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竹, 天真,感性,好奇心重。

秋山竹晚, 心機深沉,八麵玲瓏,虛偽。

神代竹喜歡的東西有,父母, 叔叔們, 聽故事, 朋友和擁抱。

秋山竹晚喜歡的東西是,高處,地下室,寶石和條野采菊。

神代竹的理想是, 成為像父親一樣的軍人。

秋山竹晚的理想是維持世界和平。

兩個人是一個人,又截然不同。

一個是過往,一個是現在。

秋山竹晚想起那個穿著一身像模像樣的小軍裝, 在戰爭留下的殘垣斷壁上歡快奔跑的男孩,瞳色逐漸深沉,他向天際敬了個禮。

為了創造他所期待的那個未來, 任何會阻礙到社會秩序的東西, 秋山竹晚都會不顧一切代價使其煙消雲散。

哪怕對手是憧憬的老師,哪怕自己已罪不可赦,所有宣言正義的話語, 都被鮮血淋漓的雙手映襯的蒼白可笑,也在所不惜。

“入局了。”佩戴在右耳耳麥傳來江戶川亂步含糊不清的聲音, 這位名偵探估計又在吃零食:“你不去看看?”

秋山竹晚苦笑一聲:“我能不去嗎。”

‘哢嚓’, 大概是咬斷了棒棒糖的聲音, 江戶川亂步淡定開口:“不能。”

不能還問他幹嘛。

秋山竹晚歎口氣,認命的跳下天台,他單手扶在耳麥上,換了個頻道。

“開始吧,麻煩兩位了。”

“你確定把我們的人情都用在這?”容貌迤邐,眼底憂鬱的法國男人偏過頭,恰好對上搭檔好像不經意間投過來的視線,他回了個微笑,見對方不自在的轉過頭,眼底笑意加深,嘴裏卻繼續對秋山竹晚咄咄逼人:“事前先說好,我和保爾可不捆綁銷售。”

“我確定,蘭波先生。”秋山竹晚篤定:“這次的敵人十分棘手,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容不得半點疏忽。

武裝偵探社全員,兩名超越者,一名具有超越者潛質的迷霧異能者,一名被策反立在天空賭場控製室的異能者,港口黑手黨暗地派遣跟蹤秋山竹晚的兩名異能者,加上他自己。

這就是秋山竹晚的全部底牌。

也是他敢與老師對抗的底氣。

“找老夫有什麽事嗎,竹晚。”

秋山竹晚沒正麵回答,索要道:“筆能借我用一下嗎,老師。”

福地櫻癡不疑有他,把筆送了出去。

秋山竹晚接過筆,隨後慢條斯理的拿下扣在右耳上的手,將耳麥一並取下,順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賭場混進了偵探社的人。”

福地櫻癡的視線落在他右耳。

那有一隻紅繩串的耳釘,小小的金鈴鐺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長長的流蘇隨著風晃動。

那是條野采菊的耳釘,大概是手編,市麵上沒有的款,他一直戴在左耳,隻有一隻,因為另一隻在他加入獵犬時丟了。

福地櫻癡卻知道,那隻是被秋山竹晚拿走了。

發現學生和部下藕斷絲連前,他以為那是秋山竹晚為了讓他安心的手段,發覺真相後,秋山竹晚的乖順也沒讓他把那耳釘放在心上。

怎麽今日又出現了?

福地櫻癡一皺眉。

下一秒。

驕陽下塞納河水般流動著文字的金色屏障自整個天空賭場下方悄無聲息的蔓延,瞬息間,將整個賭場籠罩其中,福地櫻癡他們所處的天台也被單獨劃出,形成了絕對出主世界的獨立的亞空間,連空氣都無法外流。

有七八柄劍從四麵八方襲來,秋山竹晚吐出一大口鮮血,他的雙腿,腹部,肩膀,後腦,甚至咽喉正中都被利劍貫穿。

那些利刃很快

便消失了。

失去支撐的秋山竹晚踉蹌幾步,跪倒在地,瞳中是沒有焦距的灰敗,鮮血從千瘡百孔的傷口中不要錢的流出,很快便聚出一個小血泊。

福地櫻癡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和惋惜,他手中正拿著一柄古樸華麗的劍,還有殘存的鮮血順著血槽滴落在地,劍身滴血不沾,和秋山竹晚身上那些一模一樣。

跨時空與空間之劍‘禦雨前’。

也是福地櫻癡真正的底牌,一柄甚至連失敗都能斬斷的神器,擁有它,便可隨意折疊時間與空間,輕易操控現在與未來。

那些突兀出現的劍,就是未來的福地櫻癡送往過去的劍,為的是除去障礙。

福地櫻癡挽了個劍花,把血珠甩幹淨,不再管已經沒了氣息的學生,將禦雨前對準隔斷了整個空間的金色屏障,眼中滿是凝重。

禦雨前切斷空間的能力……失效了。

這金色屏障是什麽東西。

突然,福地櫻癡轉過頭,鷹隼般的眸子轉向秋山竹晚倒下的地方,那屏障不知何時已經跨過了青年的屍體,向他縮圈了過來。

那並非是讓他震驚的東西。

他震驚的是,除了被暗沉鮮血浸濕的破碎衣物,秋山竹晚身上的傷竟然都愈合了,一名有著亂蓬蓬卷發的青年正蹲在他邊上用手戳他臉頰,好像還挺嫌棄,隻用了一根手指。

在這種騷擾下,秋山竹晚還真睜開了眼,把太宰治手一把拍開,大概是力竭,軟綿綿的,不過眼中的嫌棄和無語不作假。

福地櫻癡睜大了眼。

不可能!

腦袋和咽喉,身體多處一同被貫穿,人該一瞬間就因為劇烈的疼痛刺激的失去意識,秋山竹晚怎麽可能還有餘力發動異能!

異能測試的時候,秋山竹晚明明還……原來是裝的嗎。

福地櫻癡被氣笑了。

好,他的好學生。

能耐真不小。

沒等福地櫻癡開口說什麽,他便察覺到了不對勁,金色屏障已經縮到了四五米的距離,不知何時升起的白霧如潮水般漲到了小腿處。

一名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異能體憑空出現。

秋山竹晚拍掉太宰治的手後,劫後餘生的歎了口氣。

好在他這麽多年不是白摸爬滾打的,在劍刃出現的瞬間便及時偏頭,在劍擦過頭皮和肌膚的同時,使用【偽裝檔案】進入假死狀態,穀崎潤一郎也在太宰治的指揮下用【細雪】製造了他被爆頭的假象。

“你好像禿了一塊,秋山。”太宰治語氣凝重。

秋山竹晚下意識一摸被利刃擦過的地方,那似乎還在火辣辣的疼,不過也隻是似乎,傷早痊愈了,除了血什麽也沒剩,他摸到的是細軟的頭發。

“沒禿啊?”秋山竹晚茫然,還轉頭問穀崎潤一郎:“我頭發沒事吧。”

穀崎潤一郎搖搖頭,然後開口:“秋山先生,您手上全是血。”

秋山竹晚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幹了什麽。

他弄髒了頭發!

因為那四麵八方的劍刃來得突然,【偽裝檔案】的替死鬼隻能有一個,且情況緊急,秋山竹晚隻能緊著致命傷轉移,人的承傷能力有限,所以他手上還有劍傷未痊愈。

什麽時候了還有空犯欠!

秋山竹晚氣的從地上撈起一把血水,甩了太宰治一臉血點子,自己卻疼的呲牙咧嘴,因為手腕側,腕骨和虎口,都有未愈合的傷。

也多虧了太宰治這一出,秋山竹晚得以冷靜許多,無論是瀕死的恐懼還是以下犯上的激動都被平複了。

太宰治幽怨的看了眼穀崎潤一郎,和剛殺完人被滋了一臉血的變態殺人狂似的,後者心虛的偏過頭,不敢與

之對視。

空間極小的屏障中,福地櫻癡縮手縮腳的和自己的異能體戰鬥著,他雖然經過獵犬改造,刀槍不入,但畢竟還是人類,會疼,會累,有能量消耗,不可能戰勝非人的異能體。

蘭波壓縮空間,澀澤龍彥使用霧,魏爾倫,中島敦,與謝野晶子等戰力在外備用,所有客人被趕到室內,等到戰鬥結束,會被告知天空賭場設備出現問題,毫發無損的離開賭場,這便是秋山竹晚的萬無一失。

順帶一提,跟著秋山竹晚放出的情報偷渡進天空賭場的中原中也和芥川龍之介早被江戶川亂步逮出來了,也在邊上圍觀。

福地櫻癡像是動物園裏的困獸,被一堆人圍觀,一時又氣又恨,束手束腳的無從施展力量。

異變就是這時候發生的。

本次行動,讓所有人都心驚膽寒的‘書’,竟然真被福地櫻癡派上了用場。

他背對著異能體,用**和禦雨前硬生生扛下對方的攻擊,但擁有‘將武器加強一百倍’異能的異能體不是泛泛之輩,隻是兩下攻擊,便讓福地櫻癡的後背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這些時間,也夠福地櫻癡用手上的鮮血在書寫下一行字了。

“亞空間破了!”中島敦驚呼道。

太宰治皺眉:“書要起效,不是需要像寫小說那樣有完整的前因後果,故事體係嗎?”

在幕後指揮的江戶川亂步看出了端倪:“福地櫻癡在書上寫的內容,是針對蘭波的。”

果不其然,黑發的法國美人捂著胸口靠在搭檔懷裏,神色痛苦,維持亞空間即為苦難。

“是舊傷複發一類的話嗎。”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盯著像玻璃破碎一樣的亞空間,隨後向關心搭檔的魏爾倫說道:“亞空間快碎了,你再不出手可算是毀約了,魏爾倫先生。”

魏爾倫冷哼一聲,視線像刀子一樣剜過來:“我知道,不用你多嘴。”

太宰治訕訕的摸了摸人中:“中也。”

得到搭檔的確切消息,蘭波終於支撐不住,取消了【彩畫集】。

福地櫻癡脫困。

亞空間破,白霧若是再不收,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人了,江戶川亂步隻能讓澀澤龍彥收手。

秋山竹晚坐在地上盤算著。

【龍彥之間】這張手牌沒用了,【月下獸】【羅生門】【黑虎絕爪】【汙濁了的憂傷中】……這麽算起來,他手牌真的不少。

可惜沒什麽用,主攻牌有一個魏爾倫在,幾乎就沒別人什麽事了。

剛才‘萬箭穿心’那一套後勁不小,加上手上零碎的傷,導致秋山竹晚起來時還是身體發軟,踉踉蹌蹌,他後悔了下為什麽沒再綁個替死鬼上來後,又思考了下在天人五衰和偵探社眼皮子底下藏匿替死鬼的難度,釋然了。

在前者眼中,他沒有對替死鬼必須是罪人的限製,沒必要帶人上賭場,正義一方的後者……不言而喻。

秋山竹晚感歎,諾大的天空賭場,竟然每一個能讓他放心當作替死鬼的家夥都沒有。

【偽裝檔案】這種續航能力這麽弱,好廢物。

和江戶川亂步簡單確認了一下他們戰鬥的方向,秋山竹晚就一瘸一拐的挪過去了,別問,問就是腿上的傷,也是無關緊要的零碎傷。

他現在就是個國中生推一把都會倒地不起的‘真嬌弱小廢物’。

強者之間的戰鬥節奏很快,兩人交手,常人肉眼都看不清,隻看一團殘影在荒誕。

重力粒子凝練身體的身體絲毫不輸於獵犬的人工造物,歸於神明力量的重力也比尋常武器更加強勁,禦雨前在對付戰鬥經驗豐富,不懼武器的魏爾倫時也不占優勢,更別提福地櫻癡身負重傷。

魏爾倫必贏。

但是……

書的存在,就意味著麻煩。

秋山竹晚的視線一直聚焦在福地櫻癡手中拿著的書頁上。

他暫時想不出現在這個情況能寫出解決困境的字,但被鬣狗追捕的羚羊總比鬣狗要快,生死危機就是最好的爆發潛能的提速劑。

為了保險,一個字也不能讓他寫。

和秋山竹晚想的一樣,福地櫻癡破局的唯一生路就是被他抓在手上的書,他用禦雨前幹擾了魏爾倫的動作後,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遠處奔去。

魏爾倫經驗豐富,選擇的戰鬥場地臨近賭場邊緣,他用身體堵住了逃亡賭場內部的道路,賭場為了防入侵,又在牆壁邊塗抹了油,使用的材料又堅硬無比,根本不可能攀附上去。

這是一個甕中捉鱉的戰局。

但對賭場結構不了解的魏爾倫並不知道,就在他為福地櫻癡選對葬身之所的賭場邊緣的正下方幾米,有個迎風天台。

福地櫻癡縱身一躍,他打算跳到那個天台上,然後去控製室,騙留守在那的西格瑪啟動天空賭場的自毀設備,這樣所有的襲擊者都將粉身碎骨而他,會在書的幫助下,乘坐救生艇離開這裏。

想起學生的背叛,福地櫻癡眼中劃過一抹痛心。

他不知道為什麽秋山竹晚會突然反水,不,看今日天羅地網一般的精密布置,絕不是突然。

所以他的好學生,他的傳承者,到底是什麽時候起了反心的。

在稻川會欺上瞞下的時候嗎?

就在福地櫻癡即將落地的時候,突然被人攻擊,身體偏離了降落軌道,他下意識一抓。

是秋山竹晚!

他背了賭場的結構圖,知道魏爾倫得意的布陣的缺陷,將這場因為配合不足而出現漏洞的計劃將錯就錯的變成了完美的陷阱。

秋山竹晚單手抓著天台側,另一隻手掰掉緊緊抓著他腳踝,本來就受了傷的手根本沒那麽大抓力,天台側又硬,秋山竹晚五指鮮血淋漓也逐漸下滑,而且愈發像上,想借著他為踏板爬上天台的福地櫻癡也是個大問題。

翠色頭發上沾染了暗紅結塊,身上衣服也被黑紅的血液浸染,破破爛爛,狼狽不堪的青年突然露出一個肆意的笑容,他說。

“地獄再見,老師。”

隨後,秋山竹晚鬆開了手。

【偽裝檔案】已經沒有替死鬼了,那又怎麽樣呢。

絕不能讓福地櫻癡活著離開賭場,讓他上去,獵犬的身體恢複能力和書都相當麻煩,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的選擇是最穩妥的。

兩人雙雙向下墜落去,像是斷翼的血鳥。

*

秋山竹晚睜開眼,迷茫的紮了兩下,渾身的疼痛讓他遲鈍了兩秒,隨後,驚愕的睜大眼。

剛才他和老師同歸於盡時,大概墜到賭場最下的一個順風天台時,有人抱住了他的腰,代替他墜下去了。

那個味道,是……條野。

秋山竹晚沒空追究條野采菊是怎麽來到天空賭場的,他隻是愣愣地摸著自己腰側,那有半個血手掌,似乎還有餘溫。

條野他……

“笨蛋。”

秋山竹晚聽見一聲無奈的熟悉歎息,從自己身後傳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猛的向後看去。

白發,玫紅挑染,永遠如玫瑰般熱烈肆意的青年,一身昂揚軍裝,袖子邊沾了血跡,是他的條野。

“你以為我的異能是什麽啊。”條野采菊嘟囔了一句,又生氣,又心疼,又為戀人的擔憂和驚慌感動,還覺得好笑,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批到秋山竹晚身上:“你的高智商都用來瞞我了嗎,竹君?”

【千金之淚】能被摔死,相當於比細胞還小的微粒子會被摔死,這可能嗎?

秋山竹晚從喉嚨裏嗚咽一聲,抱住了戀人,連剛披上的衣服滑落也不管,他有些幽怨。

“你這麽久沒出現,是不是故意的。”

條野采菊噗的笑出聲:“風大。”

不是故意不現身。

秋山竹晚冷哼一聲,隨後報複式的用雙手捧住戀人的臉。

“我愛你,快說你愛我。”

“……我也愛你。”性格含蓄內斂的東方人到底在這方麵難掩於口,白發的獵犬臉紅了半邊,意外純情:“竹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