一並告進了監獄。
類似的教訓的確得記住,並時時引以為戒。孟東燃也正兒八經給潘向明表了態,說絕不辜負書記厚望,一定要把柳桐公路建成放心工程、樣板工程,還有群眾滿意工程。
潘向明笑眯眯地說:“有孟主任這番話,我就放心了,現在發改委可是眾目關注啊,你這個新官,一定要燒起三把火來。”
回來的路上,孟東燃反複咂摸著潘向明這句話,還有潘向明臉上看似隨意實則充滿味道的笑。
宴請太多了並不是件好事,孟東燃一下午接了六通電話,都是請他一塊坐坐的,除去老同學孫國鋒,還有五家。孟東燃有點為難,覺得哪家也不能推,都應該去坐坐,可他今天實在沒心情,再者也分身乏術。
“坐坐”意味很深刻,情況也分好幾種,孟東燃向來在這方麵很謹慎,更多的時候,他隻接受朋友之間的邀請,而且力求做到禮尚往來。對那些來自企業特別是開發商或商業掮客的邀請,他一律拒絕。沒辦法,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甜蜜的背後往往就是烈性毒藥,孟東燃不得不防。朋友之間則不同,時間久了,大家需要一起交流,聯絡感情,互通情報,這種朋友事實上就是同盟,彼此都是一個戰壕裏的。幾乎每個官場中人,都有這樣一個戰壕,也有這樣一批同盟軍,孤軍作戰那全是廢話。孟東燃自不例外,但自從擔任市府副秘書長後,他慢慢把這個圈子縮小。能精簡的盡量精簡,能疏遠的盡力疏遠,兵多了累將,人到了一定位置,圈子不能太大,要精,更要實用,有三五個鐵了心而且互相能撐得起台麵的足矣。到發改委後,孟東燃隔一兩個禮拜就要請這些人聚聚,信口開河中能掌握不少信息,特別是關於市委、人大、政府三套班子之間那種微妙而又令人頭痛的關係。就是從這個渠道掌握的。目前來看,桐江四大班子,政協算是徹底靠邊站,人家有自知之明,插不進來就不插,管好自己一畝三分地便是,種種花養養鳥,實在悶了就讓委員們安排洗個澡。人大照說也該有這份自知之明,可惜桐江人大有些特殊,照理潘向明到桐江,是要市委書記人大主任一肩挑的,但潘向明發揚風格,以高姿態向省委建言,把主任位置讓出來,成全了常國安。這也讓他跟常國安的關係近了一大步,使常國安這個地頭蛇跟潘向明這條強龍有了某種默契,也結成了一個新的同盟。而政府跟人大的關係,卻越來越僵,早在趙乃鋅取掉頭上那個“代”字時,常國安就暗中發力,差點沒把趙乃鋅排擠出桐江。趙乃鋅闖過了險關,手上就有了一係列動作,對人大格外“關照”,常常讓常國安大發雷霆。對常國安這棵樹下遮陰納涼的,“關照”就更不用說,獨獨孟東燃是例外。常趙二人相鬥,潘向明明著裝不知道,暗中卻偷偷看熱鬧,熱鬧過頭了,出來調解一下,拍拍這個肩,摟摟那個脖子,就把矛盾壓了下去。也有實在壓不下去的,就讓他們鬥,鬥出個你死我活來。自來水公司水價上調以及桐江兩個新開發小區水汙染事件就是這方麵典型的例子,到現在常趙二人還騎在虎上,誰也不肯先下來。這些事到了孟東燃他們這幫人嘴裏,就成了下酒的好菜,葷加素,再調點香料,給你吃出一大串味來。
這天請孟東燃的,就有人大秘書長喬良玉,政府副秘書長劉澤江,還有桐江自來水公司總經理、人稱桐江野百合的蘇紅豔。光華董事長謝華敏也出乎意料打來電話,矜持與含蓄間委婉地表露了想跟孟東燃單獨坐坐的意思。
孟東燃難住了,這幫人怎麽一股腦湊了上來,就像他這個發改委主任突然升值一般,他不知道腳該往誰那邊邁,晚上這頓飯到底該把胃交給哪一個?鬥爭來鬥爭去,恍然明白,難住他的其實就一個人:謝華敏。
謝華敏那春風吹開般的桃花笑靨在他眼前盛開。
手機再次叫響,是辦公室主任李開望打來的,孟東燃咳嗽了一聲,問李開望:“什麽事?”
李開望的聲音有點急:“主任,還是黑用工的事,本來陳菲已經答應,這事不再報道,我以為她說話算數,今天下午她突然又來到桐江,還帶了五六個同行。我現在在光華集團,謝總不在,陳菲跟光華範副總吵翻了,範副總要用過激手段,被我擋住了。”
孟東燃一聽就炸了,這個陳菲,五十萬的廣告費孫國鋒已經給她了,光華還變相送了她一份厚禮,怎麽還不甘休?
“亂扯什麽淡,她一個記者能翻天,你問問她,到底想幹什麽?!”
“主任你先別生氣,陳菲已被我安撫住,宣傳部肖科長也在光華,可是跟陳菲一道來的有個叫時健的,是省電視台特別關注欄目的,這人實在有點過分,居然……”
孟東燃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就問:“怎麽了?”
李開望吞吐道:“他把肖科長罵哭了。”
孟東燃強壓著的火猛地竄了上來:“一幫狗東西,他們想翻天是不?”
孟東燃對記者這個群類一直沒什麽好感,可能接觸得多,對記者群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拿著一張記者證四處吆喝、為所欲為的家夥傷透了腦筋。平日他還能勉勉強強對人家客套一下,一旦被激怒,心裏那股火就恨不得立馬燒出來。李開望不敢再多言了,他是想請孟東燃出麵,晚上壓壓場,這事不壓下去,再燒起幾股野火就實在不好交差了。一聽孟東燃發火,舌頭底下壓了又壓的話還是沒敢說出來。悻悻然掛了電話。
跟李開望通完電話,市長趙乃鋅又打了進來,劈頭就問:“那個陳菲怎麽回事,沒完沒了是不是?”
孟東燃趕忙解釋:“我也是剛聽說,正在想辦法解決呢,請市長放心,她挑不起風浪的。”
“你親自去見她,挑明了跟她說,黑用工是有,她的筆要是能把黑用工這種事滅掉,我趙乃鋅親自到報社給她請功。”
“市長息怒,市長息怒,黃毛丫頭不知輕重,我這就過去,完了給您匯報。”趙乃鋅又憤憤說了句:“唯恐天下不亂!”然後才把電話掛了。孟東燃平息了一會,抓起電話再次打給李開望,問下午怎麽安排?李開望說他們已到了五洲大酒店金海廳,每客一千的標準,肖科長被氣跑了,他請宣傳部黃科長和桐江日報翟老總作陪。孟東燃心裏笑了笑,五洲大酒店什麽地方,平日他宴請賓客還不敢往這地方請呢,可這事怪不得李開望,李開望一定是心急,這才緩了語氣說:“行吧,我等會兒過去。”
一聽孟東燃要過去,李開望一下興奮:“主任,我來接你吧?”
“我不識得路咋的,你安心陪著,對了,酒要上五糧液,別給我整茅台。”一聽這話。李開望就知道,孟東燃要拚酒了。
孟東燃走進金海廳時,一大幫記者正在眉飛色舞地神吹。陳菲坐在沙發上,高蹺二郎腿,嘴裏斜叼著一根“柔和七星”,比男人還男人。不過她不是假爺們,孟東燃隻瞥了一眼,就發現這女人妖,妖得有點過火。姿色絕對是一流,**也不在話下,不過孟東燃不喜歡這類女人,太張揚太霸道了。女人的美有兩種,一種含蓄、內斂,青山綠水似的,**總是藏在深遠處;另一種則像陳菲這樣,透著一股野性,咄咄逗人,舉手投足都給人壓迫感。這種女人典型的親和力不足。陳菲對麵。一留著寸頭的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正在唾液橫飛,高談什麽金融政策,不用細看,僅憑說話那種張牙舞爪勁,孟東燃就判斷出他是電視台的時健。
摸打滾爬二十多年,孟東燃除修煉了一身金槍不倒寵辱不驚之功夫,還煉了一雙火眼金睛。跟陌生人不需搭話,隻瞟一眼,此人什麽性格,能否深交心中便有七八分。他掃了一眼,果然是一群烏合之眾。
見他進來,陳菲裝沒看見,依舊高蹺著腿,跟時健打嘴仗,說的是三分素七分葷那種野話,上不得台麵的,也缺乏幽默,聽著就一個俗。時健倒是回頭望了他一眼,不過沒起身,大約把他想成了李開望手下,叫來陪酒或侍候他們的。裏麵有個年輕的男記者倒像是要起來,一看時健跟陳菲目中無人的樣,挪了幾下屁股原又坐下了,不過臉上倒是掛了一層不安。孟東燃沒有在意,類似的場麵他真是見得太多了,甭說是陳菲之流,就是北京來的記者,他也陪過不少,到現在還沒陪出什麽感覺。李開望慌忙站起,想跟記者們介紹,孟東燃搖搖頭,拿眼神止住了,李開望好不尷尬,主任被輕視被無禮,他這做下屬的,臉上哪還有光?怕是除了愧疚再就剩憤怒了,憤怒而又不能發作,大約是他們這些人最大的痛苦。宣傳部黃科長顯然是個老油子,此人四十六歲,科長位子上坐了差不多十年,早坐得山窮水盡前無村後無店,便少了事事謹小慎微處處看風使舵的小心勁,變得老氣橫秋,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更大的江湖樣。他走過來跟孟東燃握握手,簡單打過招呼,目光衝那幫記者晃了晃,道了兩個字:爛魚。孟東燃沒接他的話茬,主動上前跟桐江日報副老總翟三平打過招呼,翟三平典型的文人性格,不多說話,但不等於他心裏沒話,而是總把話藏在那副深度近視鏡後麵。他跟孟東燃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把要說的話全用眼睛說了,然後落座。
李開望忍耐著請記者們入席。陳菲大咧咧地起身,衝時健說:“老時,今天拿出點風範來。別讓下麵的人把我們給放翻了。”時健拍了拍啤酒肚:“沒問題,聽老大的,放翻我時某人的還沒出生呢。”
桌上,報社副總翟三平眉頭皺得已經很緊了,宣傳部黃科長就像是看耍猴,一會望望孟東燃,一會再把目光笑眯眯地對準時健和陳菲。
孟東燃選擇沉默。
主賓就位後,按例要先客後主介紹一番,李開望見孟東燃擰著眉頭不說話,就知道今天這個慣例不能要,示意服務員斟酒。酒具剛斟滿,孟東燃率先拿起酒杯道:“歡迎各位媒體朋友到桐江檢查指導工作,我來晚了,先自罰一杯。”說著一仰脖子,將酒幹了,服務員緊忙又斟上,孟東燃又說:“桐江這些年發展很快,經濟效益較三年前翻了兩番,今天這酒呢,也該翻番,下麵我敬諸位一杯。”
陳菲懶洋洋地抓起酒杯,其實她是認得孟東燃的,認得裝不認得,也算是陳菲這種人的風格,或者叫個性。剛才孟東燃進門,沒主動跟她打招呼,她心裏頗有怨言,按她的邏輯,都到這火候上了,你還耍大,那就耍下去唄。時健也端起酒杯:“這位大領導好酒量,等下我好好討教幾拳。”孟東燃說:“沒問題,諸位先請把這杯喝了,算是給我一個麵子。”說完又是一飲而盡。黃科長端著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望著時健,心說,這世道真是變得不敢認了,啥人都敢充大,河裏冒出一隻鱉。也敢跟鱷魚稱老大。笑完,不動聲色地飲下了那杯酒。
接下來,孟東燃開始了豪放式的灌酒,一點不給幾位記者喘息的機會,三位服務小姐輪番斟酒。還嫌速度不夠。孟東燃如果耍起酒上的蠻勁來,足以讓“酒仙”、“酒神”們咋舌。有次他給市長趙乃鋅當拖鬥,一人灌翻省國土局一桌人,還熱情周到地把國土局局長送回了家。國土局局長一回到家,就撲到老婆懷裏哇哇吐開了,臭氣熏天中,局長夫人罵他也不是謝他也不是,隻是一個勁兒地說:“行,你能喝,你英雄,可也不能拿我家老蔡當下水道啊。”聽說那次國土局長在家裏睡了三天,三天後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問老婆:“那個桐江來的副秘書長走了沒,馬上拿酒來,我不能輸給他。”
陳菲一開始還滿不在乎,心想不就一個發改委主任,酒量能大過老時?老時可是省城新聞界有名的酒囊飯袋啊。等察覺到不對勁時,時健舌頭已經大了,說話更是不知輕重:“大……大領導,你是公斤級量吧……好樣……我……我還沒碰到你這麽能裝的,來,再喝……”
三瓶五糧液一氣幹完,下馬威給得差不多了,孟東燃擱下酒杯,衝滿身酒氣的陳菲道:“陳大記者這次來桐江,招待不周,我孟東燃先給你賠個不是。有句話今天我當著翟總和黃科長麵講在這裏,桐江歡迎輿論監督,歡迎媒體朋友幫我們挑刺,怎麽挑也不為過,但前提是不能殺傷桐江經濟,金融危機已把桐江逼到了懸崖上,我不想再看到輿論危機。”
陳菲也是酒精燒昏了腦袋,本該就坡下驢,賣一個乖給孟東燃,誰知她又自大地說:“原來這位就是孟大主任啊,不好意思,酒喝了,大名才聽到,我自罰一杯,算是對自己的有眼無珠做個懲罰吧。”說著抓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酒杯底朝孟東燃一亮,兩道狐眉往上一挑,大言不慚就把猛話放了出來:“不過孟大主任這番話我不讚同,新聞監督就是新聞監督,沒有什麽附加條件。我們做記者的並不都是軟柿子的,誰想捏就讓誰捏,黑用工這件事,不是一場酒就能喝到肚子裏的。”“看來今天這酒是白喝了?”孟東燃麵無表情地望著陳菲。李開望已經在為陳菲和記者們捏把汗了,孟東燃這個狀態一出,隨後就會上大菜狠菜了。
果然,還未等陳菲把後麵的話講出來,孟東燃掏出手機,直接撥給了省委宣傳部新聞處盧處長。
“盧大人啊,你這強將手下真可無弱兵,我堂堂桐江,也算是藏龍臥虎之地,怎麽就讓幾個拿雞毛撣子的攪得翻江倒海呢。”
盧處長一聽話頭不對,趕忙問:“怎麽回事老孟,說清楚點。”
“沒事盧大人,省城有幾位記者,我孟東燃按每客一千的標準招待,他們還不拿我當菜,我連桐江日報的老翟也請來了,你說我麵子大不?”
一聽翟副總也在,盧處長那邊更不安了。怕是沒人知曉,盧處長跟翟副總有一段師生情。剛參加工作,盧在翟手下當實習編輯,他的新聞之路,算是翟副總給他鋪開的,現在雖說官居省委宣傳部,但對翟副總翟老師,卻是一點不敢馬虎。“是哪幾位,孟主任能說得清楚點嗎?”
翟副總早就坐不住,一把奪過電話,一個不落就把姓名和單位全報了上去。然後將手機還給孟東燃,抱拳道:“諸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場麵登時尷尬,時健酒醒一半,不住地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不是喝得好好的嗎?”
陳菲臉色變幻著,知道今天戲演過了。沒多時,陳菲和時健的手機響了,兩人一看號碼,沒敢在裏麵接,拿著電話就往外走。孟東燃知道,盧處長那邊一定是打給了他們老總。接下來,其他幾位記者的電話也挨個兒叫響,孟東燃笑著說:“接吧接吧,沒關係的。”
擺平了陳菲和時健,孟東燃一點興奮感都沒,因為他很快得知。陳菲之所以敢如此有恃無恐,原來是高新區管委會主任季棟梁從中作梗,陳菲剛剛跟管委會簽了一項標的為八十萬的廣告宣傳合同!
沒多時,市長趙乃鋅電話來了,一定是翟副總搶先一步跟趙市長說了。趙乃鋅感慨道:“東燃啊,謝謝你,不過以後不要這樣,身體要緊,為這些事拚,不值得。”
孟東燃吐了一夜,第二天又打了吊針,痛苦才減輕一點。歲月不饒人,想想當年在桐壩區當區長,喝這點酒算啥,就是中午喝到晚上,喝他個天昏地暗,革命工作還是照常幹。可現在,他自己都恨自己是熊包了。
中午謝華敏打來電話,連著道了一大堆歉,再三說這事給孟主任添麻煩了,實在對不住。孟東燃說沒什麽,應該的,我們是服務部門,企業出了問題,我們得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謝華敏一聽,越發慌了:“孟主任您千萬別這麽說,是華敏有愧於您,華敏一定以此為戒,認真反省。”怕孟東燃不信,謝華敏又道:“孟主任,那個車間我已收了回來,欠工人們的工資也如數發清,還額外給了他們一點補償。其他補救工作我正在做,改天我請主任再來公司做進一步督查。”
孟東燃說進一步督查就不必了,每家企業都能這麽想,我孟東燃就謝天謝地了。謝華敏嗯嗯著,找不到更好的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按說到這兒,孟東燃就該合上電話,誰知心裏又泛上一層怪怪的東西,好像不忍這個電話就這麽結束。謝華敏似乎也感覺出什麽,在那邊一聲不吭,隻把呼吸送過來。孟東燃聞到了一股幽香。半天他忽然記起,這股幽香不屬於他,打了個激靈,有點憂傷地合上了電話。
人和人之間,總有一些東西相吸引,孟東燃雖不知道謝華敏用什麽吸引了他。但是有種感覺卻很強烈,他喜歡這個女人!
下午剛上班,江上源進來了,見孟東燃一個人在辦公室,江上源湊上前來,用一種少有的親近口氣說:“中午沒休息吧,從你臉色上就看得出來。”
孟東燃抬起頭:“我臉色很差嗎?”
江上源嗬嗬笑笑:“那倒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工作別太累了,注意身體。”“你是怕我趴下?”
一句問得江上源臉紅,舌頭也短了半截。兩人要是沒緣,三句話都講不了,江上源本來想討好,結果話一到孟東燃耳朵裏就變了味。隻好收住,跟孟東燃請示起了嘉良公司收購一事。
孟東燃略略有些不快,嘉良公司收購,他並沒安排江上源負責,主任辦公會上,他隻是順勢說了句:“江主任是老發改委,對高新產業區熟悉,高新產業區的工作,江主任多費點心。”江上源就當了真,對嘉良公司熱心得放不下,三天兩頭往何碧欣那兒跑。前天孟東燃還聽說,江上源陪著何碧欣,專門就收購一事找潘向明書記匯報。
“是這事啊,我正想聽聽江主任你的意見。”孟東燃放下手裏茶杯,不露痕跡地盯住江上源。江上源訕訕笑了笑,一看孟東燃杯子裏沒水,慌忙捧起杯子去接水,熱水器偏偏沒水,江上源端著杯子到自己辦公室去接了。孟東燃望著江上源背影,有種太陽從西邊出來的錯覺。自從他到發改委,江上源就明著暗著跟他過不去。交代的工作拖拖拉拉,不按時完成,不交代的工作愣是從別人手裏搶著做。這且罷了,他到發改委才三個多月,江上源逢人就說,這工作沒法幹了,外行領導內行,提著槍亂打,一沒章法,二沒準頭,他都不知道發改委現在該叫什麽了。今天江上源是吃了哪位醫生的藥,怎麽一下變得懂規矩,知道給一把手遞杯水了?
江上源捧著熱氣騰騰的水杯回來,身後跟著辦公室負責後勤工作的小厲,一個結了婚又快速離婚的俏媳婦。江上源訓斥道:“工作怎麽做的,熱水器沒水看不見還是咋的,你看看辦公室的衛生,不要整天隻顧著打扮自己,把工作也打扮一下。”
小厲哀怨地望了孟東燃一眼,拎著水桶換水去了。孟東燃啥話也沒說,辦公室歸江上源分管,他相信自己的熱水器絕不是無緣無故空了的。小厲跟江上源早就是明鋪暗蓋睡在一起的,離婚原因是她在部隊上的男友之前不知道,一結婚立馬就知道了真相,不能容忍,李開望早就把這些告訴了孟東燃,還有小厲抱著江上源這條粗壯的腿怎麽在辦公室裏耍大牌等。天底下的女人都有一個毛病,一旦纏上一棵樹,就覺自己也成了那棵樹,而從不去想她隻是樹上一個攀附。
江上源說:“最近我到嘉良調研了一下,也號了號他們的脈,感覺比較對路的還是科興。”
科興?孟東燃猛地想起,這公司潘書記跟他提過的,糟糕,怎麽把如此重要的事給忘了,都是讓陳菲給攪的。
“科興情況我不大熟,這麽著吧,既然你覺得不錯,就把工作再往瓷實裏做一做,這事書記市長一再強調過,不能兒戲,如果他們兩家真是有緣,那也是一門不錯的婚姻。”
江上源喜上眉梢,熱情陡增:“我手頭有不少科興的資料,主任先看看,完了我抓緊安排一下,讓科興老總專門向您匯報。”
“匯報就不必了,你把情況吃透就行。”孟東燃佯裝客氣,心裏卻在想,今天江上源提科興,絕不是空穴來風,指不定他們已先他一步運作出什麽了。
江上源很快抱來一遝資料,孟東燃信手翻了翻,放下了,說自己抓緊看,完了再跟江上源碰頭。江上源感覺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興衝衝走了。孟東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像心裏某個地方被人狠狠捅了一下。
幾分鍾後,他叫來李開望,讓李開望把科興電子的有關背景及發展情況整理給他。完了又交代:“這家企業來頭不小,你也多留意一下。”
科興電子全稱叫深圳科興實業桐江電子股份有限公司,是桐江高新產業區第一批企業,主要生產電子零配件。去年又新上了兩條生產線,其中一條是跟台灣一家叫寶來電子合資的。董事長叫魯一周,一位剛剛三十歲的年輕人。孟東燃和李開望還沒把該了解的了解清楚,科興電子董事長魯一周就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跟魯一周一道來的,是高新區管委會副主任關良鈺,一個左腳稍稍有點毛病的中年男人。關良鈺後麵,跟著管委會科技辦主任沈佳瑤,書記潘向明刻意從海東科大挖過來的專業人才。
魯一周笑容可掬地走上前來,跟孟東燃握手問好,關良鈺在邊上介紹著。魯一周再三強調,來得晚了,本該早就來拜訪領導的,實在抱歉,他去了一趟國外,前後耽擱了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