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夏國如今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具有非常超前的眼光。
她精準地從一大堆賀禮中,挑出了陳昭特意打造出來的自行車, 並且吩咐身邊的人, 待到壽宴結束之後, 把這設計者叫進宮來, 她要看看這東西怎麽才能自己走。
身邊服侍的大太監,早就收了謝大人遞的禮物,聞言忙笑著回道:“說來也是奇了, 這設計者還是個姑娘家呢。聽說是前朝亂世時候, 跟著祖輩逃荒出去的, 如今好容易攢了些家底, 恰逢咱們那個使團經過,千求萬求地跟著回了國。”
“後來知道太後老佛爺您芳誕將至,那姑娘幾乎是晝夜不眠, 足足趕了兩個月的工,這才造出來這麽一輛自行車呢。奴才聽禮部的官員們說了, 小姑娘說沒什麽能表達心意的, 這自行車倒是西洋那頭的新鮮玩意兒, 權當是博老佛爺您一笑了。”
太後聞言更感興趣了:“哦, 還是個姑娘家,多大啦?”
“正是呢,聽說還未滿雙十, 不曾婚配呢。”
“那就叫進來哀家瞧瞧, 若果真是個好的, 哀家就給她賜婚。”
隨著這句一錘定音的話,陳昭當天晚上就接到了懿旨, 叫她第二天早上入宮,接受皇太後的召見。
陳昭帶著自己準備的資料,忐忑又激動地進了宮,等了兩個多小時候,才算是見到了夏國的最高統治者,如今的皇太後柳輕眉。
柳輕眉是家中獨女,她父親雖然官至宰相,但是愛重妻女,所以即便隻得一女也不曾納妾過繼,隻一心守著妻女過活。非但如此,他為明心誌,還給女兒起名輕眉,取“看輕天下須眉”之意,可見對自家女兒的看重。
也因為有這樣的父母,柳輕眉自小就是做男兒教養的。
什麽三從四德,女則女戒之類的東西,嬤嬤雖然也曾經教過,但卻從來沒往心裏去過。倒是男兒家學的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包括朝堂上的風雲變色,才是柳父教導女兒的內容。
這樣長年累月的教育下來,柳輕眉便成了閨閣中的異類,京城人口中時常談論的不羈之人,連帶著柳父也成了個荒唐老爹。
這荒唐父女的名聲越傳越遠,不知怎的便到了先皇耳中,後來一道聖旨傳到柳家,柳輕眉就成了太子妃。
在太子妃的位置熬了十年,她才等到先皇駕崩,變成了皇後。
成了皇後也沒過幾天安穩日子,她又開始和後宮嬪妃鬥智鬥勇,和滿朝文武勾心鬥角,還得小心奉承著荒**好色的皇帝,幫著處理朝政。就這樣煎熬了十幾年,柳輕眉終於熬死了丈夫,成了太後。
她沒有孩子,如今的小皇帝,是後宮一個嬪妃生的。
那妃子難產而死,當時皇帝的身體也日漸衰敗,柳輕眉權衡利弊之後,把那個嗷嗷啼哭的嬰兒抱了過來,充作養子。果真,在她收養了小嬰兒一年半後,皇帝就因為日夜縱欲駕崩,身為嫡子的小皇子兒,就這樣登上了皇位。
至於朝政大權,自然是掌握在升級成了太後的柳輕眉手裏。
陳昭在等待的間隙裏,又在心裏回想了一遍太後的一生,深覺這個女人的經曆也是非常傳奇的,而且她沒有女性非得屈居人下的意識,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一個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地位崇高的女性。
陳昭很想成為她的合作對象,但是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對於柳輕眉而言,與一隻螻蟻差別不大,根本沒有和她合作的資格。所以陳昭今天要做的,就是吸引柳輕眉的注意力,引起她對於自己的興趣,同時盡可能地為謝飛脫罪。
等待的時間漫長,陳昭盡可能地耐住性子,一遍遍地核對自己待會兒要說的話,又反複查看自己帶進來的資料,確保自己能做到萬無一失。
從天沒亮就起床梳洗裝扮,到排隊入宮檢查,再到在偏殿枯坐等候,陳昭見到皇太後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
而她還滴水未進,隻早上出門的時候,塞了幾根肉幹。
不過或許是太緊張了,陳昭倒是不覺得餓,隻是嘴巴有些發幹,又因為夏國服侍繁瑣,為了防止出錯,她連桌上的茶水都不敢喝進肚子,隻略微濕了濕唇便罷了。
被宣進正殿的時候,領路的太監示意她跪下行禮。
陳昭心中排斥不已,她總覺得自己長到現在這麽大,還從未給什麽人磕頭下跪過呢。但是想想在牢中的謝飛,還有她自己心中的夢想,陳昭猶豫了一瞬,還是彎下了膝蓋。
大殿裏的地磚描龍畫鳳,在燭火的映襯下,散發著低調的金光,跪上去冰涼刺骨。
陳昭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那涼意深入骨髓。
她的頭埋得很低,半晌才聽到一句簡短刺耳的男音:“起,賜座。”
她拘謹地站起來,依舊低頭不吭聲,半挨著椅子坐下,等待上麵的人問話。
柳輕眉饒有興致地打量了陳昭一眼,雖然也盤著夏國女子的發型,穿著厚重繁瑣的裙子,看著可不像是個姑娘,倒像是一株青竹。
縱然頭微微低著,可脊骨卻是挺拔的,風雪都無法壓彎。
“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陳昭耳中忽然聽到這問話,沙啞又有磁性,和夏國傳統的聲如鶯啼也沒什麽相幹。
“民女陳昭,今年十八了。”
這回答簡短的叫柳輕眉好奇,她忽然高興起來,笑道:“正是好年紀的時候呢,花骨朵一樣的,抬起頭來,哀家瞧瞧。”
陳昭依著方才宮女教的規矩,老老實實的抬頭斂眉,不去直視上方的人。
柳輕眉微微頷首,誇道:“長得倒也清秀,難得打扮的幹淨利索,不曾濃妝豔抹的叫人看不清真假來。手也很巧,聽說那什麽自行車就是你做的?女兒家精於百工之技的倒是少見,你年紀也不大,是跟誰學的?”
陳昭聽了這話,心稍微放下了些,朗聲道:“民女多謝太後娘娘誇獎,不過雕蟲小技而已,若能得太後娘娘一笑,已經是民女的造化了。至於那自行車,原是民女在奧倫國之時,跟著工廠裏頭的師傅學的,幸而不曾忘記,也做了出來。”
“工廠?”
柳輕眉第一時間抓住了重點,她微微俯身向前,細細問道:“你是在奧倫國長大的?那什麽工廠,莫不是跟咱們的繡坊酒坊類似?”
“是也不是,咱們這些夏國的作坊,大多都是以人力為主,奧倫國則用了許多機器,速度快不說,也省去很多人工的費用。空下來的人又去做別的,這樣周而複始,滾雪球一樣,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人也就越來越有錢了。”
“這麽說,奧倫國很有錢?比之咱們夏國如何?”
陳昭敏銳地察覺到,這是個送命的題,答好了平步青雲,答不好她就隻能跟謝飛牢裏見了。
“回太後老佛爺的話,民女認為,奧倫國比之夏國各有所長。咱們夏國地大物博,且曆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厚,民眾開化極高,這些方麵都遠遠高於夏國。”
“可若是論科技發展水平,以及百姓的年收入等等,咱們就略輸一籌了。奧倫國如今已經有了蒸汽機、鐵路火車,還有鋼鐵廠、遠洋輪船廠,以及各種新式的火炮。”
“依靠這些東西,他們在海洋上無所顧忌,或是逼迫或是明搶,劫掠了許多財富和土地,堪稱海上霸主了。在這方麵而言,咱們夏國就遠遠不如了。”
“大膽!”柳輕眉身邊的大太監厲聲喝到,“你這小小女子,豈敢在此危言聳聽,滅我夏國威風!”
陳昭眼角餘光瞄了一眼柳輕眉,見她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就知道對方並未生氣。
果真,柳輕眉輕輕笑道:“好了好了,李德福,你把人家小孩子都嚇壞了。原是哀家叫她說的,她心裏這樣想的,自然也該這麽答,不然豈不是欺君罔上了?”
隨即,她又問道:“哀家聽說你是跟著使團回來的?那奧倫國聽著也不錯,又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怎麽會想著回來呢?”
陳昭幹脆利落地說道:“民女在那奧倫國雖然也有些家底,可卻因為這黑發黑眼的外貌,備受當地百姓排擠針對,日子實在難熬。再者,先父先母去世之時,曾經拉著民女的手諄諄教誨,讓民女務必要葉落歸根,即便這一輩不能,下一輩也得返家才行。”
“這是民女家中幾輩子傳下來的家訓,家中幾代人時刻記在心頭,一時不敢或忘。故此當民女看到夏國使團時,便毫不猶豫的跟了回來,隻願能重返故裏,圓了家中長輩的遺願。”
“瞧瞧,這丫頭還是個孝女,不錯很不錯!”
柳輕眉嘴裏誇獎著,眼神掃向了身邊的大太監:“哀家恍惚記得,那使團已經回國了,怎麽不見人來朝哀家述職呢?”
李德福低聲回道:“他們早在兩個月前就回國了,隻是在進京的路上,不幸遇見了山匪和水盜,幾船的國禮都被劫掠了個精光,故此被打入大牢,隻等秋後發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