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不隻要學會怎樣擺布別人,

還得學會讓別人擺布你

1

葉小霓卻不管這些,她最煩的就是女人有事沒事找孟東燃。憑什麽啊,一不是你男人,二不是你父親,三不是你心上人,憑什麽要找?

章嶽含著淚跟孟東燃哭訴時,葉小霓愣是裝睡,身也沒掉,就那麽躺沙發上。但她的耳朵沒閑著,也不敢閑著,警惕著呢。

章嶽剛說完“孟市長,求你幫幫我啊,不幫我活不了”,葉小霓騰地彈下沙發,對著章嶽就吼:“煩不煩人啊,這是你家啊,有完沒完?”

章嶽嚇得禁了聲,慌忙朝葉小霓臉上看去,天呀,是她。克星,章嶽又一次見到克星了,本來就蒼白的臉越發蒼白,整個人搖晃著,幾乎站不穩。

“小霓你幹什麽,讓她把話說完。”孟東燃緊忙製止。

“說什麽說,有話到別處去說,我要睡覺!”

“小霓!”

孟東燃喝了一聲,又衝章嶽說:“路上的經過就不說了,能回來就好。受不少罪吧,快坐,我給你倒水去。”

“我也要喝水!”葉小霓又吼。

孟東燃這次沒給葉小霓好臉色,不能老由著她,黑下臉說:“回臥室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哎喲孟東燃,長本事了是不,來援軍了是不,剛才還蔫蔫的,眨眼間就抖了起來。行啊,我可見著我們的孟大市長威風的一麵了,了不得,真了不得。”葉小霓一邊挖苦一邊穿好衣服。章嶽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凶煞一般的葉小霓會做出什麽驚人之舉來。

葉小霓突地將目光對住章嶽:“我不喜歡你,知道不,你這女人事情真多!”

“對不起,葉總。”章嶽委屈地垂下頭。

“對不起管用啊,真想不明白,你逞什麽能,你有多大本事?小丫頭,聽姐一句勸,好好找份工作,這種命不是你玩的,你沒那資格。還有,趕緊找個男人嫁了,鮮花和掌聲不是給你留的。”

“小霓,你亂說什麽?”孟東燃真來氣了,葉小霓這話也太刻薄了,轉而又安慰章嶽,“章嶽你坐,甭聽她亂說。”

“我怎麽是亂說了,一個人把自己搞這麽亂,還要把大家都牽扯進去,不是她的問題難道是我的問題?”葉小霓抓起孟東燃給章嶽泡的茶,幾口就給灌了下去。然後以女主人的口吻說,“好啦,我要洗澡,你們慢慢聊。”

孟東燃看看葉小霓,又看看章嶽,等葉小霓進了衛生間,才跟章嶽說:“坐下慢慢說,我再幫你沏杯茶。對了,飯吃了沒,你看我,一忙竟然把最關鍵的給忘了。”

章嶽“哇”一聲就給哭開了。章嶽兩天沒吃飯了,進門後最想的一件事,就是吃碗熱騰騰的麵條。

孟東燃明白過來,懊惱地叫了幾聲,抓起電話就要給溫秘書打。一想是晚上,沒打,想自己去給章嶽弄吃的。章嶽不好意思,攔擋道:“市長我不餓,真的不餓,我吃個蘋果就行。”說著抓起一蘋果,大口吞吃起來。葉小霓從衛生間探出目光,看到章嶽饑不擇食的樣,唉了一聲,鎖上門,衝澡去了。孟東燃最後給樓下快餐店打了電話,讓他們送份外賣來。章嶽連吃三個蘋果,抹把嘴,端起茶杯,一口氣就將茶飲了。

吃完飯,葉小霓也洗完了澡,三個人麵麵相覷。孟東燃問章嶽,下一步打算怎麽做?章嶽搖頭,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一個U盤,說這是羅帥武父子和楚健飛等人做隱秘交易的資料,她費了好大勁才從羅玉電腦裏拿到的。葉小霓撲哧一笑:“行啊妹妹,都能當地下黨了。”

“你少說風涼話行不?章嶽你接著說,有什麽想法,隻管說出來。”

“孟市長,我現在就一個想法,我把這些都交給您,還有以前給王學兵的那U盤,上麵也有不少內幕。我隻能交給您了。求孟市長幫幫忙,把我爸從裏麵放出來。我再也不跟他們鬥了,我帶我爸到外地去。就算打工,我也要讓我爸過幾天安樂日子。”

“為什麽?”孟東燃有點吃驚,他還以為章嶽要鬥到底呢。

“我累了,我一個小女子,根本鬥不過他們。葉總說得對,這種事不是我做的,我不該太自不量力!”

“我可什麽也沒說啊,別往我身上推,你們幹的大事,我不參與任何意見,行了吧?”葉小霓故作驚詫道。

“章嶽……”孟東燃欲言又止。他能理解章嶽,一個弱女子,能堅持到今天,已經委實不易,他也不能讓她再冒這個險,不能。除去副市長外,他至少也是男人,該擔的,他應該擔起來。

可是怎麽擔呢?孟東燃拿著U盤,忽然感覺全身沉重。這隻小小的U盤,來之不易,他能想象得出,為了拿到這些,章嶽付出了多少努力,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讓一個小女子去做這些,他們這些人,慚愧啊。本來是該他們擔的,該他們義不容辭去做的,結果,卻讓一個平民女人擔了起來。他們這些手握重權的人,又有何臉麵在百姓麵前說那些堂而皇之的話?

半天,孟東燃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章嶽平安回來了,令他開心。可是往後每走一步,都將是巨大的挑戰與考驗。更難的是,目前他是孤軍作戰,還不知省裏到底有沒有人支持他。就算他冒死相告,假如沒有更高一級領導的支持,他能走得下去?

這麽想著,孟東燃將目光移回到葉小霓身上。葉小霓明天就要去北京,但願此行能給他帶來什麽,也給桐江帶來什麽。葉小霓卻忽然扭過頭:“別,別,別,千萬別看我,這是你們的事,跟我一點關係沒。”

孟東燃釋然一笑,葉小霓他懂,嘴上越說不管的時候,心裏越在謀劃著這件事了。這女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再說,隻要他孟東燃參與的事,她能不上心?

孟東燃心裏暫且有底了,不再那麽沉重。時間不早了,孟東燃看看表說:“今天太晚了,收拾一下睡吧,章嶽一路辛苦,洗洗早點睡。”

葉小霓一聽此話,跳起來問:“睡,怎麽睡?”

“睡覺還能怎麽睡?”孟東燃沒有反應過葉小霓的意思。

葉小霓驚訝得連叫兩聲:“孟東燃,你不會是把她留在你家吧?”

孟東燃沒想到葉小霓會問這樣愚蠢的問題,已經舒暢的心情忽然又擰出幾個褶子來。

“不讓她睡家裏睡哪兒,睡大街上?”孟東燃不滿地發著牢騷,走進去為章嶽收拾床鋪。

“不行!孟東燃,其他都行,讓他留在家裏,不行!”葉小霓追過來,把孟東燃往外趕。

“小霓你什麽意思,她到外麵不安全你知不知道!”

“不安全讓她報警!”

“現在能報警麽,要是能報我早就報了。”

“反正我不管!孟東燃,你是不是沒安好心?你……你流氓!”

“葉小霓!”孟東燃斷然沒想到葉小霓會說出這樣無恥的話,氣得差點掄起胳膊扇她一巴掌。葉小霓卻像癲癇病發作似的,控製不住自己了,可上勁兒大吵大鬧。

“孟東燃,你沒安好心,是個女人你就想留在家裏,什麽意思啊你,把我姐姐氣死,現在又來氣我。她是你什麽人,犯得著對她這麽好?”

“再叫我揍你,信不?”孟東燃真就做出要揍人的樣子。

“你敢?”葉小霓也有點心虛,對峙一會兒,膽虛地說,“敢揍我,我跳樓!”

吵了一會兒,葉小霓見沒有效果,跑出來拿起自己的包:“好,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留她,我走!”

孟東燃故意說:“不送,隻管走,你葉小霓有的是安身之處。”

“孟東燃你什麽意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趕出這個家了?”

“是又怎麽樣?別以為我不敢收拾你,把你毛病慣大了。”

葉小霓見這招還是嚇不住孟東燃,忽然沮喪地扔了包說:“想讓我走,沒那麽容易,讓我騰地方,門都沒。要睡都睡,章嶽我可警告你,給我老實點。敢跟某些人眉來眼去,看我怎麽收拾你倆。”說著眼睛瞅了瞅孟東燃。孟東燃淡定得很,才不管她說什麽。又見章嶽還愣著不動,氣不打一處來地說:“傻站著幹什麽,難道讓他抱你上床啊,洗澡去!”

孟東燃這夜徹底未眠,躺在**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天亮。葉小霓老早就起來了,洗洗涮涮,故意把動靜鬧得很大。她要去機場,孟東燃車也不安排,讓她自己解決。解決車不是啥問題,葉小霓也是借機跟孟東燃使使性子,讓他知道心裏該裝著她這個女人。洗漱完畢,收拾好快要出門時,葉小霓忽然又想起家裏還睡著一女人,二次追進臥室,將睡意正濃的章嶽欺負起來,又教訓一通。意思是讓她規矩點,別趁她不在,搞出什麽稀罕事來。孟東燃懶得阻止,任由她鬧。適當的時候,是要讓女人鬧一鬧的,不鬧,女人活著也沒趣。再說家裏太冷清,鬧鬧也好,不管怎麽,總算有女人味了嘛。孟東燃邊想邊起身,還是想去送送葉小霓。反正現在不用去坐班,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跟她一道去機場,多聽她罵自己幾句。

奇怪,孟東燃忽然想聽葉小霓的罵聲了。這個微妙的變化把他駭了一跳,莫非?

一股甜意湧上來,孟東燃被襲擊了一下。

天這時候亮了。柔柔的光線從外邊灑進來,讓這個家充滿了生機。孟東燃收拾停當,跟章嶽交待幾句,陪葉小霓下了樓。上車的一瞬,葉小霓恨恨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我叫你眼裏有別的女人!”

生活就是這樣,不管有多沉重的事發生,該有的小樂趣還是得有。

2

幾乎就是同一個晚上,孟東燃家葉小霓醋意大發無理取鬧的時候,省城新江大飯店,夏丹也經曆著一場煎熬。

不是煎熬,是煉獄。

羅帥武視察桐江西區,引發了一係列政治事件。省裏市裏看似無波無瀾,其實一點不平靜。趙月蘭跳樓自殺,章嶽出逃,更是讓事件變得撲朔迷離。

有人歡喜有人憂。

有人更是渾水摸魚,想趁機將水攪得渾渾的,越混亂越精彩。別人越不安全,自己就越安全,這幾乎是每個漩渦中的人共有的想法。

夏丹接到那個電話時,剛剛挨完梁思源的批。梁思源最近吃了火藥,不,吃了槍子兒,幾乎沒有一天不訓人。夏丹已不是第一次挨他訓了,自從羅帥武的腿被趙月蘭抱過後,夏丹的劫難就來了。隻要一碰工作,就是差錯,不管是認真幹還是不認真幹,不管幹得好與壞,刁難是免不掉。她的正職西區投融資管理中心主任李建榮也是如此。李建榮是男同誌,挨了訓挨了批還能不當回事,照樣能把頭抬起來,夏丹不行,挨批的時候她委屈、臉紅,心跳不止。挨完了訓,久長地恢複不過來,覺得全身上下被人粗暴地**了一遍,哪兒都疼,哪兒都是傷。

女人是傷不起的,女人天生就是讓人嗬護、讓人憐愛、讓人當露水一樣捧著的。有人說官場中的女人不是女人,早已男性化了,夏丹不這麽認為,她覺得自己還是女人,還有著女人的嬌羞、女人的矜持、女人的那份自尊或自愛。或者,她還沒走進官場,還不真正屬於官場中的女人。

最近市裏交付給投融資中心一樣工作,梁思源要求夏丹他們把這兩年西區的賬目審計一下,土地轉讓、移民搬遷、公路平整、道路建設等方方麵麵花了不少錢,錢怎麽花出去的,花出哪些效果來,應該給社會一個交待。梁思源沒說是給市裏,也沒說是給老百姓,講的是給社會一個交待。李建榮和夏丹拖著未辦,不但不辦,還牢騷滿腹。李建榮說:“給社會交待,怕是給他梁某人交待吧。動機不純,不就是懷疑孟市長負責這段時間亂花錢了嘛。冠冕堂皇,想整人你明說啊,直接派審計組來不就行,幹嗎還遮遮掩掩?”夏丹也氣不平,意見更大:“三天查這個,兩天查那個,好像別人都不幹淨,就他們幹淨。幹事的累死,不幹事的把人整死。”結果這話讓梁思源聽到了,梁思源把夏丹叫去,問她眼裏哪些人是幹事的,哪些人是不幹事的?夏丹回答不出,梁思源就開始批。先是蜻蜓點水,有一著沒一著地在邊上彈上,見夏丹沒一點反應,既不怕也不檢討,梁思源火了:“我看你就是一個典型不幹事的,投融資中心成立幾年了,你們幹了什麽,做出了什麽成績?搬遷搞得烏煙瘴氣,一個三道灣,惹出了多少事?前前後後多少錢填進去了,效果呢?”接著又罵,“成天心思不往工作上放,淨搞些烏七八糟的事,我聽著都臉紅!”夏丹這時說話了,盡管語氣婉轉,但還是有力量在裏麵。

夏丹說:“市長批評我可以接受,但說搞烏七八糟的事,我不能接受。”

“冤枉你了是不是,給你漂亮的臉上抹黑了是不?光漂亮不行,現在要的不是花瓶,不是枕頭,要實幹家,要一心撲在工作人的人!”梁思源順著“漂亮”兩個字,一氣罵了許多,那口氣,近乎如刀子,在揭夏丹臉上的皮了。夏丹想還擊,又怕更加激怒梁思源。當下屬的,任何時候都隻有忍,夏丹隻好忍。

梁思源像破了的水管子,控製不住的那種,越罵越來勁,越批離工作越遠,後來,就直接涉及到人格和人的尊嚴了。

“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誰看?幹部要有個幹部的樣子,不要以為憑借一張漂亮臉蛋就把什麽問題也解決了,不行的。夏丹同誌,什麽時候靠的都是能力,而不是那種邪功夫。別人麵前你可以賣弄你的漂亮、賣弄你的**,我梁思源麵前不行,堅決不行!”

“梁市長!”夏丹忍無可忍,終於喊了一聲。

梁思源像是遭電擊一般,打了個冷戰,緊跟著,就越發凶猛地發泄了。夏丹後來才知道,梁思源所有的話,所有的怒,加起來,就一個目的,讓她在他麵前規矩點,服貼點,甚至……

女人在官場,遭遇的遠比男人多。你可以不鬆褲帶,但這隻是你的想法,別人卻時時刻刻盯著你的褲帶。你要是鬆了,他說你賤。要是不鬆,還說你賤,因為你賤給別人了。

在官場,不賤給他行,但賤給別人,絕對不行!

官場中的男人總是以為,什麽都是他的,隻要在他權力範圍內,你就得乖乖受其擺布。夏丹受不了,真受不了。

夏丹紅著眼睛從梁思源辦公室出來,原本想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找個人好好傾訴一場。夏丹都已掏出電話要給孟東燃發短信了,一個想法忽然又冒出來,他最近在躲避我,他可能已經對我煩了。

他煩了,連他也煩了我!夏丹的眼淚撲撲地流出來,再也忍不住。夏丹是個輕易不流眼淚的女人,自信且堅強,能麵對一切。可這陣,她忍不住,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她把心交給了他,真的交給了他,但他煩她!

夏丹哭了一會兒,抹掉淚,一邊往前走一邊不住地安慰自己。他可能不是煩她,他最近多不順啊,這麽多事,這麽多人,全都衝著他來,他哪有心思顧及得了她?

這麽一想,夏丹心情好了些。被梁思源傷過的地方疼痛地減輕不少。甚至還在心裏說,梁思源,你傷不到我,也汙辱不了我。這個世界上,沒人再能傷到我,我有他呢,他比你們都強!可是,可是他有麻煩了啊——

夏丹的心又重起來。

夏丹好歹也在官場,桐江官場發生什麽,會有什麽可能,會出現什麽變局,雖然看得不是太準,但還是能看出一些。要是梁思源他們真能得勢,後果不堪設想。夏丹冷不丁打出一個哆嗦,好像那個可怕的結局已經到來一樣。就在這時,夏丹手機響了。一看是陌生號,夏丹不想接,可電話頑固地響著,不接由不得。夏丹抹了把淚,終於還是接了。

打電話的是王學兵,口氣很急:“夏主任,給劉學富提供信息的事,省裏有人知道了。”

夏丹這次沒吃驚,也沒慌神,盡管這事很令人慌神,夏丹卻表現得異常鎮定:“知道能怎麽樣,大不了把我也送進裏麵。”

王學兵猶豫了一下,王學兵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給劉學富源源不斷提供西區賣地資料的不是別人,是夏丹。當時他很震驚,一則不明白夏丹怎麽得到的這些資料。二來也想不明白夏丹為什麽會幫劉學富或章嶽?其實不隻是王學兵,怕是所有人,都想不通這點。其實很簡單,原因隻有一個,為了孟東燃!

但凡孟東燃執意要做的事,夏丹都堅定不移地認為是對的,並願意為此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這是女人的可憐之處也是女人的可愛之處。女人是不能掉入情網的,年輕女孩掉入情網,腦子會傻掉一半,中年女人掉入情網,腦子就傻完了,傻徹底了。這看上去像個怪論、悖論,其實一點不悖。女人得到愛的機會越少,迷失得就越徹底。掉入情網的女人,眼裏隻有男人的世界,沒自己的世界。夏丹願意為孟東燃去死。所以,她費勁周折,終於贏得章嶽的信任,並憑借省裏來來去去的機會,從章嶽那邊拿到不少資料。當然,有些事,是依仗副秘書長葉茂京做的。葉秘書長樂意為夏丹辦這些事,並不隻是圖夏丹美色,更重要的原因在於,這些事可以搞倒羅帥武他們。政治無處不在,借別人的手打擊對方,向來是政治家首選的辦法。夏丹也是急了,不然不會找葉茂京。但找了,就給了葉茂京機會,也給了葉茂京把柄。

任何時候,把柄留到別人手裏,總是件很被動的事。夏丹最近所以如此被動,跟這件事有很大關係。但是這一刻,夏丹突然想通了,真的想通。沒啥大不了的,別人能豁命,她夏丹難道不能?

於是摔摔頭,衝電話道:“這事以後再說吧,天塌不下來的。”

王學兵聽她這樣說話,也不好意思再多說,悻悻掛了電話。夏丹對著灰蒙蒙的天空,長長出了一口氣。她在想,說不定這個時候,葉茂京已經在做這方麵文章了。

果然,夏丹還沒回到辦公室,葉茂京的電話就追來了。

“夏主任嗎,我省政府葉茂京。”

夏丹心一涼,怕啥就有啥,這世界,你哪個也休想躲開。

“是秘書長啊,我是小夏。”

“你不在辦公室啊,怎麽聽上去亂糟糟的?”

“我在街上。”夏丹倉亂地應付一聲。

“聽說挨批了?”葉茂京忽然問。

夏丹“嗯”了一聲,又問:“秘書長怎麽知道,消息這麽靈通?”

“關心你唄,要不桐江的事,我操那麽多心幹嗎?”

夏丹沒有溫暖,如果孟東燃說這番話,暖流早已湧遍全身,可說話的是葉茂京,一點感覺也沒。不過還是客氣地說:“謝謝秘書長。”

“謝我什麽,我什麽也沒幫你做。”頓了一會兒又說:“小夏啊,最近桐江情況可不太好,你要有思想準備。”

“什麽準備?”夏丹本能地問。

葉茂京並沒提劉學富的事,倒是說起了另一樁事:“你們孟副市長去黨校學習的事聽說了吧,下個禮拜報到。”

夏丹“嗯”了一聲,她不願意跟葉茂京談孟東燃,自從上次情急中說了她是孟東燃的女人,她就再也不願意跟任何人談孟東燃。不是別扭,而是覺得他們沒一個人能配得上談孟東燃。

真沒。

“小夏啊,這可不是好兆頭,你也是官場中人,到黨校學習意味著什麽,你可能比我清楚。”

“意味什麽?”夏丹又是本能地問過去一句。

“這個我就不好說了,不過有點消息我可以透露給你。最近不少人向省裏反映,說你那位副市長在西區搬遷移民中吃拿卡要,大筆一揮幾十萬就出去,一條簡易路花幾百萬。一個三道灣,前後巧立名目,變相要走國家上千萬。”

“誣陷!”夏丹情急地打斷葉茂京,胸口已經氣得在起伏了。葉茂京幹笑幾聲,道:“誣陷不誣陷你說了不算,我葉茂京說了也不算。真要查出問題來,後悔可就晚了。”

“……”夏丹無言,內心一陣慌亂。

葉茂京及時捕捉到夏丹內心的變化,緊跟著就道:“不過黃省長倒是很關心他,也在想辦法替他周旋,但願他能躲過這一劫。”

“謝謝省長,謝謝秘書長。”

“先別謝,能不能替他說上話,目前還很難說。這樣吧,要不你來一趟省裏,我向省長引薦一下你。這種時候,不能坐以待斃,要積極,積極你明白不?”

“這……”

夏丹最終還是去了省裏,不是她想去,是不得不去。葉茂京打完電話不久,她剛回到西區辦公室,桌頭電話又響,是園區辦公室曾副主任打來的,說黃省長對西區那個項目有意見,讓夏丹到省裏一趟,給黃副省長當麵解釋。

夏丹太不冷靜,要是稍稍冷靜,就能判斷出這電話的真假。給副省長解釋,哪能輪到她一個小小的中心副主任,怕是連孟東燃這樣的副市長都輪不到。不冷靜就容易犯錯,夏丹就犯了這樣的錯,稀裏糊塗就趕到了省城。

葉茂京這次沒急著見夏丹。有了上次的教訓,葉茂京在手法上也采取了變化。這次他故意不理夏丹,一麵指示曾副主任,用各種理由拖住夏丹,把情況說得嚴重一些。一麵呢,又磨磨蹭蹭,故意不見夏丹。欲擒故縱雖然是老而又老的手段,但這種手段往往會有效,尤其對付女人,尤其對付夏丹這種已亂了方寸的女人。

葉茂京想得很美好,等把夏丹折騰夠了,讓她徹底沒了方向,然後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這個時候,夏丹不聽他擺布也由不得了。

所有的人都是用來擺布的,擺布其實是一門為官藝術。官能做到啥位置,能做多久,不但要看你上麵、下麵,還要看你左麵、右麵。而上下左右,說穿了就是一種擺布。每個為官者,其實都在玩擺布,誰擺的好,擺的妙,誰的處境就好,前程也更妙。葉茂京感覺自己前程很好。為啥?現在黃衛國的主要對手羅帥武亂麻纏在腿上,剪不斷理更亂,已經苦不堪言。甭看他仍然顯出強勢,那是裝的,是做給別人看的。真正內心裏,羅帥武已經叫苦不迭,甚至在做最壞的打算。想垂死掙紮,沒那麽容易。別人能答應,黃衛國不答應。這個時候的黃衛國,正四處用力呢,此時不用力更待何時?對手就盼著對手倒,這是真理,也是鐵律。黃衛國一用力,羅帥武更是四麵楚歌。等羅帥武倒了,黃衛國的春天就來了,他葉茂京,前程能不美好?

可葉茂京偏偏就算錯了一點。

他怎麽也沒想到,夏丹的名字會傳進黃衛國耳朵,而且黃衛國會對夏丹有興趣。

就在葉茂京決定要去見夏丹的這個下午,黃衛國突然把他叫進辦公室,談了一點別的事,黃衛國話題一轉,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對了,聽說有個叫夏丹的到了省裏?”

葉茂京趕忙點頭承認,積極地又將夏丹介紹一番。黃衛國聽得不大認真,對下麵一個普通女幹部,黃衛國完全沒必要認真。聽了一會兒,不耐煩地說:“最近找省裏反映孟東燃情況的人不少,據說這個夏丹,跟孟東燃有那種關係?”

“這個,這個……”葉茂京難受了一陣,說,“我也隻是聽說,具體情況不大清楚。”

“好吧,既然她來了,我就有責任見見她,下午安排一下,跟她一塊兒吃個飯。”說完,黃衛國低頭批閱文件去了。葉茂京愣了一會兒,邁著無力的步子走了出來。

跟黃衛國多年,黃衛國心裏怎麽想,葉茂京真是再熟悉不過。話一出,後麵的意思就全清楚了。他懊惱啊,氣憤啊,但又不能表現出來,誰讓他隻是一個副秘書長呢。他這個副秘書長,說穿了就是人家一馬仔、跟班。需要他往前撲時,他就得汪汪著往前撲;需要他後撤,隻能乖乖地撤下來,一點情緒都不能流露。葉茂京有氣無力地回到辦公室,呆坐良久,仿佛身上最值錢的東西被人掠去一般,那麽地不甘心,又那麽地無能為力。最後,他抓起電話,訂了一個包間。

副省長黃衛國做得很絕。這天的飯局他並沒一個人參加,葉茂京肯定要陪同,人是他叫來的,他不陪誰陪。光葉茂京陪不好,尷尬,弄不好還會出錯,這點黃衛國有經驗。跟女同誌吃飯,最好再叫一個女同誌。這樣,誰都大方、自然。至於事情怎麽做,他自有安排。

他黃衛國想做的事,誰個敢攔,誰又能攔得住?

黃衛國叫的是一位叫桐樺的女人,四十六歲,姿色還行,現在是省交通廳副廳長,去年才提拔的。他跟桐樺的關係,不是秘密,當然也公開不到哪裏。這種關係你要會處理,黃衛國自信,處理這種關係,他是專家。到現在他也沒鬧出什麽緋聞,不就是處理得好?

飯局很熱鬧,桐樺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帶來熱鬧,不熱鬧的場合,她到了,一準兒熱鬧。交通廳原來很平靜,無風無浪,自從她提起來,就鬧得很是熱鬧。她是熱鬧專家。

桐樺稱夏丹妹妹,夏丹隻好管她叫姐姐,叫廳長她翻臉,說夏丹不拿她當自己人。還說今天黃省長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許說外話的,就要親親熱熱,說家裏的話。然後又問葉茂京:“是不是啊葉老弟?”

葉茂京趕忙說:“桐姐說得對,說得太對了,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夏丹你就別見外,也別拘謹,叫她大姐。”

夏丹就嚐試著叫了一聲大姐。這一叫,局麵就開了。黃衛國說,既然認了妹妹,就得有禮物,至少得碰幾杯吧?桐樺就說:“禮物肯定有,隻是你們男同誌在,不方便拿出來,我先敬酒,姐姐敬妹妹,妹妹不許不喝。”

夏丹哪跟副省長吃過飯,平時都是在電視上看的,真人都見不著。今兒個一下坐一張飯桌上,緊張得腿都不知怎麽放。桐樺讓她喝酒,她就乖乖喝,喝完了還不敢坐下,兩腿打著戰,臉憋得通紅,要命的是胸脯也緊張得起伏,那份窘相,怕是這輩子再也沒有過。

夏丹就這樣糊裏糊塗喝多了酒,喝多酒才是他們的目的,至於飯桌上他們三個說了什麽,她一句也沒聽進去,不是不想聽,是壓根兒不敢。耳朵根本不聽使喚,手腳也不聽使喚,整個人都由不得她自己,完完全全成了桐樺手裏一道具,讓她咋她就乖乖地咋,一點掙彈的力量都沒有,甚至都沒有一點這方麵的意識。

腦子完全一片空白。

飯終於吃完,四個人喝了三瓶茅台,其實就他們三個喝,黃衛國隻是象征地做了下意思。

夏丹急著回去,趁她還能辨清東南西北,想趕快回到入住的酒店。她灌了那麽多酒,菜好像一嘴未吃,胃裏翻江倒海,無數隻貓亂抓一樣。但桐樺又開口了:“急什麽呢,省長讓我送你禮物,還沒送呢。等會兒跟我回去,既然是妹妹了,就要聽姐的,姐會給你安排好的。”然後就送黃衛國走。葉茂京有點不甘心,不想走,黃衛國“嗯”了一聲,嚇得他緊忙就鑽進了車子。

夏丹跟桐樺衝車子招手,然後手讓桐樺牽著,親親熱熱,往桐樺車子那邊去了。

桐樺沒將夏丹帶回她家,當然也不可能直接送夏丹回酒店。她將夏丹帶到新江大飯店,五星級。搖搖晃晃中,夏丹看清她們打開的是一豪華套房。

“妹呀,姐平日不愛回家,這家飯店不錯,這房呢,也花不了幾個錢,姐喜歡住賓館。快,把衣服脫了,熱,姐給你拿飲料。”

夏丹口渴,幹,想喝飲料。

但她沒想到,那飲料是特製的,當然不會將人麻醉過去,但會給人一種力量,瘋狂的力量。

桐樺喝了,夏丹也喝了。

房間真熱,燥熱,胸悶難受,緊跟著全身也難受,非常難受。火燒火燎,像有什麽東西鑽進心裏,不,鑽進血管裏,要把整個人點燃。

“熱,姐,我想洗澡。”夏丹情不自禁地說,聲音跟夢囈一樣。

“嗯,妹先等著,姐也想洗,一塊兒洗。”桐樺鑽進了衛生間。衛生間很大,燈光很曖昧。夏丹覺得一切都曖昧,床,沙發,衛生間,整個世界在她眼裏全曖昧起來。熱,她又喊了一聲,想扒掉衣服,想抓住某個地方。

桐樺走出來,進去時她還穿得正正規規,出來時就變了。不是裸,女人在女人麵前裸,什麽事也沒有,哪個女人沒見過同類的身子呢?是色。一種很奇怪很另類的色。朦朦朧朧中,夏丹好像見過這種色,細一想,沒。真是沒見過,但確實是色。桐樺上身穿一黑色馬甲,剛剛裹住胸的那種,頭發散開,她頭發散開真好看啊,性感,嫵媚。下身穿很緊的那種短褲,褲長到膝蓋處,但很有特色,色澤是紅的,而且肯定是皮褲,非常地耀眼。再配上她兩條細嫩光滑的小腿,要多性感有多性感。尤其腰裏那條黑色的皮帶,一下把風情渲染到了極致。

哦!夏丹呼吸短促,接不上氣的那種,胸脯開始跳躍,急著要躍出來的那種。手急不可待地想抓住什麽,後來她才明白,她要抓住的是那條黑色皮帶。

神奇的力量,神奇的幻覺。

夏丹被牽引著,朦朦朧朧地,走進闊大的衛生間,水聲嘩嘩中,她幾次閉上眼,興奮勁兒一陣接著一陣,完全進入到另一個世界。桐樺見她已進入狀態,悄悄掩上門,出來了。

套房裏有兩張床,分別在客廳兩邊。桐樺關了自己這邊的燈,把另一邊的燈留著。那邊的床寬大,舒適,而且燈光下反射出另一類光芒。她知道,夏丹是抵不住那張床的**的,會乖乖躺上去。

她要做的任務,就是讓夏丹乖乖躺那**。

這飯店黃衛國熟悉,這套房黃衛國更是熟悉,因此他來這裏,一點不費力,輕車熟路。黃衛國打開門時,桐樺已經在另一張**發出細微的鼾。黃衛國沒有薄待桐樺,走進去,摸了摸她的臉,確信她已進入夢鄉,才走出來。這時候客廳的燈光是暗的,唯有另一邊的臥房還亮著燈光。燈光著實朦朧,也格外性感。

燈光下麵躺的是欲火焚燒的夏丹。

夏丹就這樣把自己奉獻給了黃衛國。那個晚上真實場景到底怎樣,夏丹不記得了,恍恍惚惚中,覺得自己很瘋,要命地瘋。像是千年積聚了一場雨,那麽洶湧、那麽狂猛地要噴泄出來。又像是千年未逢雨露的幹渴土地,急待一場透雨滋潤。

總之,夏丹把自己給了黃衛國。

第二天她醒得很遲,十點多才起床。套房裏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什麽也沒,就一套房,還有一些汙濁的空氣。夏丹震驚,想不清自己怎麽在這裏,怎麽睡在這樣一張**。房間裏怎麽會有這樣刺鼻的腥臊味?

她搖搖頭,拚盡全力去想,想把事情想明白一點。可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昨晚那奇怪的燈光呢,那粉紅色的**呢,那似真似假的極其誘人的奇異幻景呢?沒,什麽都沒。除了肮髒,夏丹什麽也沒搜尋到。後來她的目光盯住了那個飲料瓶,怔怔盯半天,明白了。

夏丹尖叫一聲,比挨了刀子還痛的那種尖叫。然後扒掉身上惡毒的睡衣,一頭撲進衛生間。

她瘋了,拚命地洗啊洗,衝啊衝,想把身上的肮髒全洗刷掉。

洗刷不掉的!

3

夏丹回到桐江有些日子了。整天木然著,有人說她病了,無精打采,也有人說她是因為孟東燃。孟東燃失勢,夏丹就沒了靈魂。

是的,她沒了靈魂。

她不去上班,白天把自己關家裏,或者就蹲在小區那棵樹下。那是一棵幹淨的石榴樹,石榴花早已開敗,但幹淨的葉子還在。她目光呆癡,看誰也一片瓷白,木呆呆的,一點靈氣都沒。她似乎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她做過什麽,也忘記了別人對她做過什麽。鬥爭、政治、官場、泄密、飲料、**……所有的東西,都讓她遺失在了記憶之外。她成了一個簡單的女人,一個啥也不再擁有的女人。

夜晚降臨,她又活了過來,瘋狂地把自己交給水籠頭,洗啊洗,衝啊衝。現在,洗和衝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把原來那個夏丹複活。

是的,她還想複活,可一個人複活起來是那麽的難!

一周時間眨眼而過,很快,孟東燃去黨校報到的日子到了。為示隆重,梁思源還專門擺了一桌,幾個副市長還有秘書長一起為孟東燃送行。對了,市政府秘書長現在已不是黃國民,黃國民到計生局當書記去了,現在的秘書長是原信訪局長曾懷智。大家吃喝得很熱鬧,一點看不出中間有別扭。孟東燃表現得非常大度,一邊說謝一邊給大家敬酒,尤其敬到曾懷智時,語氣溫和地給了曾懷智一句:“不錯啊,曾秘書長就是不一樣,你看看現在,我們政府這幫人多團結,多和諧。”

他用了“和諧”這個詞。

多數情況下,這個詞是不能亂用的,亂用會犯錯誤,這也是政治敏感性。

這場酒結束,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孟東燃在桐江的使命已經結束,明天,他就要去黨校報到,開始另一種生活了。

對那種生活,孟東燃說不上向往,但也不會拒絕。他已坦然。

第二天上午九時,孟東燃準時出發。送他的還是原來他那輛車,司機也是原來的司機。秘書溫彥喬沒來,他已經被調整工作,到市作協上班去了。副秘書長羅世玉也沒來,羅的職位並沒動,還是副秘書長,不過,行動沒以前自由。曾懷智接任秘書長後,對紀律這一塊抓得非常嚴,沒他的批準,哪個副秘書長也不能隨便外出。

桐江還是那個桐江,天還是那麽地藍,那麽地幹淨,幾片雲晃悠著,但僅僅是幾片。大地也還是那塊大地,隻是秋到了,看上去有點蕭瑟。

車子奔馳在路上,漸行漸遠,桐江慢慢就看不見了。

“哦,桐江。”孟東燃喃喃喚了一聲,然後閉上眼,養精蓄銳。

沒人注意到,另一輛車也緊隨其後,那是原公安局副局長賀國雄跟原來手下借的一輛警車,賀國雄親自駕駛。車上拉著一個人,章嶽。他們一起往省城趕。

在省城,幾位領導已經候在會議室,他們今天等的客人就是孟東燃和章嶽。

這幾位領導是,省委玉浩書記,省長袁海清,還有剛剛升為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的華旭剛。

一切看上去有點晚,為什麽這個時候才要召見孟東燃呢?其實不晚。任何事都急不得,尤其官場中的事。就算晚,也有晚的道理。

這話是省委玉浩書記說的。

田玉浩還說:“沒有鐵實證據,誰也不能提前行動。要搬掉這塊石頭,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是的,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