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剝極則複

南寄賢並沒有接陸由遞過來的卡,他給陸由的是,一巴掌。

陸由右半邊臉腫了。

而後,他笑了,“要是一巴掌抵一塊錢的話,每天打十下,我也要還您,四五二十,四十年。”

“你說得這是什麽話!”南寄賢重新撿起了皮帶,“老師,南請家法,今天,南就當著兩個小師弟的麵,打醒他!”

徒千墨一把拽過南寄賢手中皮帶,他手背青筋綻起,連手臂都在發抖,聲音更是嘶啞得可怕,“不用你!今天,我自己,打醒他!”

徒千墨說到這裏就將陸由一把按下去,陸由後背上有傷,可徒千墨硬是沒有手軟,一下子就壓了下去,而後,去剝他的褲子,陸由叫起來了,“你還要怎樣!我是欠你的錢了!我是謀算你了!可是,電影也不是我求的,舞台劇也不是我要的,我唯一演過的那個MV也是你叫我去的,你憑什麽打我!你別碰我!”

“我憑什麽打你!我今天不說你算計我,因為我的確讓你失望了,我今天也不怪你親口說放棄,因為的確是我逼得你走出了這一步!我今天就問你,你被人壓著洗廁所的時候,你偷偷溜出去做應召服務的時候,你被你媽逼債逼到要賣身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人,叫徒千墨,他曾經說過,無論任何時候……”

陸由沒有等徒千墨說完,“他曾經說過,永遠不要指望有誰會拉你一把,這個圈子,隻有拜高踩低,沒有雪中送炭。任何時候,想立得穩,都隻能自己站起來!”

“啪!”一皮帶,徒千墨甚至氣得沒有再去剝他褲子而是就這樣隔著病號服抽上去,“他說的是,他是例外!”

皮帶的聲音讓人心驚,“他告訴過你他是例外,他是例外,他是例外,你記住了沒有!”

陸由瘋了,“我記不住!因為,我曾經問他,他是不是不再要我了,他給我的答案是,轉身就走,無論我怎麽樣伸手哭求,都再也抓不到的背影!”

“那是因為你不知好歹!我們師徒之間的事,為什麽,要拿到大庭廣眾下說。陸由,我這一生最討厭別人算計我,你說我對你什麽人都不是,你憑什麽算計我!”徒千墨皮帶不停。

陸由在**翻來覆去地掙紮,他躲不開逃不掉,可是他的嘴沒有被封住,“啊——!你是我什麽人都不是,你憑什麽打我!”

“抽!抽!”皮帶破風的聲音更響了,徒千墨整個人就像是冒著氣,“你再說一句我什麽都不是!你再說一次我什麽都不是!陸由,你有種,你就再說一次!”

“老師!”南寄賢從身後攔腰抱住了徒千墨,劉頡上來搶徒千墨手中的皮帶,甚至被失控中的徒千墨抽到了臉上,趙濮陽撲在**將陸由護在身下,“老師,您不能再打了,您這樣打,更不像是老師教徒弟了!”

趙濮陽的喊叫讓徒千墨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了,是啊,他和陸由說的這些話,又有哪一句,是像老師教徒弟呢。他自己,完全就像是個,是個得不到變形金剛而哭鬧的孩子。

徒千墨大口喘著氣,南寄賢感覺到老師漸漸平靜下來也放開了他,徒千墨惶然地靠在門上,打破鏡子已經結了薄痂的傷口被崩開了,手上流著血,劉頡拉開抽屜找醫用藥棉,扯了一小片過來幫徒千墨擦,徒千墨將手交給他,卻突然身子一顫,“阿頡,老師,老師怎麽打在你臉上。”

劉頡笑了笑,“沒有,是我自己沒注意,皮帶掃了一下,沒事,不怎麽疼。”他頰骨上是很深的一道紅印子,已經腫了起來。

徒千墨用另一隻手輕輕去摸,很是心疼,“我,我脾氣來了就控製不住。”

南寄賢隨意揮了揮手,自己幫徒千墨擦手上的血,趙濮陽在一邊安撫陸由,劉頡便也過去。

南寄賢留意瞅著他們兩個注意力都在陸由身上了,才對徒千墨小聲道,“老師帶藥了嗎?”

徒千墨喘息聲猶未停息,他沒有說話。南寄賢知道自己問了一句蠢話,他又看了陸由病床一眼,這個小師弟趴在**哭,他想,阿頡和濮陽和他都比自己親,有他們兩個看著陸由,老師情緒平複下來也會好。他出了門向外走,果然,慕禪在這一層的陽台上。

南寄賢伸出了手,慕禪沒有讓他失望,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藥瓶,展開一張幹淨的餐巾紙,倒出了兩粒膠囊,裹好交給南寄賢。

“謝謝。”南寄賢說。

“千墨的身體——”慕禪的臉色很白,他是的確擔心的。

南寄賢輕輕搖了搖頭,“rune,現在這時候,恐怕,老師不大想看見你。”

慕禪還是帶著那種素淡的笑容,“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可是,明知道他不好,你要我怎麽樣轉身離開。”

南寄賢也笑了笑,沒說話,轉身走了。回到病房的時候,他將藥給了徒千墨。徒千墨咽了,卻是道,“讓他滾。”

“是。”南寄賢離開,可是,他並沒有去找慕禪,而是去另一邊的過道口吹了會風。再進門的時候,徒千墨劉頡趙濮陽都背轉身坐在另一張**,倒是一個長得很甜美的小護士在幫陸由換藥。

小護士很敬業,等替陸由收拾完了才紅著臉對南寄賢道,“您能幫我簽個名嗎?”

南寄賢微笑,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你的名字呢。等我回去,寄一張CD給你。”

“謝謝!”小護士激動地幾乎叫起來,但又考慮到有病人,很快掩住了口。卡狄醫院自然不乏明星,可是,今天這間病房的陣容,到底是太強大了。

南寄賢等護士走了才過來對徒千墨道,“老師——”

徒千墨也站起了身,“濮陽,我們走吧。”

“是。”哪怕還有些擔心,但趙濮陽終於是聽話的。

南寄賢給了劉頡一個眼神,劉頡輕輕點頭,表示自己會盡力。

等他們幾人出去,劉頡並沒有立刻過來,而是依舊在原來的位子坐著,望著窗外。

陸由聽到門響,以為大家都走了,抬起頭,卻看到劉頡還在。

對這個三師兄,他始終是心存感激的,那種感激,不同於南寄賢高高在上的替他還錢,也不同於趙濮陽親切的叮嚀殷勤的照顧,而是一種,對他對自己的欣賞和理解的感恩,他想,恐怕這些師兄裏,三師兄是唯一一個,沒有輕視過他的吧。哪怕是小師兄,對他照顧的同時,也會把他當成個小師弟,而不是那種,平等的照顧。隻是,現在的他,真的沒有力氣說什麽話。

劉頡也安靜地很,陸由不開口,他也不過來硬湊,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就像房裏沒有自己這個人一樣。最後,還是陸由忍不住。

那麽激烈的爆發之後,肯定需要一個出口,任誰,都不能還繼續鴕鳥下去。

陸由的第一句話是,“老師他——”

劉頡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他的神態很平靜,好像還在惋惜那隻停在電線上的鴿子,“老師的身體不太好,生不得氣。不過,小師弟是不知道的,他一直以為,老師沒什麽大病。”

陸由一呆。這是他預期之外的事,他會問,隻是因為,徒千墨手上的血弄到了他被子上而已。

劉頡看陸由神色,便知自己誤會了,也有些尷尬,不過他性子一向淡得很,旋即就道,“也沒有什麽的。我從前那麽犯渾,不也是,頂著老師的脾氣上嗎?”他說到這裏,便從床的另一頭繞了過來,順手將掉在地上的那張銀行卡撿起來放在床頭櫃上,“你不用覺得內疚,其實,老師就是這樣。發起脾氣來好像凶得很,但是,對自己徒弟,終究是生不起大氣的。”

“嗯。”陸由應了一聲。

“其實,你也不一定,要做徒弟的吧。”劉頡道。

陸由肩膀顫了,難道,連三師兄都不願意接受自己了嗎?想想也是,一個害得他們最敬重最愛戴的老師幾乎發病的人。

陸由的反應讓劉頡苦笑了下。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就說出這句話,可是如今,他確定,老師的感情,陸由是真的不知道的。

其實,最了解老師的人,還是我,不是嗎?劉頡對自己說。可是,這句話之後,他就是深深地自責,陸師弟是信任你的,我們這些人,可能陸師弟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所以,老師才放心將你留下來,大師兄才會也要你留下來,這個時候,你怎麽能想得還是自己!劉頡!你這樣做,對得起老師,對得起陸由嗎?

劉頡抽出了那個團凳坐得離陸由更近些,“我是在想,其實,你最初,如果隻是想成名的話,也不一定是要做老師徒弟的吧。”

陸由沒否認,“最初,我沒想要老師什麽。如果他能捧紅我,身體,還是別的,無所謂。”

“人都是這樣。得到的越多,就會要求更多。”劉頡道。

“是,我要求的,太多了。”陸由的聲音軟軟的,不知是沒了力氣,還是心累了。

“傷疼得厲害吧。”劉頡問。

“還好。謝謝三師兄。”陸由道。

劉頡揉揉他的頭,“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老師,是怎麽過的!”

陸由沒有接話,他不願意去想,更不想聽這些。從最自私的角度,徒千墨過得不好,他的罪孽就更重了。

劉頡的聲音淡淡的,沒有指責,更沒有想去說服陸由什麽,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老師每天都在和自己慪氣,吃飯的時候,吳嫂但凡做了你愛吃的菜,他就控製不住地想發火。可是,他還要小心,不願意讓我看出來。前天晚上,栩欞送來了《犀角》的新劇本,老師的情緒,就更不好。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特別焦慮,可是,又好像期待著什麽。那樣的老師,讓我覺得,哪怕他也在擔憂,或者說並不是很幸福,可是,二師兄走了之後,他是真的,像是活過來了。”

陸由道,“是。可能,我真的,還有一點,填補空缺的作用。”

劉頡搖頭,“你若是這麽想,那也沒什麽。最多,就是再冤枉老師一次罷了。”

“難道不是嗎!”陸由又激動了。

劉頡看他的目光還是那樣,聲音也輕,“不是。”而後,他說,“老師有兩個晚上,沒有回家裏住。我起初不知道他是去幹什麽,剛才,你和老師爭執,我想,恐怕,他去了哪裏,你也該猜到了。”

“你是說——你是說他去酒店找我!”陸由問。

“那是去哪呢?一次18號,一次25號。”劉頡道。

陸由不說話了。事實上,他想,他對徒千墨徹底散盡了最後一絲期望,也不過是因為,第一次,衝進褚雲飛房裏,將他一把拽出來卸了他一條手臂的,是慕斯。他問了一個外人聽起來特別可笑的問題,“他為什麽不來找我!”

劉頡搖頭,“我也不知道。隻是,我印象中的老師,一向是很驕傲的吧。像今天這樣,威脅你留下來,還動皮帶,真的很少見。他通常,無論是誰要走,都不會挽留,哪怕,當年的二師兄,也一樣。”

陸由覺得有一種不知什麽樣的情緒化進了心裏,“既然他這麽驕傲,又何必還來看我!”

劉頡望著陸由,“我不知道老師心裏怎麽想,隻是,我猜,老師會跟著你,不是想抓你出來,隻是,怕你出事,他好有個照應吧。”

“我都爬別人的床了,還能出什麽事!”陸由吼道。

劉頡望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陸由,你告訴我,你和別人,真的——”

陸由打斷他,“如果是真的,會怎樣!三師兄是不是也會像別人一樣看不起我,認為我自甘下賤!”

劉頡道,“那倒不會。這種事,雖然我們都沒經曆過,但是,這個圈子呆久了,也尋常。不過,我想,你不是那種人。”

“我為什麽就不能是那種人!”陸由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劉頡倒是沒答他這個問題了,“你休息一下吧,你的情緒,現在不適合說這麽多話。”

“是不是,如果我是那種人了,我就不配再進你們的門了?”陸由問。

劉頡望著他,“你想得太多了。老師如果看中你,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他都不會丟掉你。陸由,你很像從前的我,從前,對這一點,我也不確定,不過,我也不必向你解釋,你跟著老師久了,自然,就會確定了。”

陸由沒有說話。

劉頡看他,“護士隻替你處理了後背的傷口,老師發了那麽大脾氣,你身上的傷,還是要上藥的吧。我去替你叫老師。”

“不用——”陸由很激動。

劉頡看他,“別忙著拒絕,我想,現在,其實,你們真的可以,好好談一談。”

徒千墨沒有和陸由談,他隻是替陸由上了藥之後,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等護士來再掛**的時候,兩個人也不說什麽話,就這麽一直坐著。陸由迷迷糊糊的,究竟是折騰了太久太疲憊,他睡著了。

徒千墨聽護士的要求給空的**瓶子裏灌上熱水,畢竟是十一月,**還是有些涼的。他小心地抬起陸由的手,將溫度正好的玻璃瓶子墊在陸由掌下,這樣陸由指尖就不會太冷。

他看著這個小弟子,陸由的頭在枕頭上偏過來,臉上被南寄賢摑的巴掌印子還在,他皮膚很白,那紅色的指痕就更顯得觸目驚心,隻是這孩子恐怕真是累了,他睡得很安靜。

徒千墨用手指輕輕試他額上溫度,好像,頭又燙了。徒千墨問自己,或者,我真的是,太不講理了。

他的目光落在床頭那張銀行卡上,這卡,他曾給了陸由,陸由又給了孫引弟,後來再落到南寄賢手裏,輾轉轉了一個圈,如今,竟是又回來了。

徒千墨盯著那卡看了很久,卻連卡號的顏色是金的還是銀的都記不住,他一直在想陸由的話——有的人,除了真心,他還能給其他很多東西,比如,您;可是,有的人,除了真心,他就,什麽也沒有了。

徒千墨苦笑了一下,或者,的確。

徒千墨握住了那張卡,卡的邊緣鉻的他手指生疼。徒千墨,你又憑什麽,用對你最微不足道的錢來換對於他最寶貴的信任!

徒千墨輕輕歎了一口氣,他摩挲著自己手背上的創可貼,突然就覺得,自己特別失敗。

“您是真正的救世主,您永遠不會忘了在洪水來臨之後派一條小舟,我承認,絕望時的最後一根稻草,所有人都會頂禮膜拜誠心皈依。可是,我也不會忘,如果沒有你,這場大雨就不會降下來,如果沒有你,我們也不用流離失所去擠這條小破船了!所以,請不要苛責我對您的恩惠沒有感激,因為,如果不是你逼我到如斯田地,我根本,就不用受誰的恩惠!”

曈曚,又被你說中了!你就是我生命的預言家,我究竟要用多少年,才能突破這樣的魔咒呢?

另一側的樓梯口,是趙濮陽小心翼翼地叫著大師兄。

南寄賢回頭,揉揉這小師弟的小腦袋,“你大慕哥帶你去看會唱《月光微微光》的小朋友了?”

趙濮陽點頭,“我買了糖給他吃,那個小弟弟真的好可愛。”

南寄賢鼓勵小師弟,“那就更要努力啦!被小孩子喜歡,是最幸福的,他們喜歡你,一定就是真的喜歡了!”

“嗯。我知道。”趙濮陽點頭,而後他看著南寄賢眨巴著長睫毛,“大師兄,您,您心裏,很不好受吧。”

南寄賢笑,“怎麽會?”

趙濮陽靠著師兄肩膀,“我知道,我不該這麽說的。可是,老師從來沒有那樣說過您,不管大師兄再堅強,也會委屈的吧。”

南寄賢輕輕刮了刮趙濮陽小鼻子,“別胡思亂想了,大師兄一點也不介意。師兄,可不就是為你們這些小孩受委屈的嘛。”

趙濮陽看大師兄是真的不介懷也放了心,這孩子又撒起嬌來了,“我不是小孩,老師才是,這麽大的人了,吵起架來真慪。”

南寄賢被這小師弟逗樂了,他順手拍了拍趙濮陽的小屁股,“這才幾分鍾,又編排起老師來了,我看,你就是討打。”

趙濮陽笑啦,而後,這小家夥很壞心眼地拽了拽南寄賢褲子,南寄賢看他,“怎麽了?”

趙濮陽抬起頭,一臉無辜,“沒怎麽啊,我就是試試,沒有皮帶,大師兄的褲子會不會掉下來。”

南寄賢擰了一把他臉,“你就皮吧!回頭鬧砸了我的演唱會,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經變小師兄了,剝了褲子打你!”

病房裏,陸由再一次醒來,沒有任何所謂心靈感應之類的玄妙反應,而是兩天差不多就喝了一點粥,他太餓了。 肚子咕咕叫,實在不算是有麵子。不過,他的心終於可以暫時放下一點。

陸由知道自己不爭氣,可是,他控製不住那種若有若無的安心和釋然,那種感覺,就像是,買白菜討價還價最後少了三毛錢一樣。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終於有一次,在不太好的狀態中驚醒,張開眼,第一個刹那,看到的,可以是,徒千墨。

作者有話要說:歌的名字改了下,本來是想照著《月光光,照地堂》那首兒歌的,不過我總覺得如果有這樣一首歌,再讓文裏的人唱,還是有點雷的

不過,像《舞者》這種爛大街的名字,我覺得,也就這樣吧,嗬嗬~

風波之後,總是會逐漸靜下來,或者,還不能算是完全的破鏡重圓,但是,總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的

小由,快點好起來吧,正在成熟的徒老師和逐漸壯大的事業都在等著你呢,加油!

文未校對,歡迎捉蟲,有錯必改,謝謝大家!

謝謝大家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