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

窗外的風景漸漸在他眸子裏淡下去,慕禪回過頭,“幹了?”

慕斯盯著自己手掌,確認掌心的汗水是否已經被風幹了,他一向不明白哥哥的意圖,比如現在,他究竟是在罰自己反省時候亂打電話的手,還是因為汗水太過滑膩而未能緊緊扣住褲縫的指尖,他一點也不知道,甚至,他已經習慣了,不該想的時候不亂想。

哥哥就站在自己身邊,窗子很大,兩個人並排,慕斯甚至覺得自己平伸著的手掌能夠接到窗外灑進來的大把日光,“是。”

慕禪於是將手機放在他攤開的掌心裏,“138xxxx3922”。

“什麽?”慕斯有些茫然,更多的,是不安。

“道歉。”慕禪隻有兩個字。

“我不!”他終於想起了這個電話號碼,他的主人是,左宵南,也就是,帶頭欺負陸由的那個男孩子。盡管慕斯在卡狄並沒有參與決策的權力,但是在地下一層他還是擁有著絕對的權威。左宵南的專職老師選擇了全身遠禍,完全將他拋出來替慕斯泄憤撇清自己。因此,這一次的打架事件,被定性為強曓未遂,左宵南付出了禁訓三年的慘痛代價,同時,還有最重的D25型鞭,十二下。執鞭的人,就是慕斯自己。禁訓三年,等於還沒有出道就被雪藏了,藝人的青春禁不起等待,可以說是非常嚴厲的處罰。而慕斯的鞭子更是在第五下就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叫出了住手,同時,自覺前途無望又被打到神誌不清的左宵南在訓教室就倉惶地提出解約。

卡狄的違約金對於普通人而言,當然足以賠一輩子,但是左宵南家境尚佳,進卡狄簽長約,為的不過是圖一個出道的機會。如今吃了這麽大的虧,他是作威作福的大少爺可究竟惹不起樹大根深的卡狄和慕家二少,他的家長逃亡一樣的賠了錢領走了孩子。雖然僅打了五下,但由於過於沉重的刑具和慕斯的淩厲教訓,左宵南如今還躺在醫院裏。畢竟,他本就是帶著傷的,還傷在危險部位。

慕禪看慕斯完全沒有愧悔的樣子,甚至目中還帶著幾分忿忿不平,他靜靜望著他,似是給他最後的機會,慕斯卻仿佛根本不願領會。“很好。老規矩。” 慕禪眸中帶著些平和的責備,卻並不急躁。

“哥,我沒有做錯,你這樣對我,是不公平的。”慕斯卻是幾乎要跳起來。

慕禪沒有說任何話,隻是抬了抬眼。

慕斯氣鼓鼓的,可張了幾次嘴,卻終於沒有再說話,抬腳,兩條腿因為超過十二小時的罰站而不能夠馬上邁出步子,慕禪刻意沒有看他狠掐自己腿麵保持平衡的可憐樣子,隻是等他走到裏間去,搬出一隻陳舊的箱子。

慕禪站起身,兄弟倆一齊將箱子在貼近牆角的地方放好。

一路沉默,慕斯去洗手,然後,重新回裏間去。再回來時,口中已經含著一枚10g重的砝碼。按照慣例,受罰的時候和哥哥頂嘴,一整天都不能再隨便開口說話。

慕禪沒有要他張開口來檢查,他的弟弟,他根本不必。如今慕斯過來,就端端正正地站在他對麵。

慕禪輕輕揮了揮手,慕斯眼神複雜,隻是他如今含著砝碼說不了話,即使心中再有委屈不平,也隻能服從哥哥的命令。走到箱子前,用全蓮花的姿勢盤腿坐正。脊柱挺直,兩膝都貼在地上。閉上眼睛,從箱子最左端開始,用手指默默劃著《論語?學而》。

慕禪站在他身後,看他手指的筆形劃完了最後一個引號,才淡淡道,“你是在和我慪氣?”

語聲並不嚴厲,可是不知為何,慕斯竟是狠狠地打了一個冷戰。

慕禪的規矩,弟弟不認錯的時候從來不逼他的,隻是讓他自己默寫《論語》,或者其他典籍。

這隻木箱原本是極為普通的棗紅色,可這些年來,慕斯用手指在箱麵上默寫,不要說磨掉了本來的顏色,竟連箱麵的高度每年都會可怕的下降幾毫米。慕禪罰他默寫,不止是為了磨他的性子,更是想給他多一點時間去考慮。他既然不是為了懲罰弟弟,自然也沒必要為難於他。因此,每次罰他默寫時,都會要他在臀下墊著墊子,懲戒室大理石的地麵究竟是太涼了。而如今,慕斯卻根本沒有拿墊子,直愣愣地坐在地上。他口中含著砝碼說不了話,這樣的舉動,無疑是無聲的抗議。

聽到哥哥問話,慕斯很自覺地站了起來,垂手恭立,真正是低眉順眼的樣子。

慕禪望著他,大概一分鍾的時間,慕斯就那樣站著,可明顯能感覺到局促。慕禪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盯著他,慕斯根本不敢看他眼睛,頭埋得更低了。等到慕斯緊緊貼在大腿外側的手指已經不自覺地攥緊了家居褲,慕禪才淡淡道,“回去吧。”

慕斯站在那裏沒有動,卻是仰起了頭,可是還沒碰到慕禪神色,卻又立刻重新低了下去。

慕禪卻沒有再看他,轉過了身,重新盯著窗戶外麵。

慕斯不敢不動,重新回到箱子前,卻聽得慕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仿佛被兩個人後背隔住了,音量並不高,但是很沉,“墊子放在哪你自己知道。喜歡墊就墊著,不喜歡墊就跪著,你不願意愛惜自己,我也不必心疼你。”

慕斯背轉身看不到哥哥,卻是聽到他說過這句話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最終還是走了出去。他一個人在箱子前又站了一會,終於還是回裏間去拿了墊子出來,可究竟是心裏較著勁,沒有坐,卻是跪在墊上。

慕禪沒再進來看他,這一跪,就跪到了吃晚飯。

慕家的懲戒室不允許任何外人進來,連送飯的傭人也隻是敲了門就將餐盒留在門外,慕斯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蓋,將食盒拎去裏間角桌。角桌大概隻有半個學生書桌大,凳子也是那種最簡陋的圓盤凳。這張角桌就是反省的時候吃飯用的,絕對得一切從簡。從昨天晚上回來到今天,慕斯就在這張角桌上解決了自己的三頓飯,今天早晨是吐司火腿蛋,另帶一杯250毫升的牛奶,中午是一葷兩素一湯的份飯,早餐午餐中間,還有一個中等大小的蘋果。現在送來的是一碟清炒土豆絲,一碟西芹腐竹拌花生仁,再配上一小塊豆腐乳,小籠屜裏是兩個宣宣的還冒著熱氣的白饅頭。反省的人,吃得不用太好,但是,絕對不虧待他。無論任何時候,餓飯都絕不會演變為懲罰方式。

角桌很小,慕斯洗了手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規規矩矩地拿著饅頭就著菜,有點委屈地揉了揉自己仿佛掉了層皮的指腹,一口一口認認真真地吃,態度謹慎,像是做錯事的小學生。等差不多吃飽了,收拾碗筷重新將食盒整理好放在門外,自然會有下人過來收。慕斯重新回來,將凳子塞進角桌底下去放好。用抹布將角桌擦一遍,一切收拾整齊,再將抹布淘洗幹淨,夾好在專門掛抹布的架子上。做完了這一切,還要再站半個小時,等胃裏食物消化。然後才能夠重新回去反省。

有規劃的選擇,有規律的推進,一步一步向前走,踏踏實實,這才是慕禪的生活準則。

如今,站了半小時的慕斯回到墊子前跪下,本以為劃著箱麵的手指不疼了,如今再開始默寫,指腹卻像是休息得嬌貴了似的。慕斯咬咬牙,死命將手指按在箱麵上,等重新寫麻木了就好。

比起僅限於安定凝神的小小懲戒,慕斯擔心的更多的是陸由。他根本沒有想到哥哥昨天居然還會回家裏,否則,他絕不會帶陸由回來。隻是如今再想這個也無濟於事,隻能祈禱哥哥將他當成是普通人,不要給予過多的關注。可是看哥哥對陸由的態度,明顯,他的想法太過不切實際。心中有一件掛念的事,手底下自然就劃得沒有章法了。

慕斯信手默著《雍也》,卻隻覺得手背一涼,被守株待兔的人提兔子耳朵一樣的手勢提起了手,回頭看時,竟是慕禪。慕斯的臉一下就白了。

慕禪輕輕搖了搖頭,將他手重新擱回箱麵上。

慕斯人跪在墊子上,臉卻紅到了脖子根。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想,慕禪究竟算不算是嚴厲的哥哥。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