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剛剛結束蘇溫行的葬禮, 蘇念等其他人離開之後,獨自一人走回家。

她正沿著路邊走,突如其來的一聲驚雷, 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一會兒,本來萬裏無雲的天就變得黑壓壓一片, 烏雲到處翻滾,十月底的南城氣溫沒有北城那樣低, 路上還有穿短袖的過路人。

蘇念心裏默歎口氣, 覺得此情此景倒挺襯她的心情。

又是一陣狂風吹過, 她這才加快回家的步子。

也是趕巧, 剛進家門, 雨勢就變大。

晝如暗夜,狂風急電, 落地成河,漫濫成海。

南城的排水係統一向糟糕, 沒多久,地麵的積水便到了小腿的高度。

小巷接頭賣傘的販攤, 垃圾桶下可憐兮兮的流浪貓, 行人深一步淺一步的腳印,都在狠狠地訴說著這次的雨很大。

蘇念把陽台上的窗戶關緊,又細細檢查一番才走進客廳。

客廳彌漫著一股低氣壓, 電視裏在播放南城近幾天的天氣預報, 稱今天的雨大約會持續整整一天, 但同時是今年秋天的最後一場雨。

這場雨過後,隨之到來的是氣溫降低。

迎來2013年的冬。

蘇海把蘇念安排進了南城的一所私立高中,他也向總公司申請調職回到南城的分公司。

就這樣,蘇念和北城的聯係漸漸變少。

隻剩每周周末的總訓回北城住上兩天。

與此同時的北城。

夜晚九點, 北城的雨淅淅瀝瀝,雨勢不大。

空曠的露天籃球場內,傳來幾聲籃球砸在地麵上的聲響,緊接著是籃球拍到擋板上的悶聲。

盛凱手上握著兩瓶水,朝著陳響走去。

他坐到一旁的長椅上,朝著聲源處掃了幾眼,張了張嘴,最後也沒說出口。

幾分鍾後——

“陳響!你打夠了沒有?”

盛凱實在看不下去陳響這副頹廢的樣子,自從蘇念走後,陳響雖然轉回了理科,但整天無精打采的,沒個精神的樣子。

他站起來,快步走過去,奪過籃球,直接朝著一邊重重砸過去。

籃球砸到柵欄上又彈到另一側,發出悶聲。

盛凱走到一旁,把水扔進陳響懷裏,“你他媽沒完了?蘇念走了你就不活了唄?整天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給誰看?”

這些話對陳響不為所動。

“你能不能認清現實?”

盛凱沒好氣的說完話,就坐回了長椅上。

陳響悶不做聲地擰開瓶蓋,仰頭,喉結上下快速滾動,有股別樣的性.感,三口兩口喝完之後,捏扁塑料瓶,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

空瓶和鐵質垃圾桶發生碰撞,傳來清脆響聲。

他坐到盛凱旁邊,手肘搭在膝蓋上,手無力地耷拉下垂,他的表情不甚清楚,前額的碎發也被打濕。

整個人有股頹廢的氣氛。

過了許久,盛凱才聽到一陣熟悉的低啞的嗓音。

“盛凱,你不懂。”

陳響的聲線壓得很低,似乎在隱忍著什麽情緒。

盛凱冷笑一聲,“我他媽是不懂,我不懂你以前這麽灑脫的少爺竟然能被一個女的搞成這副鬼樣子!”

他接著嘲諷陳響,“蘇念有那麽好?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蘇念。”

自從蘇念轉到一中,他覺得以前的陳響就不複存在。

陳響下顎收緊,緩緩道:“和蘇念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撞過來,坐到我腿上,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麽是心動。”

以前陳響被那麽多女生表白,不明白那些女生怎麽想的,現在懂了。

那種感覺獨一無二,無論他心情多麽煩躁,隻要看到蘇念,一切烏雲轉晴。

就像某一首歌的歌詞一樣,“你一出現,陰天變成晴天,隱隱約約照亮了心裏麵。”

蘇念就是令他心動的代名詞。

盛凱聽完,臉上緊繃的表情舒緩了些,“明天高考報名,你…”

“理科,想好了。”

盛凱鬆了口氣,他是真怕陳響半路再轉回文科。

他給了陳響一拳,“你說到做到!”

高考報名之後,盛凱明顯感覺到陳響恢複成以前那個不羈的少爺了,學習上是卯足了勁,但喝酒抽煙玩樂也沒戒掉。

第95節

有時候他覺得陳響一直是這個樣子,好像蘇念這個人從沒出現過一樣。

但有次,一群兄弟扯了個理由坐一起喝酒,那時候正好一模考試結束,大家壓力都挺大的,想放鬆放鬆,最後也就喝的都挺多的。

他醉的迷迷糊糊的時候,看到陳響靠著椅背,嘴裏念叨什麽。

當時,他的酒立馬醒了一半。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陳響醉酒,和旁人沒什麽兩樣,平時冷白的臉也帶了幾絲紅暈,但不仔細瞧是看不出來的。

盛凱湊過去,靠著零散的清醒聽了會兒。

能聽到的是陳響的低喃,“念念…”

“……”

2018年五月。

蘇念剛拍完班級畢業照,手上拿著學士帽往一旁走。

“——念念!”一道俏麗的女音傳來。

蘇念順著聲源望去,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校道旁,手上捧著一束向日葵。

她莞爾一笑,提起步子走過去。

隻是剛走沒兩步,就被一人攔住腳步。

“學姐!恭喜你畢業!”

蘇念被這道洪亮的男音驚得後退一步,視線看過去,才發現左易正站在一旁,臉上掛著絲毫不遮掩的笑。

左易見蘇念看過來,直接把手上捧著的花遞上前。

蘇念見狀,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在那邊。”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要過去,你別在這擋道。

左易好像聽不出蘇念這話的意思,樂嗬嗬地講,“那剛好,我和學姐一起去。”

今天這個日子,蘇念不想發火,就任由他跟在自己身後。

蘇念穿過校道,周圍熱鬧無比,到處都是拍照的情侶。

她在葉稚語麵前站定,接過她手中的向日葵,麵上有些驚訝,“今天可不是休息日啊,你又翹班了?”

葉稚語敷衍地回了她的話,“嗯,念念,畢業快樂!”

蘇念聽著她這句不走心的祝福,也沒生氣,挽起她的手臂,“我好餓,早上為了化妝,都沒吃飯。”

她身後的左易聽到這話,立馬殷勤地湊上前,“學姐,學校附近開了一家超好吃的日料店,要不——”

葉稚語急忙打斷他的話,“不需要,哪涼快哪待著去。”

她講話的同時,眼神不斷地朝著蘇念傳遞信號:這小子還追你呢?

蘇念遲疑地點點頭,無奈地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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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沒有參加高考,在高三那年,在優秀運動員本科保送推薦名單裏她被保送申大。

進入大學之後,專業知識和訓練她都沒有落下,在2016年第十三屆全國冬運會取得自由滑賽事的冠軍。

自此之後,申大又多了一位風雲人物。

大三那年,她本著好心,幫了一把處於困難時期的左易。可左易好像缺愛似的,就纏上了蘇念。

蘇念明確拒絕過左易的告白,可左易像個狗屁膏藥,隻要蘇念在教室上專業課,他就跟著自己,甩都甩不掉的那種。

蘇念也學聰明了,隻要沒課就去訓練館躲著。這樣才勉強躲過左易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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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稚語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正大光明地把蘇念拉到自己的另一側。

她上下掃了一眼左易,目光裏的不屑顯而易見,“小學弟,你呢,最好離我家念念遠一點。”

她把手搭在蘇念肩上,用了點力道把蘇念扯進自己懷裏。

蘇念看出她的企圖,就順勢靠著葉稚語。

葉稚語不屑開口,“我家念念可不是什麽妖魔鬼怪都能肖想的,姐姐我剛學了女子格鬥——”

她停頓兩秒,嘖嘖兩聲,“要不,咱倆過過招?”

這話說完,左易的表情像打翻了調色盤。

葉稚語上綱上線,“還不走?找打呢?”

左易聽到這話,直接溜了。

葉稚語鬆開蘇念,輕輕搖頭,語氣嘲諷,“我還以為多爺們呢,原來是朵爛桃花。”

說完又拉著蘇念朝著校外走,“走吧,姐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蘇念回了一趟宿舍,把學士服換下來,上衣套著紫色薄款針織衫,配著米白色褲子,襯得整個人歲月靜好,像畫卷裏走出來的人。

葉稚語就在樓道等她,見她走出來,眼底的驚豔立刻外露出來,“這是哪裏來的美女,都要把我掰彎了。”

蘇念怕她大喊大叫,急忙拉著她往宿舍外走。

B大臨街的一家烤肉店內。

烤爐上的生牛肉正滋滋冒著油光,沒多久就透出肉香味。

葉稚語捏著夾子在蘇念盤裏放進幾塊切好的熟肉,她把夾子放到一邊,目光有些躊躇,“念念…”

蘇念端起一旁的水杯,好笑地說,“怎麽了?怎麽這麽吞吞吐吐的?”

葉稚語歎了口氣,“算了。”

蘇念聳肩,沒繼續問。

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兩下,手機屏亮了。

蘇念拿起手機,解鎖。

一條陌生號碼發過來的短信:【蘇念嗎?我是嚴書,這周六你有時間嗎?是這樣的,這周六是咱們班的聚會…】

蘇念沒看完,就扣上手機,狀似無意地開口,“這周是八班的同學聚會?”

葉稚語正切肉的動作頓了頓,她發下剪刀,把火調小,盯著蘇念的表情慢慢開口,“是啊,前幾年邀請你,你都沒來,大家都知道你有比賽,沒時間。現在——”

“我去。”

蘇念平靜地打斷她。

葉稚語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念念——”

她沒想到蘇念這次會這麽爽快的答應,以往幾年她都是直接拒絕了。

因為——

一中各界的高中聚會都是在同一天安排的,陣仗有些大,也就是說,這次的同學聚會,陳響他們那群理科生也會到。

蘇念看著她,片刻後,輕笑,“怎麽了?”

葉稚語麵露複雜,她不知道蘇念是否知道同學聚會不隻是她們自己班的,也會有別的班。

她想了想,還是沒說,“沒事。”

出了烤肉店,葉稚語被一通電話叫走了。

蘇念直接回了訓練館。

出租車上,她可能剛吃完飯的原因,有些氣悶,就打開車窗,透透氣。

司機的目光時不時地放在後視鏡上,蘇念也感覺到了,她扭頭,和後視鏡裏司機的視線再一次的撞上——

司機尷尬一笑,“姑娘,你是不是哪個娛樂明星啊,我看你挺眼熟的。”

蘇念搖頭,輕聲道:“不是的。”

與此同時,車內廣播正播報體育新聞:在前不久剛結束的全國遊泳冠軍賽上……

這句話也不知道打在司機的某根弦上,他猛地一拍方向盤中央的喇叭,“我想起來了!”

“滴——”的一聲,令蘇念看了過去。

司機不好意思的笑笑,隨後語氣無比震驚,“姑娘,你是不是那個花滑運動員?叫什麽來著我也給忘了。”

蘇念點頭,她2015年進入國家隊,正式成為一名花滑運動員。

蘇念頭還有些暈,索性就靠著椅背,吹著窗外打進來的涼風。

司機見她這副倦怠模樣,也沒敢大聲講話,順手把廣播調低音量。

周六的同學聚會她知道會有誰去,也知道自己去參加了會撞上誰。

她很清楚。

那年到現在,差不多已經過去五年。

這五年裏,她不是對那人一無所知。

記得高三那年,她剛回南城沒兩天,就接到了葉稚語的電話。

當時在電話裏,葉稚語先是哭訴,為什麽一聲不吭的離開,而後又講了,陳響在她剛走的第二天,就回了理科班。

再之後知道陳響的消息,是葉稚語發過來的一條視頻。

視頻上的地點是一中的小禮堂,陳響曾經在那個地方當著無數老師學生的麵用德語祝她生日快樂。

視頻裏,男生的頭發似乎更短了。

從他那字正腔圓的演講裏能聽出來,那天是百世誓師大會。

現在蘇念記不清演講的主要內容是什麽了,隻記得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直接燃爆全場。

“時間不多了,接下來就看你怎麽拚了。”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從陳響口中出來,就會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之後,是高考結束後的放榜,她從葉稚語口中得知,一中的狀元是陳響。

在蘇念記憶力,關於陳響所有的消息都停留在高中。

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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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大在申城,這個城市屬於南方,和南城的距離很近。

這次葉稚語是早先知道蘇念畢業,才特地翹班來的申城。

蘇念回了訓練館,便開始繼續訓練。

從大三開始,她就在住進了訓練館的宿舍。

畢業後的打算她還沒有想好。

周五這天晚上,蘇念坐最後一班航班到的北城。

葉稚語把她接到自己家,“江池出差了,他明天不去同學聚會。念念,你今天和我睡一起。”

江池和葉稚語在一起之後,雖然經常有大大小小的爭吵,但總的來說還是溫馨的。

兩人在大三那年正式開始同居。

北城的夜晚氣溫稍低,蘇念累了一天,洗完澡便睡了。

周六這天,她和葉稚語一道去參加的同學聚會。

令兩人意外的是,陳響竟然缺席了。

要知道,以往幾年,他每次都準時到的。

陳響雖然沒來,但蘇念看到了姚琛和盛凱一眾人。

葉稚語把盛凱拉到一旁。

今天的盛凱穿的人模狗樣的,看起來還挺正式的。

葉稚語壓低聲音,“陳響呢?他人呢?”

盛凱心裏清楚陳響在想什麽,但他沒多說什麽,“他今天出差,和你家江池一起。”

其實這次出差本不用他去,可他偏偏就是去了。

同學聚會一貫無聊,一上午就結束了。

結束之後,蘇念直接飛回了申城,沒有片刻停留。

她在申城一直等到畢業答辯的日子,答辯結束後,她本來想回南城休息一段時間。

可接到沈冰教練的電話,迫不得已才再一次地回了北城。

世界之窗訓練館內。

“這次比賽你去參加,”沈冰把申請表遞給蘇念,“這項賽事也隻能你去參加。”

蘇念接過,掃了幾眼。

它是今年的國際滑聯花樣滑冰大獎賽,時間是在十月份,還有不到三個月的訓練時間。

她填好之後,遞給沈冰。

沈冰拍了拍她的肩,“這三個月你就待在北城。”

之後的三個月,蘇念都在北城的訓練館裏訓練。

比賽前夕,她回了一趟別墅區,從她當年回南城之後,便很少來過這裏了。

林秋得知她要去參加比賽,對著她囑咐了好久。

蘇念從家出來的時候,剛剛下午三點,之後便回了訓練館,跟隨隊伍到了機場。

出發洛杉磯。

這場比賽規模宏大,設立了六個分站台。

首場比賽再洛杉磯拉開帷幕。

蘇念對這場賽事的信心很足,可比賽當天卻出了意外。

她自由滑出現連跳失誤,最後隻拿到第九名的成績。

成績剛出來的時候,她獨自一人回了休息室,這是她職業道路上的第一個滑鐵盧。

她想穩住心態,可惜沒有做到。

網絡上鋪天蓋地對她的謾罵,因為一次的失誤,導致無數網民開始攻擊她,難聽的話都在屏幕上亮著。

蘇念沒忍住,直接在一樓的洗手池旁哭出了聲。

周圍很寂靜,隻有她的哽咽聲。

過了不久,一道腳步聲傳來。

蘇念吸吸鼻子,打開水龍頭,捧著涼水衝在臉上。

試圖去衝洗掉淚痕。

身後的腳步聲停下,她沒在意,抬眼,朝著一旁的紙抽抽了兩張紙,視線放在麵前的鏡子上。

鏡子裏的那雙黑眸看過來,和記憶裏的一樣,但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疏離和冷漠。

男人衣著西裝,身材偉岸,高高在上,目光從容不迫,深邃漆黑。

一張帥臉禁欲又矜貴,不可褻瀆。

蘇念試想過和陳響重逢的場景,但沒有一種是像眼下這樣。

她雙眼發紅,臉上還掛著淚痕,心態一蹶不振,心情糟糕到極點,頗顯狼狽。

反觀麵前的男人,他身上早已沒了少年的不羈,有的隻是被歲月打磨過的男人模樣。

男人身後跟來幾人,嘴裏說著流利的英語。

陳響麵不改色地移開視線,薄唇一張一合,標準的口語從他口中吐出。

沒過多久,他就被眾星捧月般的簇擁著離開這裏。

不知道是不是蘇念的錯覺,在他邁出步子的那一瞬間,她察覺到一道視線掃過來,等她再看過去的時候。

隻有那群人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