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望遠行,南陌春殘悄歸騎(下)
!!!!勒子容和紫陌在書社裏消磨了一個下午的時光,他們坐在書社內靠近窗戶的藤椅上,早春的陽光灑滿了房間。勒子容小口抿著上好的聞林茶,時不時壓低聲音和店裏的活計交代著事宜,但他眼角的餘光卻始終停留在紫陌身上。
紫陌手裏捧著新晉付梓的詩集,偶爾低下頭讀上一兩句,大多數時候,她都在走神。勒子容有些擔心紫陌,他情願紫陌把心裏話一股腦的說出來,或者幹脆發發脾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不在焉。
自他們從王宮門口回到書社之後,紫陌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若是外麵傳來馬鈴鐺的聲音,她就‘倏’的起身走到窗戶邊上往外瞅著,有時候一瞅就是一柱香的時間,然後恍恍惚惚在藤椅和窗戶之間來回踱步,嘴裏還小聲叨念著。
就在紫陌第三十一次起身走向窗戶的時候,勒子容跟著她走到了窗前。他倚在窗戶邊上,隨著紫陌的目光向外麵張望。不知道什麽原因,他竟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憂傷,有一種朦朦朧朧的預感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仿佛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再等下去,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在他的眼中再也見不到深愛著的紫陌。
勒子容轉過身來,用他那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紫陌。紫陌衝他微微一笑,她很感激勒子容,他每次都能在自己沮喪失落的時候找到自己,然後溫柔地伸出手,幫自己排解心中的煩悶。就好像是……救火隊員……紫陌想到這個比喻之後忍不住噗哧一笑。
勒子容不解地看著她,紫陌挑了挑眉毛,笑著說:“似乎,每次你都能撿到倒黴的我,然後舉著一盆涼水澆在我頭上。”
“什麽意思?”勒子容蹙了蹙眉。
“別誤會。”紫陌連忙解釋道:“我是說,每當我心情不好,或是陷入某種尷尬窘困的境地時,你都非常適時的出現,拯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紫陌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簡而言之,勒子容就是我的救星。”
勒子容聽到紫陌對自己的誇獎,臉上浮現出了淺淺的笑容:“你確定不是災星?”
紫陌的頭搖得比撥浪鼓還要快:“怎麽會呢。”
“陌陌,”勒子容見紫陌心情好轉,便趁勢問道:“你看上去憂心忡忡,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能不能告訴子容?”
紫陌一怔,她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雖然她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但還是被勒子容發現了端倪。
勒子容伸出手去輕輕地揉了揉紫陌的頭發:“如果是不好的回憶,就忘掉它吧。”
紫陌衝勒子容撅了撅嘴:“謝謝你,子容。有時候覺得你就像是我的哥哥呢。”
勒子容聽完紫陌的話,臉色一變,他迅速抽回了放在紫陌發間的手,神情嚴肅地說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也不是你的什麽親戚。”
紫陌有些詫異地望著勒子容,她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話為何會惹勒子容感到不快。
“你可以把我當成朋友、知己,甚至是路人,就不能是哥哥。”勒子容再次強調。
紫陌緩緩點了點頭,勒子容盯著紫陌的臉看了好一會,才衝她淺淺地笑了笑。紫陌這才如釋重負般吐了吐舌頭轉身坐回到了藤椅上。
在勒子容心裏,紫陌所謂的哥哥上官辛就是一個最失敗的例子。上官辛守護了紫陌那麽多年,卻一直被局限於哥哥這個稱謂之中,到頭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而他,太寧城第一才子勒子容絕不會重蹈其覆轍。成為紫陌的哥哥,看似可以和她親密地交往,殊不知,哥哥就如同王母娘娘隨手畫出的天河,永遠都不可能邁過去。
聰明狡猾如勒子容,他已經取得了紫陌的信任,並且在紫陌需要的時候給予她支持與鼓勵。他們倆的距離已經很近了,隻要一個小小的契機,一個細微的感情漣漪,就能敲醒紫陌有些遲鈍的腦子,讓她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在她身邊,嗬護著她。那種嗬護不是兄妹之間的體貼包容,而是朋友之間的曖昧不清。對朋友的感情,是會逐步升級的,再進一點,再進一點點,她就會臉紅心跳加速,等她明白過來為時已晚。
書社打烊之後,勒子容提議走著回府。他們二人並肩走在太寧城不知名的街道上。勒子容凝視著紫陌的側臉,他覺得從遇到紫陌的那刻起,就注定他不得不毫無抵抗之力地接受命運安排的邂逅。
而紫陌的腦子裏,卻都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冷酷畫麵。趕路的這些天,紫陌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做相同的噩夢,夢中她和不知名的男子歡好,但突然那張麵孔變成了燕蘇音,她極力反抗,可燕蘇音把自己死死地壓在了身下,她無法動彈,隻能絕望地閉上眼睛。
一想到那個場景,紫陌隻覺得好似有人把一條小蛇順著她的脖頸扔了進去,那小蛇用它鋒利的尖牙在她的身體裏撕咬著,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她。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紫陌和勒子容步伐一致,甚至連他們走路的姿勢也配合的十分協調。勒子容心中產生了某種溫柔的悸動,他故意大幅度搖晃了一下身子,一隻手按在太陽穴上。紫陌連忙伸出手扶住了勒子容的胳膊,勒子容順勢夾住了紫陌的手,他的胳膊輕輕一滑,紫陌的手便落入了他的掌心裏。
紫陌有些尷尬地想抽回手,但見到勒子容麵色有些憔悴,神情疲倦,一雙漆黑的大眼睛裏泛起一層霧氣,顯得十分憂鬱,她以為勒子容是累病了。紫陌猶豫了一下,便反握住了勒子容的手:“子容是不是生病了?”
勒子容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他此刻十分享受紫陌的關心,以及從她手心傳來的溫暖。他盡量放鬆自己內心中湧起的**不安,他故意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紫陌的鼻尖,仿佛在愛撫一條小狗似的。那種有些麻麻的感覺弄得紫陌笑個不停,勒子容也隨著紫陌笑著。
紫陌盡量忽略掉握著自己的那雙修長的手,她內心隱隱感到窘迫,她的胳膊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好像從勒子容的手碰觸到的那部分起,她的半個身子就已經失去了知覺。
自從勒子容一出現,很多事情就變得難以控製,紫陌也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打個比方,和勒子容在一起談天,總能讓紫陌忘記時間。他們有著相同的愛好,勒子容就像是一本精致華美的百科全書,隨便翻到任意一頁,都精彩絕倫,妙不可言。勒子容淵博的知識和略帶狡猾的做人方式像是萬花筒裏的世界一樣,讓紫陌應接不暇。
但和勒子容分手,時光又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老樣子,沉悶、乏味,一分鍾一分鍾地消逝著。
“有件事,剛剛忘了告訴你,也許你在回城的路上已經聽說了。”勒子容說道:“宜淨王爺一行人在抵達自在郡當晚,便遇襲了。別急,聽我說。”勒子容見紫陌瞪大了眼睛,他連忙摸了摸紫陌的手背繼續說道:“深夜,有人向行宮發射亂箭,還有幾支射進了王爺的寢帳內。不過,那將軍救駕及時,並無人受傷,隻是沒有抓出行刺之人。”
紫陌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勒子容話鋒一轉:“小將軍那如護駕有功,已加官進爵,不再與那霜將軍同駐紮在自在郡,而是啟程前往襄城做大將軍去了。”
“哦?”紫陌的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自己寄出的信,那如是肯定收不到了。幸好,自己沒一時衝動跑去自在郡找那如。
勒子容早就猜到紫陌的反應,剛剛在書社裏,隻要有驛站送信的馬車經過,紫陌就要探出頭去張望,還有誰能讓紫陌這麽魂不守舍呢,勒子容不用想也知道。看來,紫陌給那如寄了信,而且信裏麵一定寫了些纏綿的話,否則紫陌不會那麽緊張兮兮的。
隻不過,老天爺不幫忙,恐怕那封信,那如是收不到了。勒子容突然感到心情愉悅,他從紫陌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步履輕鬆地朝著勒府走去。
紫陌目送著勒子容進了府,才悵然有所失地歎了口氣,邁著稍顯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就在紫陌轉身走了幾步之後,勒府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勒子容快步追上了紫陌,他拍了拍紫陌的肩膀說道:“陌陌,你要賠我。”
紫陌詫異地轉過頭看著勒子容:“什麽?”
“我的袍子。”勒子容說著背過手指了指自己的袍子:“剛才你靠在我後背上大哭,留下了……”
紫陌看到了勒子容袍子後麵幾塊明顯的汙漬,她臉一紅,急忙說道:“我賠,一定賠。”
“你可知道我的尺寸?”勒子容一本正經地問道。
“不知。”紫陌撓了撓頭。
勒子容笑著彈了彈紫陌的額頭,狡黠地說:“那就先欠著吧。”說完他便大步走開了。
紫陌凝視著勒子容的背影,重重地甩了甩頭。難道一輩子都要被他這麽耍弄?紫陌嘟了嘟嘴。為什麽要說一輩子?自己怎麽每次都會著了他的道?紫陌跺了跺腳,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
每個人對於家的定義不同,有人四處漂泊,心裏卻始終裝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家。又有人從未離家,即使在親人或者愛人身邊,但仍會感到無助與孤獨,這樣的家,並不能稱之為家,隻能說是一個落腳的房子。在未發生齊州事件之前,紫府在紫陌的心中,是寧靜的港灣,是包容自己任性與衝動的城堡。在那裏,有溫和睿智的母親紫菲涵,有疼愛自己的爹爹燕蘇音,有時刻跟隨身邊的廣單,有清冷內向的商呈霄,甚至連詠氏姐妹、管家之類的人,在紫陌眼中都是既可愛又可親的。
紫陌依賴著他們,信任著他們,愛著他們。但現在,似乎一切事情都不像想象中的那樣。紫陌不知該如何麵對母親紫菲涵,她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接問紫菲涵,她的生父是誰。原本看上去簡單幸福的一切,為何現在如此複雜呢?
不知不覺間,紫陌走到了紫府,門口的侍衛一見紫陌,連忙進去通報。紫陌見到管家華琳急匆匆地朝自己走來:“我說今兒個怎麽喜鵲一直叫呢,原來是小主子回來了。你們幾個,還不趕緊準備替小主子接風。”華琳說著給身後的一幹侍女們使了眼色,“燕正夫……”
“他坐馬車,再過兩日便到。”紫陌冷冷地說:“母親可回府了?”
華琳一怔,點了點頭。紫陌扭過頭便朝書房走去,華琳趕忙伸手攔住紫陌:“小主子,主子正在會客。”
“什麽客人?”紫陌抬頭瞥了華琳一眼。
華琳吱吱嗚嗚也沒說出客人的名字,紫陌心下生疑,便推開了華琳,大步衝進了書房。一進門,紫陌便看到軒轅依鴻正和紫菲涵怒目相視,兩人見紫陌進來,馬上停止了爭吵,同時望向紫陌。
上午在皇宮門口,軒轅依鴻便發現了紫陌,但他當時要主持儀式,無法脫身。現在見到紫陌,他快步走到紫陌身邊,一下子把紫陌緊緊摟在了懷裏。
“你這丫頭,怎麽會提前回來?”軒轅依鴻的語氣裏帶著幾絲喜氣:“該不是,為了看你的辛哥哥最後一眼吧?”
紫陌皺了皺眉頭,這軒轅依鴻怎麽總是喜歡吃這些沒頭沒尾的閑醋。紫陌踮起腳尖在軒轅依鴻耳邊說:“如果我說是呢。”
“你敢。”軒轅依鴻瞪著紫陌的臉,大聲說道。
紫陌一邊笑著一邊搖頭,被軒轅依鴻擁在懷裏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那是一個溫暖的、強勢的懷抱,一掃紫陌進紫府時的憂鬱,為她冰冷的內心注入了一絲活力。
“小陌。”紫菲涵皺著眉頭瞅著自己的女兒,當眾和攝政王摟摟抱抱這成何體統。
紫陌聽到紫菲涵的聲音,身子一僵,她從軒轅依鴻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王爺,我明晚去王府門口等您。”
“不,明晚我來接你。”軒轅依鴻說著吻了吻紫陌的額頭:“紫大人,本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掂量著辦吧。”軒轅依鴻說完便極有氣勢地轉身離開了。
紫菲涵目送著軒轅依鴻走遠之後,她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小陌,可是在齊州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有。”紫陌堅定地說:“母親,女兒再過幾個月便要行及笄之禮了,可否……可否搬出紫府,另立門戶?”
“什麽?”紫菲涵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這是何故?為何突然起意要搬出去?小陌,你在齊州真的沒發生什麽事情嗎?是不是……你若受了什麽委屈,告訴為母,我替你做主。”
“女兒並沒有受任何委屈,隻是女兒已長大,並且納了兩房側夫,也該有自己的宅子了。”紫陌輕描淡寫地說。搬出去,最大程度地遠離燕蘇音,這是紫陌能想到的最佳解決方法。
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誰能保證……燕蘇音他不會繼續糾纏呢……紫陌知道,自己應該找燕蘇音談談,希望能打消他心裏那種旖旎的念頭。但她實在鼓不起勇氣麵對燕蘇音,自己曾把他當成父親一樣敬愛,那些親昵的舉動,現在回想起來卻令紫陌感到一陣陣反胃。
“小陌。”紫菲涵走到紫陌身邊,伸手捋了捋紫陌的碎發:“唉……這到底是為什麽?”紫菲涵其實也在皇宮門口看到紫陌了,當她看到紫陌獨自一個人騎著馬,提前幾天回到了太寧,就隱隱猜到在齊州發生了不好的事情。而這事情,十有**和燕蘇音有關。等燕蘇音回府,自己一定要問個清楚,莫非……他心裏頭的邪念被女兒知道了?
紫菲涵隨即又覺得多想了,自己早就多次警告過燕蘇音,他不敢對紫陌怎樣的……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正在紫菲涵思慮之際,書房的門又被推開了。燕蘇音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平兒也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書房。
紫陌震驚地看著燕蘇音,燕蘇音衝紫陌燦爛一笑:“小陌剛走不久,我們也動身了,本來是想坐馬車一路遊山玩水,但聽說府裏出大事了,我便帶著平兒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出大事?”紫陌的眼珠子快要掉下來:“什麽事?”
“亂嚼舌根。”紫菲涵哼了幾聲,她側過頭冷漠地問燕蘇音:“在齊州發生了什麽事情?弄得紫陌想搬出紫府,另立門戶?”
“小陌要搬出紫府?”燕蘇音的聲音有些顫抖:“我……”
“在齊州,到底發生了何事?”紫菲涵厲聲問道。
“娘親不和我睡,和他睡。”平兒突然插進話來,他撅著嘴,伸手指了指燕蘇音。**** 小說.年時轍(女尊男強) 最新章節第十一章:望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