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陳昭的提議很好,小飯館的客人們對此都接受良好。
那些形色匆忙的大兵們,對現在的上菜速度尤其滿意, 他們出來一次不容易, 當然不想把時間都用在等菜上。打打牙祭之餘, 再出去走走逛逛, 陪著女朋友散散步,更能讓他們身心愉悅。
而劉家人的工作量,也少了一半左右。
因為這個, 陳昭心裏就有了其他想法。
她聽衛生院裏的護士們說了, 附近新開了家夜校, 免費教人識字讀書, 要是通過考試之後,還會發畢業證書。
劉家一家五口人,隻有虎子曾經在私塾裏頭上過一年課, 但是很快也因為世道亂了停學了。其他四個人都是睜眼瞎,這在以後的世道裏頭是混不開的, 特別是她和石頭兩人年紀還小, 趁這個機會拿個文憑, 日後招工什麽的, 也有優勢。
這個世界的走向依舊很熟悉,陳昭合理推測,他們可能很快就會迎來三大改造和公私合營。
那麽這家小飯館, 到時候就不屬於劉家人了, 或許他們可以保留在這裏工作的機會, 但還是未雨綢繆更好。
對於陳昭的這個想法,劉叔和桂花嬸都覺得很好, 他們是很有遠見的一對夫妻,知道文化有多重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咬牙送大兒子去念書了。
劉叔當即就答應了:“你們三個都去,反正晚上也沒有啥事兒,這是國家給咱窮人的好處。你們是不知道,從前虎子去上學的時候,每個月最少都得花一塊大洋。”
“三節兩壽的時候,還得額外給備禮,我和你嬸子每次都發愁,不知道該準備啥東西好。那些先生都是見過世麵的秀才老爺,三瓜兩棗的人家看不上,好的咱家又出不起,後來咱們這兒說是有兵禍,那些老爺們跑了,你虎子哥就沒有再上過學了。”
“現在能有這樣的好機會,可不能錯過了,讀書好啊,認字兒也好。從前我和你桂花嬸做工的那戶人家裏頭,那些小姐少爺們,各個都得讀書,背不出來功課,不許吃飯不說,還得挨板子呢……”
劉叔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都是從前他們過的苦日子。
陳昭耐心的聽著,時不時問些細節,以保證老人家的談興不會被澆滅。
第二天晚上,天色剛擦黑,虎子和石頭帶著陳昭一起去夜校。
這夜校的位置就在駐軍部門口,講課的老師都是部隊裏頭的指導員,為的就是拉進軍民關係,幫助老百姓掃盲。
人不算多,稀稀拉拉的二十來個,坐在一個空****的房間裏頭。
這房子甚至不能算作教室,因為隻有一堵牆被象征性的塗黑了,前麵用碎磚頭壘了個講台。除此之外,這屋裏連個課桌都沒有,隻有十幾條破舊的長凳,整齊地擺放在空閑處,供學生們使用。
虎子和石頭兩個人塊頭不小,但是膽子卻不大,像所有學生一樣,他們選擇躲到教室最後一排去。
陳昭堅定的拒絕了這個提議,坐到第一排去了,這裏看得最清楚,還不容易走神。虎子和石頭對視一眼,無奈的坐在陳昭身邊,畢竟來之前桂花嬸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們要照顧好妹妹,不能被人欺負了去。
很快到了七點鍾,上課的老師來了:“大家好,我是今天晚上的老師,你們可以叫我陳老師,也可以叫我陳明。”
他說著,在黑板上把自己的名字寫下來,隨即又問道:“咱們班裏頭,有沒有今天新來的同學?”
陳昭舉起了手:“老師,我和我哥哥是今天來的。”
陳明笑道:“讓我們歡迎新同學,過來我這裏登記一下,然後一人可以領一個本子一支鉛筆。”
陳昭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福利,她拉著兩個哥哥上了講台。
“叫什麽名字?”
虎子鼓足勇氣說道:“我叫劉垚,三土垚,這是我弟弟劉磊,三石磊,還有我妹妹劉昭,日召昭。劉是立刀劉。”
陳明驚訝的抬起頭問道:“你以前上過學,讀過書?”
虎子撓了撓自己的頭:“小時候上過一年學,後來就上不起了,好多字兒都忘了。這名字是當初的先生給起的,我妹妹的名字,是從前一個路過的將軍給起的。”
陳明了然地點點頭,把他們三個的名字記上,又分別發給他們一本練字本,一支新鉛筆。本子是黃紙手工裝訂的,鉛筆看著質量也不太好,但都是免費的,所以沒有什麽好挑剔的。
等到他們登記完畢後,陳明開始講課了:“好了,鑒於有新同學來了,我再說一下咱們的課堂紀律。上課的時間是每周一到周五的晚上七點到八點十分,初級課程是三個月,考試合格之後就能拿到一張脫盲證。”
“要是想繼續學呢,就得進中級班,時間是一年,通過考試之後,能拿到小學畢業證。再往後,就是高級班,那得要三年的時間,畢業之後會發一張中學畢業證。”
“另外呢,這些證書都是合法的,所有的政府部門都承認它們。以後大家要是想參加招工啊,或者想上大學啊之類的,都能拿這些證書去做參考。”
其他學生還好,虎子和石頭可激動壞了。
招工上大學,這對他們來說幾乎是天方夜譚一樣的東西,但是他們都知道這是好事兒。從前可隻有地主老爺。還有城裏大戶人家的孩子才能上大學,畢業了之後,那些人都能在政府裏頭當官發財!
陳昭也有些驚訝,她沒有想到這個夜校那麽高級,居然能給出中學畢業證!
在她原本的記憶當中,九十年代大學擴招之前,中學生就已經是很高的學曆水平了,而且居然還能直接對接大學,屬實是厲害了。陳昭在心中想到,或許她該對這個駐軍部更上心一點,一般的小支隊可沒有辦法做到這個地步。
不過三年時間也太久了,陳昭不確定自己能熬得了三年都來這裏上課。
想到這裏,她突然舉手問道:“老師,要是把教的東西都學完了,能提前考試嗎?”
陳明驚訝了一瞬間,笑著回道:“當然可以,隻要你覺得你自己學會了學懂了,提前考試是沒有問題的。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平時都忙,咱們隻要學好了,就沒有必要一直過來,打擾正常工作就不好了。”
“行了,現在開始今天的課程。先來複習一下啊,昨天咱們學了天上的東西,日、月、星、雲,還記得怎麽寫嗎?”
陳明撿起一支粉筆,在黑板上快速把這幾個字寫下來,投入到課堂之中。而陳昭兄妹三人,也拿起鉛筆,依樣畫葫蘆的把黑板上的字抄寫下來,以便他們回家之後複習。
這課堂內容對陳昭和虎子而言,都是很簡單的,石頭就覺得很複雜了。
他看著黑板上的彎彎繞繞,隻覺得比店裏頭那些賬本更讓人頭疼,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複雜的東西,石頭簡直不能理解!
不過很快,陳明的課就結束了,迎來了石頭喜歡的新課。
這家夜校每天晚上有兩節課,一節語文一節算術,每節課的時間是半個小時,中間給學生休息十分鍾。
石頭在算術上的天分是非凡的,他能迅速心算出老師黑板上出的計算題,百以內的加減法張口就來,而且絕對沒有任何錯誤。這固然有他在飯館跑堂多年的經驗做支撐,也因為他確實喜歡算術,喜歡能讓功課變得更簡單。
八點過十分的時候,老師停了下來,宣布今天的課程結束。
等到老師離開之後,教室裏頭才喧鬧起來。
在這裏上課的人,幾乎都是附近生活的老街坊,所以他們都認識陳昭三兄妹。
大家說著今天的功課,嘻嘻哈哈的一起結伴回家。
等到回了家,劉叔和桂花嬸還沒有睡,兩人連油燈都沒有點,就著月光坐在院子裏頭搓麻繩。
“呀,回來了,學得怎麽樣?老師講的都能聽懂吧?”
石頭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大哥和阿昭都能聽懂,我隻聽得懂算術,那個啥語文的,實在是太難了。七扭八拐的,也不知道咋就成了個字了,我瞧著都沒有什麽區別,記得我頭疼,就跟那鬼畫符一樣。”
陳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虎子也跟著發笑。
不過他們都知道最開始學認字確實很難,而且現在漢語拚音根本沒有研究出來,教課的老師也不專業,一個字一個字的死記硬背,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陳昭自告奮勇道:“老師今天教的我都會了,明天吃了早飯,我教你和叔還有嬸兒,我保證能教會你們。”
桂花嬸笑得合不攏嘴,不過還是拒絕道:“我和你叔學那個幹啥,土埋半截身子的人了,用不著,你們三個好好學就行啦。石頭,可得跟你妹妹好好學,你是當哥哥的,要是連妹妹都比不過,周圍人都該笑話你了。”
陳昭略顯羞囧,她好歹是受過完整大學教育的人,石頭這麽個淳樸小少年,自然不可能比得過她。
為了這個便宜“哥哥”的心理健康,陳昭決定幫他說幾句好話:“石頭哥算術好得很,老師一寫出來,他立馬就能算出結果,一節課下來全對!嬸兒,石頭哥可厲害了,老師都誇他呢。”
桂花嬸聞言更高興了:“那可不,這孩子算賬厲害得很,這是隨了我了,我從小算賬就厲害。你叔就不行,他十個數都算不清楚,所以咱家是我收錢管賬,不然這日子可過不下去。”
劉叔對於自家媳婦的吐槽,隻能憨厚一笑。
因為完全沒必要跟媳婦比個輸贏,這道理他二十年前就懂了,並且一直貫徹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