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帳撐子塌了一根,紗帳垂下來變成一個三角的狹小空間攏著我倆。

我嚇得瞌睡全醒了,怕他脾氣失控,等會兒遭殃的又是我,我一個身殘誌堅的太監哪裏遭得住他砂鍋大的拳頭揍?

當機立斷,立馬從後麵一把抱住馮玉照勸道:“哥哥哥哥莫生氣人生就是一場戲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

馮玉照身上肌肉繃著,拳頭攥著蓄著力。

我:“打床打床,哥哥別打我!”

他又是一拳砸在**,床板“哢嚓”一聲斷了一塊。

我那叫一個心驚肉跳目瞪口呆,心裏一萬個想不通,皇上為什麽寵了這樣一個男寵,寵他的時候不會被打死嗎?

心裏剛想完,他就轉過身來,陰沉看著我,似乎是在琢磨應該揍哪兒。

“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哪兒錯了你告訴我我馬上改立馬就改,求你別打我,我們太監身體都不好,你打一拳我就沒了……”

“睡覺!”馮玉照卻突然偃旗息鼓,以掌風滅了燈,將被子拉上來蒙住我的頭,把我擠在床裏側。

我聽著沒動靜,手指勾住被子往下拉,露出眼睛來。

就看見黑暗中兩點可怕幽光正盯著我。

我又往下縮了回去。

再也不想跟他玩兒了,每次玩得正開心,他就會毫無預兆突然變得可怕起來,這他媽是什麽冒險遊戲。

這會兒酒是真嚇醒了,也想起來隱隱約約覺得忘記的事情——我跟著他玩兒啥啊我應該一下車就直接去淨身房找回家線索的嘛!

“在想什麽?”一根手指把擋住我臉的被子勾下去了。

“沒什麽,想睡覺。”我說。

馮玉照不說話了,房間裏一陣安靜,半晌,馮玉照道:“你又生氣了?”

是我在生氣?蒼天啊,讓我心肌梗死吧!

沒人搭理他,他卻自說自話,冷哼道:“脾氣真不小,就是太慣著你。”

我翻了個身,背朝著他,反正都已經到中京城了,我不和他吵架,明天早上一醒就分道揚鑣。

馮玉照:“你!”

客棧漆黑的房間裏,終於不再有人說話,這回很快就睡了下去。

到了後半夜,我做了兩個噩夢。

先是夢見馮玉照把我介紹給皇上當男寵,皇上很喜歡我,擺了一桌好吃的送我,說是來自我家鄉的美食,我一看,果然都是我家鄉的美食:BBQ烤雞、麻辣小龍蝦、冰淇淋、辣條、漢堡包、螺螄粉……

我流著口水想,給皇上當男寵好像也挺不錯的,吃完東西喜滋滋去侍寢。

然而伴君如伴虎,侍寢第一天晚上就因為硬不起來被他推出午門砍了頭。

接著又夢見我進了淨身房,可淨身房裏既沒有什麽時空裂縫,也沒有什麽時空穿梭機,我徹底失去和現代世界的聯係,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永遠地留在這裏,在宮裏一輩子做個累死累活毫無尊嚴的粗工太監,做個不完整的男人,直至白發蒼蒼老死宮中。

冷汗連連,忽然人就醒了,我急急喘氣,伸手擦了把臉,摸到一手溫熱的淚。

我心裏難受,下意識扭頭看向外側的馮玉照。

卻感覺不對,伸手一摸,身邊是空的,馮玉照不在**了。

起身點燈,又見原本搭在屏風上的外服也沒了。

我坐在床邊,手正好按在被馮玉照砸塌床板的那塊凹陷上,噩夢在眼前閃回,心跳聲轟隆作響。

閉眼思忖片刻,我起身穿衣下樓,找大堂裏守夜的跑堂問了馮玉照去向,跑堂說是一刻鍾前開門出去買東西去了。

看來並不是莫名失蹤,他有武藝有輕功又有錢,大半夜出去也沒什麽好擔心。

我讓跑堂又要了盞燈籠點上:“勞煩替我留個話給我哥哥,就說我回家去了,謝謝他這幾日的招待。”

我提著燈出了客棧大門,走進濃鬱夜色,朝著記憶裏淨身房的方位走去,夜長夢多,還是早些想辦法回家吧,這會兒離天亮還早,約莫四更,淨身房裏的人都睡在後院,前頭的蠶室沒人,偷偷爬進去也許能行。

夜市已經散得差不多,隻剩下幾個賣餛飩宵夜的攤子,遠處瓦肆勾欄依然燈火通明,但後半夜的管弦聲還是小了許多,朦朦朧朧地飄過來聽得不甚清楚。

我提著燈,身上依舊那身女裝,原先買的那身男裝忘在浴堂忘拿了,路邊都是熄了燈的民宅,隻剩我這一盞燈籠在夜色裏搖晃。

一個人走夜路多少有點兒怕,不過很快我發現身後也有兩個人在走路,都是個頭中等看著老實的鄉下農夫,身穿暗色短褐,一個手提麻袋,一個手裏拿著麻繩,感覺像是剛卸完貨要回家的樣子。

拿麻袋那人突然出聲問道:“姑娘問個路,朱家橋怎麽走?”

我:“朱家橋?我不知道。”

“不是本地人?”他又問。

“不是,我很遠的地方來的。”生活不易,他們這麽晚才幹完活,卻連燈籠也舍不得打一個,我稍稍把燈籠朝後打了打。

不想剛一側身,忽然背後腳步急急靠近,一人把我抱白菜似的抱住了,一隻粗糙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我腦袋一懵,繼而扒拉那人手,正要大喊,後頸驟然一痛挨了一手刀,兩眼發黑,漸漸失去意識。

眼簾合上之際,見一麻袋罩了下來。

-

涼水潑在我臉上,我一個激靈清醒睜眼,看見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麵前一抹著白粉的豐腴婦人,大嘴用胭脂塗成櫻桃小口笑吟吟看著我:“喲,姑娘醒了?這裏是醉金樓,我是桃媽媽,歡迎啊。”

“你們是誰?把我抓來這裏幹嘛!我好好的在路上走路怎麽把我抓了?!快放了我!”我動了動,發現身上被麻繩捆得像隻粽子,“醉金樓又是什麽地方?”

桃媽媽:“青樓,有人把你賣給我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姑娘了,樣貌不錯,就是嗓子粗了點兒。”

我愣了會兒神,張嘴就要喊救命,然而還沒出聲,餘光瞥見寒光一閃。

邊上一漢子,拿一柄匕首伸過來在我脖頸處比劃。

我喉嚨一動,把“救命”兩字咽了回去:“是,是賣藝不賣身的那種青樓嗎?我沒有才藝,把我放了吧……”

桃媽媽手一指窗外簷下懸著的紅紗燈籠,笑:“你沒瞧見外麵的紅紗梔子燈籠?這兒是專門賣身的青樓,咱們這兒的規矩,新來的姑娘若是聽話接客可免皮肉之苦,若是不聽話,先折磨個三天三夜……”

我立馬道:“我是男的!男的男的!”

“我說呢,總覺著你有哪裏不對勁,男的也沒事。”桃媽媽手掌輕輕一拍大腿,“有的是那久不婚配的富家女,和喪夫的寡婦等著你伺候……”

他喵的男的也要?我走投無路,隻能咬牙拿出殺手鐧:“我,我不舉,伺候不了,還是把我放了吧,我啥也不會幹,養著隻會賠錢的!”

她愣了一愣,輕蔑笑道:“年紀輕輕就不中用了,那行吧,隻能送東雞兒巷南風館去了,可惜了這好皮囊,小倌向來沒什麽好價錢,逛南風館的客人都摳搜。”

我兩眼一黑,心口一梗,感覺從來沒有這麽無語過。

那漢子抓住我胳膊就把我拽起來走,我掙紮,壯著膽子瞎謅道:“你們最好趕緊把我放了,我,我是禦前內侍,我認識皇上!”

誰知桃媽媽竟一點兒也不怕,哈哈笑道:“你認識皇上,我還認識太後呢,帶走!”

漢子拿布團堵了我的嘴,套上麻袋扛著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