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傾談
陸由冷哼了一聲,徒千墨看他,“你可以說我冷酷無情,不過,你記住!阿頡真要折磨他,就不會替他叫救護車,阿頡真要折磨他,兩次,你不可能握住門。陸由,三師兄的為人,你本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陸由並沒有等徒千墨說完,他向劉頡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我誤會您了。殺人手段救人心,我,一直還不太懂得。”
劉頡輕輕笑了下,“沒關係。”
陸由直等劉頡說了原諒才直起腰,可是,他望著徒千墨的目光依舊冷得像冰,“你要是從來就沒有能力為別人負責,又為什麽,在別人最需要你的時候,給人希望!”
“陸由,你太放肆了!”南寄賢帶著趙濮陽從房裏走出來。
陸由胸膛起伏,半天不說話,倒是徒千墨冷靜了一會就擺擺手,對南寄賢道,“沒關係,你先帶阿頡濮陽回去休息吧。”
南寄賢重新看了陸由一眼,他知道,老師對這個小師弟,真的已經容讓到了一種境界。隻是,想起老師那些特別的情愫,南寄賢也隻是應了一聲是而已。
徒千墨等南寄賢都帶著人走了,這才重新坐在沙發上,“也別悶著了,話都說了,那就過來吧。”
陸由沒動。
徒千墨抬眼,“怎麽,還讓我求你不成!”
陸由咬了下嘴唇,過來了。
徒千墨再度看他,“你三師兄的為人你應該知道,這種沒頭沒腦的話,以後不必再說了。”
“我知道,一會,我再向三師兄請罰。”陸由的聲音很有幾分倔強的味道。
徒千墨淡淡的,“阿頡不會多和你計較,尤其是,又在《犀角》公演的節骨眼上。”
陸由不由得站遠了些,“我沒有那個意思。”
徒千墨看他,“我說你有這個意思了嗎?”
陸由又不說話了,徒千墨口氣很有些緩和,“見尋的事,你不明白。他一旦動了情,越早結束,對他越好。”
陸由也望著徒千墨,“老師要是這麽想的話,那對別人太殘忍了。我沒辦法想象,一個人不交托自己的信任就把自己的身體和心都完全赤躶地交給另外一個人,既然您要的是他的依賴,又不允許他付出感情,那,也太自欺欺人了吧。”
“契約關係,一切的感情,都是在遊戲範圍內的。”徒千墨道。
“不是每個人,對感情,都向您這麽理智,連能投入多少,什麽時候投入,什麽時候抽身都做出明確的規劃。”陸由說到這裏,目光望著遠處,“我在來找您之前,查了很多關於——的資料,我看到了很多理論,還讀了薩德的一些書,也看了視頻和很多所謂的遊戲中的人的自述,我覺得,即使是不可思議的,但是,的確,需要做M的人交付很多。尤其是,在見尋不圖謀任何,想要的,也隻是您的一點真心的情況下。”
徒千墨完全沒想到陸由會這麽說,他輕輕歎了口氣,向陸由招了招手,陸由有些意外,但還是在他身側坐下了,徒千墨伸手攬住他肩膀,陸由有些不習慣,但沒有拒絕,而後,他聽到他的老師長長歎息了一聲,“這也是我很難以麵對的地方。我從前想過,無論和什麽樣的M做遊戲,他要的是錢,是名,或者別的什麽都好,遊戲中我們盡興,遊戲外,至少兩不相欠。”他看著陸由,“你不是M,所以,在你眼裏,做奴隸的人是吃了很大虧受了很多苦的,但是實際上,他們也得到了非常強烈的快樂,這也是,遊戲能進行下去的前提和保證——”
陸由肩膀抽了一下,徒千墨將他攏得更緊了,“我知道,這樣說,你會覺得,我在逃避責任,但是,的確如此。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對他們做出一些補償。”
陸由聲音很低,“那是可以補償的嗎?”
徒千墨沒有接他的話,“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是一個悖論,因為,凡事別有用心帶著自己的目的來接近我的,無論多優秀,都不能激起我作為S的欲望,我完全沒有調敎的興趣。最後,我的M,就都變成了見尋這樣的人。”
陸由將徒千墨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推下來,他望著徒千墨,眼神就像一個請教化學題的中學生,“那老師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對在乎你的人,都是不公平的。”
徒千墨很久沒有說話,直到陸由不知不覺間坐得離他更遠了,他才終於說了一句,“在關於主人奴隸的感情裏,我付出的,永遠沒有他們多。”
“那,您不怕嗎?”陸由問。
徒千墨很好奇,“怕什麽?”
陸由低著頭,“我總認為,感情的事,最後,都要還回去。”
徒千墨聽了他這句話,出神了好久,而後才問,“所以,無論什麽感情,你都寧願承受的多一點,這樣,就不會欠別人的債。”
陸由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說出來,就像徒千墨也沒想到,那些對於M和自己職業生涯的特別感情他會在這個時候對陸由說出來一樣,隻是,陸由還是點了點頭。
徒千墨道,“所以,我欺負你,你也可以當作,為以後對不起我提前支付債務。”
陸由想了想,“差不多吧。”
徒千墨長長吸了口氣,“我就知道,要不,你也不會這麽乖順了。”
陸由道,“也沒有。”
徒千墨很鄭重地望著他,“不必解釋,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好主人,但是,一定是值得信賴和交托的老師。”
陸由隻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徒千墨心裏像是被烙了一下,他說不上是不是感動,那種感覺,心理極大滿足的時候卻還有一點小小的不舒服,隻是,有些話,終於說出來了,他覺得釋然很多,於是,他再一次將陸由攬進懷裏,“因為老師將你留在地下室沒有去看你的事,心裏還是怕的,是吧。”
陸由輕輕搖頭,“我不知道。”
徒千墨點頭,“嗯,應該是,還有一點怨恨我,也不敢再相信我,所以,見尋的事,你才會反應這麽大。你是見不得老師要把誰丟掉的吧。”
陸由身子軟軟的,他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靠在了徒千墨胸膛裏,隻是,他的胸膛太溫暖,他的手臂太有力,他的坦誠,讓人實在想不起抗拒,“我隻是想,如果不能給那麽多,一開始就拒絕,到了別人陷進去的時候再伸手推開,那,要多難過呢?從前那麽少的快樂,都要收回去了。明明沒有得到多少,可被丟掉的時候,卻是翻了倍的難過。”
徒千墨將陸由環在懷裏,伸手輕輕順著他頭發,就像大孩子抱著毛絨玩具順毛一樣,“嗯。這是我不好,以後,我會改的。”
“啊!”陸由嚇壞了,一下子就從徒千墨懷裏掙出來了,他剛才在說什麽,自己是幻聽了吧。
徒千墨看著陸由的眼神有些哀傷,“這些天,你覺得,隻有你自己在想,我就沒有反省過什麽嗎?”
陸由真是瞠目結舌,他從來不覺得徒千墨也是一個會反省的人,徒千墨道,“你病了之後,我想到很多事。不止是你,曈曚,阿頡,從前的眉笙,今天的見尋,當然,還有別的許多人,曈曚說,我總是擅於製造假象,讓別人沉溺於虛無的夢幻裏,而後,我再用遊戲結束了推開——”
“其實也不是的——”陸由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說,可是,他心裏,卻不認為徒千墨是這樣的人。徒千墨隻是,太任性,太霸道,也太理智,太絕情而已。
徒千墨並沒有看陸由,“我想了很多,從S-M的主奴契約到身為一個老師應該的責任。很多東西,我知道,自己需要承擔起來,我可以用家法幫助你們長大,改正你們的不成熟,那我必須用更嚴格的自律來規範自己,否則,要求別人,自己都做不到,又有什麽資格做老師呢?”
陸由覺得今天的徒千墨好的有些不真實。他不是沒有接受過徒千墨的討好,可是,聽這樣一個人跟自己坦白心跡,究竟,還是很難接受的。徒千墨這人的脾氣太怪,寵你的時候,可以把你捧到天上,可一旦不要了,確實丟在泥地裏都不屑於踩一腳的。他如今仿似很冷靜地和陸由深談,陸由卻隻覺得,不敢相信,就當成,老師的一次溫柔演習也好,那些多的,他不敢相信。
徒千墨再次招手叫他過來,但這一次,卻沒有叫陸由坐,他的表情很嚴肅,“我知道,你因為我的緣故,看到見尋,就自傷身世。可是,陸由,阿頡是你的師兄,你有沒有想過,別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就算是他真的做錯了什麽,你做小師弟的,能不能在外人麵前和他嗆聲?還是,你三師兄脾氣好,你就不將他當一回事了。”
陸由低下頭,“我——”
徒千墨打斷他,“別和我說你會向他道歉或者請罰,你告訴我,當時,你想沒想過,把他當成兄長來尊重。”
陸由不敢說話了。
徒千墨再看他,“要是當時在那裏的是南或者濮陽,你還會不會向和阿頡吼一樣衝他們大聲。”
陸由不知道。南寄賢的話,大概,他還會撲上去攔,但是,他不會去指責什麽。因為對這個師兄,他隻有畏懼,沒有期待。趙濮陽的話,小師兄根本不會做這種事的吧。隻有頡師兄,陸由想,老師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是因為,自己那麽知道頡師兄是遵守老師命令的人,在自己心裏,因為老師一句話,頡師兄多殘酷的事都可以做。可是,如果這樣想的話,頡師兄不是變成沒有自己思想的木偶了嗎,這是對他,更大的不尊重吧。
徒千墨看陸由,“不論你現在,對我是什麽觀感,也不論你最後願不願意行拜師禮,但是,陸由,我必須告訴你的是,在這個家裏一天,就必須尊重你的每個師兄,你可以頂撞我,但是絕對不能有分毫冒犯他們,尤其是阿頡,更不許對他有一點不尊敬。”
“是。陸由記住了。”果然,懷柔政策之後就要上課了。
徒千墨抬腕看了看表,“時間也不早了。現在,回去拿紙筆,去寫一份不少於2000字的《檢查》,寫好之後,貼在家裏你們房間最外麵的大門上,一直到南的演唱會結束。”
陸由站在那裏不說話,徒千墨的目光淩厲起來,“怎麽,聽不懂嗎?”
“是,陸由知道了。”陸由最後依然答應了。
回到房裏,南寄賢他們都沒睡,師兄弟三個這時候居然還有閑心下棋,陸由進來先是打了招呼,而後又一次向劉頡道歉,劉頡笑道,“不用了,三師兄不介意的。”
陸由舔了舔嘴唇,回頭望徒千墨,徒千墨的態度依舊沒有變,“去,自己把凳子挪到牆角去。”
“老師,這是——”劉頡有些尷尬了。
徒千墨道,“教他一點規矩。若不是公演在即,旋冰掌嘴都是少不了的。”
劉頡大概是想求情,倒是南寄賢道,“和你沒關係,從哪裏學的可以和師兄強嘴了,再不立規矩,以後,還怎麽教。”
“大師兄教訓的是。”劉頡和趙濮陽一起道。
陸由將那張常用的凳子搬到牆角,也轉過身,“大師兄教訓的是。”於是,他便在那凳子前跪下,趴在凳子上寫檢查了。
這套間南寄賢的本是最大,趙濮陽的房間也是從他房裏隔出來的,劉頡的房間是南寄賢的房間進去之後另一個套間,陸由的在最裏邊,剛開始陸由搬凳子,門便開著,如今,徒千墨便親自過去將門關上,南寄賢看劉頡趙濮陽都站得端端的,倒也不再板著臉,“坐吧,繼續。”
徒千墨站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他們擺跳棋。師徒私下相處的時候,其實徒千墨是沒那麽拘束的,小孩們坐著,他站了,便也就站在一旁,隻是南寄賢知道老師定要站著,自己是絕不肯坐的。
如此廝殺過這一盤,徒千墨笑著揉趙濮陽腦袋,“有進步,就輸你大師兄五步而已。”
劉頡笑而不語,倒是趙濮陽自己繃不住,“大師兄已經先讓了我和三師兄各三步了。”
徒千墨擰小家夥耳朵,“真沒出息。”
“老師來啊!”趙濮陽挑釁著。
徒千墨卻笑著搖頭,當著小師弟的麵,南寄賢是斷斷不肯贏他的,這麽被弟子讓,回頭還要讓小濮陽說嘴,多沒趣。其實,他們第二天都要趕早,若不是為了等陸由寫《檢查》,這會早都睡了。隻不過,師兄弟幾個好不容易又坐在一起,便都聊些工作上的趣事,大家談談說說,時間倒也過得快。
小濮陽將跳棋一顆一顆滾到棋盒裏去,自己興致勃勃地數起數來,徒千墨看他,“算什麽呢?”
趙濮陽笑,“還有兩天,就領零用錢了。”
正說到這裏,陸由扶著膝蓋出來,將《檢查》雙手捧給徒千墨,徒千墨沒看,隻是給了個眼色示意他交給劉頡,他們師兄弟很注重長幼次序,劉頡仔細看了一遍便點頭示意過關,而後又很溫和得教訓了陸由兩句,不過是要他以後說話的時候深思熟慮之類的。
陸由知道師兄不是故意拿架子,隻是擔心他在外麵也這樣惹事,很認真地答應保證了,而後,將檢查用透明膠貼在門上。
等陸由弄好,又收拾了凳子,大家便很默契地也不提這樁事,反倒是徒千墨拉了陸由也坐下,而後才逗趙濮陽道,“零用錢,阿頡陸由都發,這個月,沒你的。”
趙濮陽不服道,“憑什麽沒我的,師兄師弟都有。”
徒千墨看他,“你大師兄這個月給你買了多少好東西了,一頓飯吃掉兩萬多,我這點零用錢,趙小紈絝還放在眼裏嗎?”
趙濮陽笑道,“我自己也舍不得吃啊,但是嘴饞,反正,大師兄是財主嘛。”
劉頡笑了,“你說的大師兄很寒磣。”
南寄賢也順勢將這小家夥按在膝頭作勢要拍他,“還財主!你這是什麽稱呼。”
“收藏,收藏世家,我錯了,沒事就賽馬釣鱈魚的貴族世家,大師兄饒我。”趙濮陽討饒道。
陸由雖然還不太習慣融入到師兄弟中間去,但是看他們這麽玩鬧,心情也鬆下來些。
南寄賢自然沒有真的揍他,而是重新拉起來刮他小鼻子,“我們家很傳統,賽馬偶爾,從來不釣鱈魚,我看你是找抽呢。”
趙濮陽向南寄賢撒嬌道,“濮陽嘴饞啊,我一個日本的歌迷向我談起他們的懷石料理很有文化,說的我很心動,剛好新店開業。”
徒千墨瞪他,“貴的東西多著呢,心動就要去嗎?叔叔前兩天才和我打電話,跟我說了一堆成由勤儉敗由奢,要我別太慣著你。這就好,你最好祈禱去吃那死鬼的小日本的破菜不被狗仔拍到,要不,就等著叔叔阿姨回家收拾你吧。”
趙濮陽吐了吐舌頭,“那麽貴,我也舍不得去吃啊,要是我爸我媽知道,一頓飯一個人要幾千塊錢,肯定要訓我了,不過大師兄請就不一樣了,大師兄一向熱衷慈善,我爸媽也不會覺得這是沒有意義的浪費錢的事,最多就是說,‘阿南把你慣壞了’,這樣的話,隻要我交一篇關於日本飲食文化的論文就可以過關了。”
南寄賢笑,“怎麽你不給我交論文呢?”
趙濮陽倒是很會打太極,還非常認真的樣子,“大師兄,我和經紀人商量,要再資助十五個沒錢上學的孩子,而且,我們還打算做一個關於捐資助學的慈善晚會,您可以來嗎?”
南寄賢團團小家夥的耳朵,“資金或者人脈上有困難的話,都和師兄說,這種晚會,還是來作秀的人多,我就不到了。”
“嗯。我也是這樣說,我們默默做自己的事就好,可是,公司總有自己的考慮的,這對建立藝人的正麵形象很重要。”趙濮陽還是有些遺憾的。
劉頡笑,“沒關係,三師兄去。”
趙濮陽高興了,“太好了。他們都說,三師兄唯一參加的,隻有慈善活動。”說到這裏,趙濮陽又發愁了,“其實,這種晚會,我覺得,也很浪費錢的,大家要是把場地酒水製裝費和給媒體的紅包都省下來,又能幫很多人呢。”
徒千墨點頭,“別想那麽多了,這是難免的,你這幾年已經做得非常好了。除了你大師兄這種財主和你二師兄這種從來不把錢當錢的人之外,算是,少數真心想做些事的藝人了。所以,偶爾奢侈敲一頓飯,也不算錯了,過兩天,來領零用錢吧。”
趙濮陽笑了,他就知道,老師是逗他玩呢,多少回了,說不給最後還不是找個由頭都給了。
徒千墨回頭看陸由,“你小師兄的慈善晚會,你也意思一下吧。”
陸由臉一下就紅了,他可還欠好多萬的債呢,師兄們都有能力去幫別人,可是自己,卻是那個拖後腿的幫扶對象。
徒千墨揉揉他腦袋,“嗯,我替你想好了,暫時,先捐七千吧。”他對趙濮陽道,“新聞稿就寫,卡狄資源製作部總監徒千墨代捐,《犀角》舞台劇男主角陸由MV處女作《舞者》的,全部收入。”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寫得忘了時間了,師兄弟幾個人在一起,很難得呢~
大家久等了!
謝謝捉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