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道理很難

老師的脾氣,劉頡自然也是知道的。老師不和陸由計較,這樣說,一來,是拿他當個懂事的孩子的親近,二來,就是想再找個台階了,他輕聲道,“老師去看看陸師弟吧。阿頡在這跪著,不敢偷懶的。”

徒千墨望著這弟子,突然間就有了種非常玄妙的感覺,曾幾何時,南寄賢和孟曈曚也在劉頡糾結的時候充當過同樣的角色,如今,竟也輪到這個心思最深的孩子這樣勸他了。他突然就覺得時間太殘忍,怎麽,那個鞭子都抽不服的倔脾氣的小孩,如今,也會說這麽體貼的話了。就那一瞬,他已經抬起的腳又重新收回來,卻是坐回椅子裏,“阿頡,跪過來點,和老師,說說話。”

劉頡挪了挪墊子,溜著徒千墨腳邊跪了,徒千墨伸手揉了揉他腦袋,“你有沒有覺得,老師,太嚴厲了。”

劉頡低下頭,“小時候,當然有覺得。尤其是,很多事,覺得我努力了啊,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啊,老師還要打還要逼,就會覺得心裏很委屈。”

徒千墨輕輕歎了口氣,“我有時候也這樣想,自己對你們,究竟是太苛責了。”

劉頡卻是更深的低下了頭,手中鞭子高高舉著,“那倒也沒有,老師是為我們好的。而且,自己總是有惰性,也會不自信,您比我們更清楚我們的極限在那裏,要怎樣努力。其實,隻要從心底信任老師,把自己交給老師的話,不止不辛苦,還會覺得很輕鬆。因為,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該做什麽,暫時不該做什麽,您比我們更知道怎樣才能少走彎路。”

徒千墨低聲道,“信任?那要多難呢。”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來,他那麽傷了陸由的心,卻連個入室弟子的名分都不給他,他又有什麽資格要求陸由的信任。對這個孩子,說到底,是有些太理所當然了。

劉頡輕輕抿著唇,“老師。您心裏,其實是在意陸由的。早上那樣,多好。自從醫院那邊來電話,我看他就有些神思恍惚,做錯事當然不應該,隻是,家人有事,他著急也是難免的吧。”

徒千墨長長籲了一口氣,“我自然知道。”他說著就站了起來,“你省著吧,我看看他去。”

劉頡知道老師其實早都想去了,也跟著道,“是。阿頡知道了。”

徒千墨出了門,卻沒有立刻去陸由那,他先打了個電話給慕禪,慕禪明顯在忙,但無論多忙,徒千墨的電話他總會接的,“千墨?有什麽事?”

徒千墨道,“沒什麽。你上次給我的陸由的資料,就是那些嗎?”

“是。這孩子,很苦,你多照應他一下。”慕禪道。

“那是我的事,我就是想問你,關於他父親,你沒有調查過?”徒千墨在慕禪麵前一向直接。

“當然做過一些調查,小斯很喜歡他,將他當成寶貝,查得也算全麵了。”慕禪提起來,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慕斯。畢竟這孩子是很看好陸由的,他帶了兩年的人,就這麽轉到徒千墨手裏了。

“哼!”徒千墨明顯不滿。

慕禪笑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尋根究底也沒有意思,畢竟不是拍電影,半途冒出一個百萬富翁爸爸也不現實,對嗎?”

徒千墨冷冷道,“在你眼裏,百萬就算是富翁了嗎?”

慕禪也不接他的譏誚,“還有什麽事嗎?”

“沒了,你繼續忙吧。”徒千墨掛斷了電話。對於這件事,他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反正他的電話慕禪也不會先掛。

再一次去敲陸由的門,徒千墨卻等了很長時間他才開,他原本有些不高興,但看陸由一臉的汗,也沒再責罵,雖然語氣還是惡狠狠的,“你在幹什麽!”

“沒有。哦,陸由在看書,對不起,讓徒老師多等了。”陸由連忙道歉。

徒千墨聽他現在和自己說話刻意帶上姓氏,也有些不舒服,本來,那句話應該直接說老師才比較順吧。但想到一開始的確是自己挑剔他也不好再說什麽,他來看陸由,可總該有個事情,他不開始,陸由站在那裏也不敢說話,倒顯得有些尷尬了。於是,徒千墨隻能問,“看得怎麽樣了?”

陸由還是低眉順眼的樣子,“對不起,徒老師,陸由,看得比較慢。”

“看到哪了?”他有些不快,他最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詞,不過既然知道這孩子天性有些小性子的,也不在這時候挑剔他。

“行動元那裏”,陸由倒是答得很準。

“嗯。那裏比較重要,筆記我看看。”徒千墨伸出了手。

陸由低下頭,“對不起,徒老師,我,我沒有做筆記。”

“你是覺得這一部分不夠讓你筆記的資格還是我虧待你了配的筆記本檔次太低要換成筆記本電腦才行!”徒千墨狠狠瞪了他一眼。

陸由見他責怪連忙解釋道,“沒有。陸由知道這一部分很重要。陸由,陸由真的看得很認真,我,我已經背下來了。”他話音一落,徒千墨臉色卻是更差了,陸由知道,自己說了句蠢話,連忙道歉,“對不起,陸由,陸由沒——沒做是我的錯,我馬上補。”

“沒什麽?”他中途咽了半句話下去又哪能瞞得過徒千墨。

“沒——”陸由舔著已經起了幹皮的嘴唇不說話。

徒千墨最不喜歡他吞吞吐吐的樣子,當即就喝道,“拿藤條去!”

“是。”陸由也知道挨打肯定是跑不了的。好在現在穿的這條褲子本就是行規矩時現換的,跪在地上也沒什麽。他取了藤條來,就跪在徒千墨麵前高高捧著請罰。

徒千墨順手接了,卻是淡淡道,“手伸出來。”

陸由一呆。

徒千墨一藤條就敲在他大臂外側,“磨磨蹭蹭的幹什麽!濮陽才教過你手板子是什麽規矩,這麽快就忘了?”

“對不起。是。”陸由不敢再猶豫,低下頭,將雙臂抬高耗在頭頂上,才攤開手來,徒千墨狠狠就是一藤條抽下去,陸由疼得幾乎要流下淚來,卻還是死死挺著不敢躲,乖乖報數,“一。”

徒千墨卻不再打了,而是拿藤條尖端狠狠戳了戳他肩胛的位置,陸由不解地抬起頭,徒千墨另一藤卻抽到了他另一邊手臂,“剛才幹什麽呢?”

陸由痛得一縮,重又挺直了身子,頭卻是更低下了。

“說話。”徒千墨聲音不大,卻異常的冷。

陸由的聲音卻是低得仿佛沒有,“看徒老師給的資料。”

又是徒老師,徒千墨不高興,“你還有別的老師呢?”

陸由也不知道是故意聽不懂還是什麽的,呆呆地就接了句,“還有慕老師。教形體的杜老師,理論課的邢老師,聲樂課的李老師——”說到這他自己也覺得不對了,又住了口。

徒千墨看他這樣子,倒是知道這孩子不是故意氣自己,而是真的嚇呆了,他放緩了語氣,“家裏隻有我一個,就不用那麽麻煩了。”

“是。謝謝徒老師。”陸由連忙應了,卻說完了話才又覺得不好,這不是故意和他慪呢嘛。

徒千墨倒也不計較,其實,隻要陸由是真心,就算說錯什麽,他也不生氣的,就是這孩子總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也不是說他就做作了,但那種別扭的感覺,讓你不舒服。徒千墨看他如今這樣也知道他不好過,隻是道,“別瞞我了,自己看你的手。”

“是。”陸由將高舉在頭頂的雙手拿下來,一下子就臉紅了。他的手掌,並不幹淨,因此連掌心那一道紅痕都顯得有些,反正是怪怪的感覺。

徒千墨用藤條戳了戳他手掌,“知道為什麽打你了?”

陸由哪還能說出話來。

徒千墨的一張嘴倒真是不饒人,“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知道勤洗手講衛生,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要我天天教你唱兒歌嗎?”

陸由被他刺得哪還能還出口來,連對不起都沒臉說。

徒千墨又抽了他手臂一下,“還不起來洗手去!”

“是。”陸由紅著耳朵洗了手出來,就見徒千墨已經拿下了他特地壓在一遝資料下的關於行動元的那一張。A4的白紙頁頂,是一個微微有點黑的拇指印子。

陸由輕輕吮了下唇,卻終於還是叫道,“徒老師——”

徒千墨瞪他一眼,“一回來就繼續練了?”

“嗯。”陸由輕輕應了一聲。

徒千墨看他這縮手縮腳的樣子,倒也真有些心疼了。原來陸由因為頂不好玻璃珠被他罵,一回來就自己跪趴在地上練。因為怕再看略讀的部分翻頁會分心,因此特地找了需要精讀的那一頁,一邊記一邊跪著行規矩。他原以為徒千墨不會理他,沒想到他卻那麽快就來了,陸由不好意思讓徒千墨知道自己在暗地裏練,因此連忙收拾現場,這才開門晚了。

徒千墨衝他招招手,陸由向前挪了兩步,卻還是沒敢挨得太近。徒千墨卻是問他道,“你知不知道,昨天的戲,三師兄為什麽不滿意。”

陸由小聲道,“三師兄演技那麽好,陸由,陸由再比不上的。”

若是平常弟子說這樣沒自信的話徒千墨肯定拉過來就打了,不過如今這倒不是最緊要的一茬,“那倒不完全是。”

“陸由演得不好,以後,以後多用心。”陸由隻能這樣說,他想不出錯誤,保證總是不會出岔子的,更何況,別的保證不了,多用心還是自己能掌握的。

徒千墨聽他說話這麽謹慎,也知是自己嚇著他了,他卻是沉下了聲音,真有幾分諄諄教導的樣子,“你一向是用心的。隻是,陸由,你不夠專心。”

“晚——”陸由像是想解釋。徒千墨沒有讓他說完,“昨天,你知道哥哥出了事,情緒有波動是難免的。隻是,陸由,你想過沒有,以後你接戲也好,唱歌也罷,不可能永遠都是狀態在最巔峰的時候,有可能,會麵對的,比哥哥受傷還要嚴重,難道,因為你心情不好,導演就要耗著劇組的資金,大家的時間陪你拖進度?還是因為今天狀態不對了,就取消所有預約改天再錄音?你要知道,所謂流程,就是說一切不止有先後還有時間,你這一環上耽誤了,那別人呢?明星,不是粉絲麵前的一個人,而是整個台前幕後的產業鏈,很多時候,就像堵車一樣。一個小摩擦卡在那裏,可能你以為自己隻耽誤了一分鍾,但一分鍾的那個路口,是多少的車流人流?”

陸由低下了頭,他是實在沒想到,徒千墨居然也會這麽心平氣和的講道理。而且,說得太有道理,他隻能臉紅。

“所以,我一直說,明星,不是隻風光就可以的。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你要承受更多。你大師兄的事,相信,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徒千墨的態度一點也不急躁。

“是。大師兄——大家都說,他是最敬業的,可是,大師兄也,也太勉強自己了。”六年前,南寄賢的演唱會。他唱著一生最愛的女孩為他寫的歌,每個人都在驚歎,神一般高高在上的南寄賢怎麽會演繹這麽勁爆到瘋狂的曲子。可是,那個為他寫歌的女孩卻坐在別人的車裏玩車震,記者跟拍的時候,兩個人甚至還刻意搖下了窗。狗仔一路跟,兩人一路鬧,紅燈前的那個十字路口,女孩用誇張的姿勢勾上了還在開車的男人的腿,然後是驚天徹地的濕吻。那是,她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張照片。

演唱會的曲目是提前報備登記的,三天之後的第二場,出席過葬禮的南寄賢,依然唱了那首作為他們愛情鑒證的歌,他還是唱得很美,很動情,仿似她還在,仿似背叛從來不曾發生。據說,他原本是打算在演唱會上向她求婚的,隻是,真相究竟如何,已經不會再有人知道。

徒千墨看著陸由,“承諾了的曲目,就要唱,這是職業道德。哪怕願意買高價票聽他演唱會的歌迷根本不在乎他唱什麽,隻南寄賢三個字,就足夠了。任何人都可以縱容你,但你不能將這種愛護當成自恃的理由。”

“我知道了。”陸由低下頭。

“所以,控製你的情緒,哪怕不能,至少,在需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專注。”徒千墨終於點出了他想說的話。

小徒還是一個好老師的,隻是有時候,太驕傲了

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