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注,寒夜如霜。

街道上,人群三三兩兩地歸了家。

幾隻麻雀飛落在相府內一間窗明幾淨的屋子簷畔,聽著房內小聲地抽噎。

“顧氏簡直是欺人太甚,自己的女兒入了宮成了貴妃都還不知足,還想把你也送去,不就是因著她女兒不能生育,把你送進去給她鋪路的嗎!”

應含慈雙眼通紅,氣得握拳含恨。

她本就身份低微,受到大房的欺辱就罷了。

生了個女兒,倒也知足,好歹有個依靠。這些年來在府中一直勤勤懇懇,沒什麽存在感,她也不爭。

卻沒想到她的安穩換來的是飛來橫禍。

“這麽多年我們母女兩在府中,什麽好事都輪不上我們,現在把人往火坑裏推的時候,怎麽就想到了我們!”

應含慈怨天尤人,一雙眼淚撫摸著女兒的頭,滿是不舍。

“你長姐本就不是什麽大度的人,怎會容得下你得寵?萬一真懷上了,她……”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寧柯打斷了。

“姨娘,慎言。”

寧珂看著應含慈,眸中淡然。

“既然木已成舟,我們也改不了那聖旨,不如就從了吧。”

寧珂深知那紅牆綠瓦下的醃臢,隻是這十七年來的蟄伏,她也忍夠了。

從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世界,胎穿成小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裝,在忍。

盡管姨娘生的極美,但就是因為是父親醉酒時寵幸的姨娘,所以直接認定,是姨娘設計父親,妄圖生下孩子,從主母的洗腳丫鬟轉為主子。

洗腳丫鬟生下的孩子是她出生起就帶著的標簽,從小開始,她就是丞相府中的恥辱。

這十幾年來,父親不重視,主母更加是怨恨姨娘,認為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背叛了自己。

殊不知,醉酒的是父親,犯錯的也是父親。

承擔苦果的,卻是她可憐的姨娘。

大房的人往死裏壓迫她們母女二人,難過時,連燒火丫鬟都能欺辱到她們的頭上。

槍打出頭鳥,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的嫡庶尊卑,知道自己庶女的身份。

人命在這個時代,比草芥還廉價。

她今日若是拒了這個聖旨,明日,她指不定就會被親爹許配給哪個大腹便便的官員,籠絡他丞相府的勢力。

再差些,還有可能會被主母隨意打發走,別說護住自己娘親的命,連自己的命,她都未必能夠保住。

她隱忍蟄伏,為的就是有一天伺機而動,可大禍驟降時,她才明白在這個世界,一味的隱忍蟄伏,換來的隻是任人宰割。

要麽為人魚肉,要麽成為刀俎。

寧珂選擇後者。

入宮,要麽一鳴驚人,要麽死……

不,她隻會攀臨高峰!

要嫁,她隻會嫁給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寧珂抬手輕輕抹去應含慈的淚珠,撲進她懷中柔聲細語地安慰道:

“姨娘放心,女兒不會讓姨娘擔心的,女兒會在宮內過得很好。”

溫暖入懷,應含慈哭聲更甚。

她舍不得,舍不得自己乖巧聽話的女兒。

可千般萬般的不舍,在敲門聲響起時,隻能盡數掩入黑暗。

“姨娘,五小姐,老夫人和老爺要見五小姐。”

應含慈眉目輕顫,她清楚地知道等待她們的將是什麽。

她張了張嘴,恐懼讓她怎麽都應不下聲。

“知道了,這就來。”

寧珂應了聲後起身。

“姨娘,擦擦淚,我們去見老夫人和爹吧。”

兩人穿過一條幽深晦暗的廊簷,入目便豁然開朗。

高挺蔥鬱的竹林依溪而建,波光粼粼的水光在皎潔的月光下蜿蜒而入,停至在一座雕梁畫棟的樓宇前。

門側的婢女見二人到,帶著破天荒的笑臉迎人:“應姨娘,五小姐請進,老夫人和老爺在等著呢。”

應含慈從未受過這等待遇,緊張得手心出汗,抓著寧珂的手微微輕顫著。

直到進入屋內,應含慈這才強行穩下心神,看了眼也坐在下首的顧長殷,和寧珂一同問安。

“應氏見過老夫人、老爺、夫人。”

“珂兒給老夫人、爹、母親請安。”

老夫人高坐明堂之上,著一身繡著金絲的淺咖色襖袍,簪點翠鑲料珠七鳳紋頭花,端的是珠光寶氣。

明明是六十多歲的年齡,可坐在上座卻腰身筆直,淡淡的目光掃向兩人,顯得幽深而犀利。

“起來吧。”

顧長殷上下打量了寧珂一眼,麵色欣喜地點頭稱讚:“往日倒是不曾發現,柯兒竟也出落得這般好。”

坐在右上座的寧伯遠見兩人來,直言道:“收拾的怎麽樣了?明日入宮的東西可都備好了?”

寧珂垂首乖巧答道:“柯兒相貌平平,不敢得母親謬讚。”

“東西在半月前皆已經收拾妥當。”

老夫人抬眸也應聲稱讚:“生得不錯,隨了你姨娘。”

“隻是性子過於沉悶,若是入了宮中還這般無趣,恐怕難當大事。”

老夫人正思忖續言,應含慈聽著這話眼前一亮,瞬間帶了霧氣:“老夫人、老爺,柯兒的性子確實是軟弱了些,要是這般入了宮中,怕是要遭人謀害啊!”

她語氣淒厲,跪地頷首:“請老夫人和老爺大發慈悲,讓柯兒留在府中吧。”

被攔了話的老夫人麵色不悅。

顧長殷疑惑反問:“應姨娘這是什麽話,柯兒入了宮有貴妃娘娘罩著,誰敢動柯兒半分?”

“貴妃娘娘和柯兒親為姐妹,怎麽會任由旁人欺負了去?應姨娘可要想好了再說話啊。”

質問和警告聲起,惹得應含慈身體一顫。

這是在告訴二人:寧珂性子不討喜,入宮若想無虞,隻有乖乖聽從貴妃安排這一條道路。

眼見寧伯遠眉頭緊皺,寧珂連忙下跪,置地堅決。

“柯兒願意入宮,姨娘隻是苦於在府內再無人可依,這才亂了心神,還請母親勿怪。”

“柯兒相信貴妃姐姐也定會護我周全。”

這話一落,眾人見寧珂懂分寸,麵色也都緩和了不少。

隻是並未叫人起,老夫人對寧珂垂訓整整一個時辰,這才放人歸去。

直到次日清晨,寧珂入宮時,才得了句老夫人的承諾:

“你且放心去吧,你姨娘我會照顧一二的。”

而後被馬車的垂簾掩目,已不見住了十七年的相府,再次掀簾便是四四方方的紅磚綠瓦。

被一名嬤嬤引著一路而行,直到一座清麗典雅的寢殿前停下。

嬤嬤垂首道:“寧小主,皇上封了您為答應,按照宮內規矩,嬪以下的小主住偏殿,這便是您住的左偏殿常春閣了。”

寧珂點頭道謝,跟著來的婢女山青遞上一包銀子,樂得嬤嬤喜笑顏開。

“還請嬤嬤指點,與我同住的都是哪些主子?”

見寧珂和善,嬤嬤也自然樂於指點。

“咱們這含章宮啊,暫時無主位,隻有寧小主和右偏殿的宋貴人,她是本次新秀中位份最高的小主,其父是正二品雲貴總督,比小主入宮早一個月,小主可以多與她走動走動。”

得了宮內消息,寧珂道謝送走嬤嬤。

自顧入閣內更衣,去拜見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