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突變
“說,你說的那些錯——”陸由停下了不再繼續,狠狠按住了額頭,“對不起。”又是一天,錄音依然不順利,陸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陸由又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他對那邊控製台的陶藝點頭,重來。
“說,你說的那些錯,錯過,拖,等楓葉染了色,閃躲——”陸由又停了下來,再來第三遍,還是隻能唱前幾句,他先後清了幾次嗓子,還抿了幾口水,站在話筒前深呼吸幾次,終於和陶藝又打了個手勢。
“拖——”一開口第一個字就唱錯了,陸由握著拳在空中虛虛砸了一下,重新開始,“說,你說的那些錯,錯過。拖,等楓葉染了色,閃躲。我們走過的村落,你和他掛著同心鎖,鏽跡斑駁,誰比誰寂寞。我隻是迷迷糊糊後來者……”陸由又一次停下,“對不起。”
陶藝走過來,輕輕拍拍陸由肩膀,“試著唱完,你總是停下就很難唱得完,其實,你今天的表現不錯,比昨天好很多。”
陸由點點頭,重新開始,“說,你說的那些錯,錯過。拖,等楓葉染了色,閃躲。我們攀過的吊索,你和他掛著同心鎖,鏽跡斑駁,誰與誰銘刻。我隻是迷迷糊糊後來者,也聽說你們之間曲曲折折,好的壞的你有多不舍,請不要拿我祭奠你上一個過客。我隻是無緣無故後來者,也知道愛情不過剩一個角落,走過路過誰不曾愛過,左不過仍然做那個下一個。說,我說的那些錯,應和。拖,等櫻花簇成朵,婆娑。我們坐過的纜車,你和他碰肩唱著歌,故紙陳說,誰比誰寂寞。我隻是迷迷糊糊後來者,也聽說你們之間曲曲折折,好的壞的你有多不舍,請不要拿我祭奠你上一個過客。我隻是無緣無故後來者,也知道愛情不過剩一個角落,走過路過誰不曾愛過,終不免更做別人的下一個。死生契闊,聚散無多,束手將相思唱成沉屙,免我無端手足無措,執子之手,與子成說。”陸由勉強唱完這一首歌,卻像是比不唱還要難受。
一旁的錄音師慨歎,“明明說了大不了做別人的下一個,但還是要夢裏執子之手,不知道這個寫詞的人要多寂寞。”
陸由輕聲道,“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本來大師兄的意思是要將最後一句去掉的。唱完了終不免做別人的下一個就跟著唱誰能執子之手,與子成說。可是寫這首詞的人說,如果要去掉,這首歌就不賣了。我起初唱了幾遍,都覺得大師兄改的更順,可後來,漸漸就越發覺得,這歌最悲切的地方就在免我無端手足無措,這樣一來,執子之手與子成說都不過是個夢而已。”
“你對這首歌很有感觸。”陶藝問。
陸由沉默了很久,終於沒有搖頭。陶藝是那麽出色的音樂人,自己的所有感情都在歌裏了,他怎麽可能聽不出來。陶藝究竟是極有分寸的人,這麽突兀地冒犯了一句之後連忙道,“其實有時候太有感觸去唱某一首歌未必是好事,感情是需要節製的,如果情緒太盛就是發泄了,這也是對好歌的不尊重。這種問題每個人都遇到過,但也因為這樣,音樂才能打動人,要不再試試吧,試著用一個聽故事人的角度唱。”
陸由輕輕點頭,可試了幾次終究太難。等徒千墨來接他還是未如人意。他的心情不太好,徒千墨就越發地願意哄著他,開車載他回去一路安撫,待到了門口還說要給他一個驚喜。陸由配合地笑,在徒千墨打開門的那一刻卻驚得合不攏嘴。七月的天入夜還早,厚重的簾子遮住了高大的窗,入耳是老唱機中低調優雅的薩克斯風,闊朗的玻璃桌,墊著漂亮椅墊的高靠背椅,紅酒,果盤,清水燭台,整個空氣中流動著一種溫暖的曖昧,燭光晚餐。
徒千墨紳士地幫陸由拉開椅子,陸由很大煞風景地說了一句話,“還是先洗手換衣服吧。”
徒老師臉上的表情太好看了,他驚愕一會,點頭,“好。”
陸由覺得,自己真是差勁透了。在徒千墨看著他一身正裝坐在寬大的桌子對麵的時候,他低下頭,“這已經是我最貴的一套西裝了。”並且,這還是徒千墨送的。
徒千墨笑著走過來替他寬衣,扯掉他的領帶,“不用這麽正式。不過,你這樣,很好看。”
陸由尷尷尬尬的。徒千墨在他對麵坐下,舉起酒杯,憑陸由被教導過的禮儀知識,他看得出徒千墨的動作標準而規範,徒千墨笑,“為了讓味道更好一些,我今天特地沒有用醒酒器。試試。”
陸由輕輕抿了一口,他這半年的淺薄知識告訴他這一支酒價格不菲,但是在這樣的時刻,誰都不會笨到要埋怨,隻是這樣的端著又覺得拘謹,連味道很好的魚子醬也不願意多吃。
“我們試試湯。”徒千墨誠意邀請。
陸由不大習慣牛尾清湯的味道,他很難理解好吃在哪裏,不過小時候爸爸燉的牛尾巴火腿湯倒是一次能喝幾大碗。因此陸由隻是小小的喝了點,然後是副菜,揀了點零丁的麵包,再是主菜,永遠都吃不飽的牛排,還要讓自己的刀叉收拾規範優雅,陸由覺得每一次和徒千墨碰杯都心神不寧的,切牛排的時候還因為想著別的事碰翻了酒杯,杯子碎在腳下,半杯酒傾在窗簾上,陸由連忙去撿被徒千墨喝止,“劃到手怎麽辦!”這種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鏡頭發生在自己身上,陸由有些手足無措。徒千墨收拾好了一切要他稍稍靠邊坐,“窗簾今回頭拆下來換吧,怎麽了,心神不定的?”
陸由看著徒千墨抱歉地笑笑,“我今天的歌還是沒有錄好。”
徒千墨道,“沒關係,慢慢來。你這些天連著錄了十首歌了已經,太容易的成功總是伴著危機,我倒覺得現在有點小挫折還好些。”
陸由輕輕點頭,信手拿起徒千墨剛剛又倒的酒,仰頭大大喝了一口,卻嗆得一陣咳嗽,又吐在了地上。徒千墨再過來收拾,陸由看著那個男人半蹲在地上的樣子突然就有些控製不住,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卻願意這麽委曲求全,什麽也不懂什麽也沒有的自己,配得上他嗎?是不是就像配不上精致的燭光晚餐一樣。他突然抱住了徒千墨脖子,“我們不吃這個好嗎?”
徒千墨的聲音蘊著笑意,“好。我隻是想,我們在一起還沒有吃過燭光晚餐呢。不過你喜歡什麽,都好。”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陸由喃喃道。
徒千墨的肩膀緊了一下,他抹幹淨了地站起來道,“因為我不知道我這個好情人的樣子還能維持多久,我想,但凡是我還能撐下去,我就要給你最好的愛情。”
陸由肯定他說的是實話,可是實話,通常,太刺耳。原來隻是一份有保質期的感情,保質期內予取予求,過期不候。而什麽時候過期,自己根本沒有決定的資格。陸由笑了,這不是一開始就確定的嗎,“我願意試一試,以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為限,不當你是M,也不和任何人玩調敎遊戲,直到,我們可以接受對方為止。”以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為限,直到可以接受對方為止。直到可以接受對方,直到我被你的溫柔融化,接受你放縱的生活方式嗎?如果燭光晚餐精致貼心的服務也是這種聲色犬馬的一部分,那我寧願不要。
徒千墨看著陸由,“你又想多了。這些天,咱們過得多好。我知道你性子不會騙你,可是,你也不能有一點點事就都藏起來。不願意吃西餐也沒什麽,你先吃點甜點,我去給你下點麵。咱們就點著蠟燭吃牛肉麵,不是也很好嗎?”
陸由拉住了徒千墨胳膊,徒千墨看他,“怎麽了?”
“別對我這麽好,這樣的好,我總覺得,不安全。”他這些日子很幸福,可是這些日子他太沒有安全感,徒千墨的轉變太快,變得像另一個人,他的每一步都像是拿著一本愛情教程,並不是對著陸由這個活生生的人。陸由知道自己害怕,他已經開始貪戀,他已經連唱一首《後來者》都不敢了啊。
徒千墨道,“怎麽會。在這個遊戲裏,我們兩個是平等的。”
陸由一愣,遊戲。
徒千墨自知失言,“又多想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說的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態度,大家都輕鬆隨意。”
“和一個人在一起在老師眼裏是輕鬆隨意的事嗎?”陸由問。
徒千墨有些不耐,怎麽永遠都解釋不清楚呢,“我知道兩個人交往有責任,有義務,我也努力遵守我們的約定。小由,能不能將你的敏感稍稍收起來一點,總是用防備的姿態對人,很辛苦。”
“是我用防備的姿態對老師,還是老師根本就把我當成一段感情經曆呢。就像您將二師兄,將眉笙,將見尋,將很多人都當成您的一個遊戲,隻不過不同的方式一樣。”
“你怎麽能拿曈曚出來比!他們怎麽能和曈曚比!”徒千墨火了。
“是,他們不能和二師兄比,我呢?我也不能吧,我也沒有資格相提並論吧。我一直在想,都說您愛二師兄愛成那種樣子,每次經過閣樓都會發半天怔。我陸由何德何能得您青眼如此,原來我根本連替代品都沒有資格,就是和您的那些奴隸寵物一樣的遊戲!”陸由也瘋了。
徒千墨氣得伸手一揮,昂貴的Lafite從酒架上被揮下來,“你究竟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我這些天努力努力去達到你的目標,你為什麽永遠都不知道滿足!”
陸由握著拳,“是,我的確不知滿足。從你隻允許我叫您老師的那一刻我就沒有滿足過。我今天隻問一句話,在您的心裏,我和孟曈曚——”
徒千墨頹然,“我是真的不懂你為什麽一定要問這個問題。你也說了我那麽愛曈曚,他才走了一年,如果區區一年我就把他忘了的話,小由,你也會覺得這樣的人不值得依靠吧。”
陸由在這一刻突然覺得無比堅強,他高高昂起頭,像一隻驕傲又孤獨的鶴,“答案呢?”
“我沒有將你和眉笙見尋看做一樣,我很認真的在對待我們的感情——”徒千墨有些頹廢。他仔細望著陸由眼睛,他的影子和那天在《韓子高》開機儀式上的樣子逐漸重合,素衣銀甲高高端坐在馬上,目中是天然的冷冽清寒,那樣自負的孤高陡然生出一種寒氣,正如雪地孤鬆,即便無情,也動人。他終於承認,自己已經很難駕馭他了,“我對你,是情難自禁的喜歡,對他,是刻骨銘心的愛。”
“我隻是迷迷糊糊後來者,也聽說你們之間曲曲折折,好的壞的你有多不舍,請不要拿我祭奠你上一個過客。我隻是無緣無故後來者,也知道愛情不過剩一個角落,走過路過誰不曾愛過,終不免更做別人的下一個。死生契闊,聚散無多,束手將相思唱成沉屙,免我無端手足無措,執子之手,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聚散無多,束手將相思唱成沉屙,謝謝你如此坦白應我,免我無端手足無措,執子之手,與子成說。”
“謝謝你如此坦白應我,免我無端手足無措,執子之手,與子成說。”
……
那天,這首歌,陸由一個人在錄音室裏唱了很多遍,錄了很多遍,直到第二天早晨陶藝第一個到來。他迷迷糊糊躺倒在控製台邊的椅子上,陶藝看到一片狼藉,後來的錄音室來了很多人,陸由沒有伴奏的清唱一直放一直放,很多很多年後,陶藝說,他再也沒有見過一個歌手,一首清唱,竟讓所有人都落下了眼淚。
後來,這一首清唱的《後來者》雄踞排行榜第一位四十八天,同張專輯的《兄弟》,《半屏浮生》,《純淨百分比》《邊緣》分踞排行榜第二、四、九、十位,陸由同名專輯《陸由》成為奇跡,《萱草公寓》上映,片尾曲《萱草誓言》紅遍大街小巷,同年,陸由囊括三大音樂節最佳新人,十大金曲入圍四首,當紅偶像地位穩固,風頭一時無兩,隻可惜,徒千墨已是別人的戀人。
“又去看慕少爺啊。”洛羅很不明白陸由的選擇。自慕禪受傷慕節周回歸之後,誰不是竭力巴結慕四爺避慕禪遠之,陸由偏偏大逆眾人,多次探望。慕禪的複健更是月月都要去探,不顧狗仔閃光燈追逐和小報餘情未了的亂寫。
慕禪受傷。燒傷。
他離開徒千墨家裏去錄音室的那一夜,徒千墨酒醉碰翻燭台,燭火點燃了地上紅酒又燒到了窗簾,火勢蔓延,慕禪衝進火場救出已經醉得不醒人事的徒千墨,力保他周全,自己卻燒傷至深二度。那一晚,徒千墨想給他個驚喜,特意遣走了劉頡。陸由不敢想象如果慕禪沒有經過會怎麽樣,所以,即便徒千墨和慕禪在一起,他也隻有祝福。作為局外人的祝福。
原來,自己一直是後來者,迷迷糊糊後來者,無緣無故後來者。從孟曈曚到慕禪,都是後來者。
如今,聽他們之間曲曲折折,如今,心甘情願當不知道某個人的,下一個過客。
作者有話要說:幸福那麽短,所以那麽美好~
謝謝捉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