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紅的太陽斜掛在山腰處, 落日的餘暉散發著溫柔的光芒,陳昭和謝飛起身往家走。
謝飛邊走邊問道:“劉家的旅館怎麽沒了?我傻乎乎的提著行禮進門,還對石頭說想要開個房間, 結果他說家裏早就不做這個生意了。”
“這不是最近幾年公私合營了麽, 劉家要是有兩家店, 那也太惹人注目了, 所以我勸劉叔關了旅館。他們就專心在飯店幹,當一名光榮的工人份子,總比日後染上血雨腥風的要好。”
謝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隨即問道:“那我住哪裏呢?附近有沒有別的旅館了?”
陳昭聞言哈哈一笑, 安慰道:“放心, 桂花嬸從前就喜歡你, 她肯定留你在家裏住,我們家空房子還是有兩間的。再說了,咱們這麽多年的朋友, 我總不至於叫你去住旅館。”
等到兩人回到劉家的時候,天空已經變成了淡紫色, 太陽隱入山間不見蹤影。
正是晚飯的點兒, 石頭虎子兩夫妻, 還有其他幾個服務員, 都在前頭飯店裏頭忙個不停。劉叔背著手,習慣性的在店裏轉悠著,時不時問問客人們, 吃的順不順口, 鹹淡合不合適之類的。
這是劉叔的老習慣了, 早前他自己開飯店的時候,但凡是不在廚房裏頭炒菜, 就出來跟老食客們聊聊天,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以便改進菜品口味。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飯店也改名不是劉家的了,但是他的習慣卻一直沒改。
也是因為劉叔這樣的行為,周圍的老朋友若是要下館子,還是習慣來國營飯店吃飯,熱熱鬧鬧的,舒心。
陳昭在門外偷偷看了一眼,沒敢從前門進,溜著牆根兒繞到了後頭,帶著謝飛悄悄進去。
桂花嬸忙著在灶房裏頭做飯,陳昭的三個小侄子正在院子裏打鬧。見著陳昭進來,三個小豆丁再次包圍了過來,爭著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陳昭安撫了這個,又去抱抱那個,那叫一個手忙腳亂。
謝飛對此愛莫能助,很有眼色的進屋:“嬸兒,我來幫你洗菜。”
“喲,阿飛找到阿昭啦。剛剛石頭還說呢,這天兒都黑了,也不見你們倆回來,該不會是太久沒有回來,忘了路怎麽走了。”
“那咋能忘了您家的路呢,更何況還有阿昭在呢,她也不能把回家的路給忘了呀。”謝飛手下動作不停,嘴裏跟著奉承,“再說了,您炒的菜這麽香,我聞著味兒就找過來了!”
“你這孩子,嘴還是那麽甜!”
桂花嬸笑得合不攏嘴,把鍋裏的炸排骨撈了一塊出來,裝在小碗裏遞過去:“嚐嚐看嬸子的手藝,和從前比怎麽樣?”
謝飛堅決推辭道:“我看著這色香味都好!排骨還是留給孩子吃吧,要不給阿昭?我一個大男人,哪兒能……”
這倒不是謝飛客氣,而是如今雖然還沒有限購,但是家家戶戶條件都一般,吃一次雞蛋都不容易,更別提是排骨這樣的精貴東西了,謝飛自然不能和孩子們搶著吃。
而且這一頓飯,桂花嬸下了大力氣準備的,雞魚肉蛋都有了,放在往常,過年也沒有這個標準。
桂花嬸直接把碗塞到他手裏,不容拒絕的吩咐道:“什麽大男人小孩子的,在嬸兒眼裏都是孩子呢!阿昭和解放他們的都有,我買的多,足足有三斤呢。”
說罷,她又拿了個盤子,把炸排骨盛出來一半,扯著嗓子喊道:“阿昭,帶你侄兒他們洗手洗臉,吃排骨啦!”
陳昭習慣性地應下,把三個皮猴洗刷幹淨,四個人乖巧的坐成一排,開始啃骨頭。
這也是桂花嬸的老習慣了。
從前劉家雖然是開飯館的,但是日子也過得苦,輕易開不了一次葷。所以但凡家裏做了什麽好吃的,桂花嬸和劉叔都得提前盛出來半碗一碗的,讓原主和虎子、石頭三個小的先打打牙祭。
陳昭一邊啃排骨,思緒已經飛到了久遠的第一世。
陳昭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家裏條件實在不好。
陳昭媽媽整日奔波,忙著工作賺錢養家,所以陳昭是跟著外婆長大的。她小時候,外婆也是這樣做的,但凡是家裏改善生活,飯菜還沒有上桌呢,陳昭保準就已經填飽肚子了。
雞腿雞翅膀是她的,魚眼睛和腮邊的嫩肉是她的,精肋排是她的,蒸雞蛋滴上幾滴香油也都是給她的……
外婆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人,對陳昭從不吝嗇,可對自己卻很摳門,總是撿外孫女兒吃剩下的,稍微墊吧幾口,便算是一頓飯了。可是外婆臨走之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她沒能看到自己結婚呢。
陳昭慢吞吞的啃著排骨,在心裏下了決心,那就結婚吧。
為了心中莫名的執念,這樣叫關心自己的人一而再的擔憂傷心,屬實也算不上什麽清高孤傲的行為,何必呢。
更何況,謝飛也沒有什麽不好。
他們認識有三十多年了吧,做過陌生人,當過合作夥伴,也曾經是親密無間的戰友,托付後背的知己……
如今想起來,若是餘生和他搭夥過日子,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情。
再者說,他們倆現在的工作,也沒有日常生活的氣氛。
陳昭一年四季,最少得有幾個月是住在試驗田裏的,而謝飛更是誇張,一消失就是按年來算,三年五年不嫌少,七年八年也說不準。
他們倆這樣的工作性質,謝飛說的就很對,沒必要去禍害別人。
正乖巧坐在灶台前燒火的謝飛,絲毫不知道他老婆即將從天而降,正全神貫注地拍桂花嬸的馬屁。
劉家人多,三斤排骨的量也不大,陳昭吃了一塊就住手了,豎起耳朵聽桂花嬸和謝飛聊天。
兩人從天南聊到海北,從地裏的莊稼扯到天上的飛機,聊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期間,謝飛還趁機說要去住旅店,叫桂花嬸幹脆利落的拒絕了,十分熱情的邀請他來自家住下,住多久都行。
對於謝飛的這項技能,陳昭本人是十分佩服的。她自己的性格有些沉默寡言,一般都是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閉嘴,這樣拉家常的場景,都覺得很難應付。
桂花嬸幹活兒麻利,不一會兒的功夫,幾個菜都出鍋了:炸排骨,燉雞湯,番茄炒雞蛋,糖醋魚,還有一盤子小炒肉,滿滿當當一大桌。
天已經黑透了,前頭飯店也到了關門的時間,劉叔和虎子石頭等人都回來了。
李梅和張萍兩人進來,幫著陳昭、桂花嬸擺桌子盛飯端菜。
劉叔和桂花嬸坐了主位,陳昭挨著桂花嬸坐下,而謝飛則是被劉叔拉了過去,兩人說著要喝一杯。
這樣熱鬧吃飯的場景,陳昭許久沒有見過了,所以吃得非常開心。
待到一頓飯吃完,陳昭跟著兩個嫂子收拾碗筷,桂花嬸去給謝飛收拾床鋪,劉叔和虎子石頭三人,則是對著謝飛左右盤問。
石頭尤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八年前就知道這人有問題!
果不其然,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了吧。
劉叔捧著一杯茶,樂嗬嗬地問道:“阿飛好些年沒回來了,現在在哪兒工作,幹啥呢?”
謝飛態度恭敬極了,規規矩矩地坐直了回道:“在西北一家農機廠工作,主要是造拖拉機和收割機這些。前幾年廠子剛建,廠裏事情多任務重,大家輕易都不休息,離著咱家這般又遠,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回來看您。”
“不過現在好了,已經初步踏上正規了,廠裏領導見我好幾年沒休假,特地給我批了假期,叫我回家休息休息。我也沒有啥家人了,想著從前您和桂花嬸對我的照顧,這才厚著臉皮打擾您來了。”
謝飛說著,拉過廊下的大袋子,從裏頭開始掏東西:“這是我從西北帶回來的,他們那邊羊皮好,我帶了幾塊回來,到時候您和我嬸子做羊皮襖子穿!還有這個,羊肉幹和牛肉幹,頂放也頂餓,我回來錢特意跟牧民換的,您和虎子他們嚐嚐,和咱們這邊口感不一樣的……”
“這大棗和枸杞,熬粥的時候放幾顆,甜得很,還補氣血,您和我嬸子他們喝著都好。這幾個小汽車,是我閑暇時候自家焊的,給幾個孩子拿著玩兒吧。”
他拉拉雜雜掏了一地的東西,從年紀最大的劉叔夫妻,到最小的解放幾個小孩子,一個都沒有落下,算是十分用心了。而且帶回來的東西也珍貴,很多都是花錢也沒地方買的,那小汽車,北都國營商店裏頭都沒見有人賣!
劉叔見了,暗暗點點頭,覺得這孩子最起碼人情世故上不差,知道給自家阿昭做臉。
虎子和石頭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他能把劉家人記在心裏,也說明他重視阿昭。再說這工作地點雖然遠了些,可是聽著也不錯啊,還會做小汽車,感覺是能配得上自家阿昭的樣子。
李梅和張萍兩人在井邊洗碗,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唯恐落下了一言半語,隻恨不能立馬參與進去,問問工資待遇的問題。
妯娌倆在心裏暗忖,男人辦事兒就是不靠譜,咋能不問分不分房子,一個月給多少工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