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
風吹來的沙，誰都知道我過的不容易。
鍾曉明的幸福隻是維持了三個月，養母的身體早就壞了，她一直在努力，試著為這個孩子努力一次，想看著她長大，想看著她結婚生孩子，可是這些還終究就是強求，巨大的身體折磨使她情緒和心裏的防線迅速崩塌，如果沒有貪念還好，可是一旦就有了貪念，這種想活下去的欲望，害怕死亡的欲望交織成雙股使她變得不像是自己，她沒有辦法，會出手打鍾曉明，可這孩子不哭，這樣的對待鍾曉明已經習慣了，她不怨恨養母，因為她對自己真的好，從來沒有這樣的人對她好，養母清醒了抱著她就是哭，說曉明媽媽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說著說著她就不知道在想什麽了，鍾曉明不哭不代表她不疼，相反的疼急了，疼進了她距離心髒的不遠的地方。
養母後來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把自己綁起來怕傷害孩子，一直到那一天她張開嘴說句話都是那麽的困難，她艱難的拉著鍾曉明的手，久久凝視她小小的身影，終究還是貪心了。
奶奶從城裏麵回來和鍾曉明兩個人輪流照顧養母，鍾曉明就蹲在地上，腳麻了還是蹲著，這種疼她能忍過去，隻要她忍過去，養母就可以活了。
養母拉著鍾曉明的手，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曉明，別恨媽媽，媽媽是不行了，也別記得媽媽。”
聲音和目光依舊是那麽的溫和和含蓄，一如鍾曉明第一次見到養母，感覺到她的手落在自己臉龐上的感覺，都是那麽輕輕的。
孩子還不會忍淚水，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養母是真的舍不得，她以為以後就可以幸福的跟孩子在一起了，老天卻給她這樣的選擇，她掙紮著起身，奶奶說別動，養母這是最後一次擁抱鍾曉明，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她拉進懷裏，那一刻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輕輕的唇落在鍾曉明的額頭。
“不要記得媽媽，要快樂的生活，曉明不要恨媽媽。”
養母是一個怎麽樣的女人呢？
還沒有等鍾曉明是看透她就走了，在那個午後，奶奶說不要難過，那種病對於養母來說是折磨，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也許養母早早就走了，奶奶說這是解脫，可是鍾曉明卻記得那種感覺，媽媽的唇落在額頭上的感覺，一種決絕的苦痛，她舍不得移開視線，小小的人兒站在那裏仔仔細細的去看。
鍾曉明的心靈曾經被混沌的霧氣給遮蓋了，漸漸的有了灰，可是是這個不算是偉大的女人，洗刷了她心靈上所有的汙垢，讓她相信這個人間有愛，留給她一天清澈的天空。
養母被埋了，奶奶帶著她離開，鍾曉明不肯走，奶奶使勁兒拉她，奶奶說話從來沒有那樣文縐縐的過，也是鍾曉明聽過最好聽的話，她說愛是不會消失的，死雖然是天人永隔，可卻是唯一的救贖，鍾曉明想，也許死了就是解脫了，所以她不能難過。
後來呢？
後來的後來就像是養母所說的，鍾曉明什麽都不記得了，她隻是記得一個大概模樣的女人將她拉進懷裏給她擦汗，記得有個女人挑著擔子讓她坐在前麵逗著她說話，記得有個女人曾經喊過她乖女兒。
以後的鍾曉明一直到十六歲都被奶奶餘氏帶在身邊，一直到奶奶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告訴鍾曉明其實她是有家的，奶奶拉著鍾曉明的手說：“孩子別恨奶奶，奶奶隻是舍不得。”
依稀之中有什麽和年少時候的回憶重疊，可是是什麽呢？
她不恨奶奶，奶奶這些年對她足夠好，省吃儉用的養著她，別人有的她一樣有，有了好吃的就拿回來給她吃，然後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笑著笑的不見牙齒。
餘氏不是沒有後悔過，秦思朗找孩子的廣告她是不識字可是她認得圖片，那上麵的不是曉明又是誰？
可是這個孩子她養到這麽大了，她舍不得，她是當成親孫女在養的，她死了兒子死了兒媳婦，至少讓她在死之前留住孩子，可是想來想去她後悔了，不行，如果自己死了，曉明犯倔不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那以後要怎麽辦？
她的曉明啊，懂事的孩子啊，她不能隻為自己著想。
餘氏托人給秦思朗打了電話，那邊接電話的人很鎮定，奶奶掛了電話就躺在了地上。
至少半年前她們的生活還是很好的，可是隨著奶奶照顧的那家搬走，祖孫兩個人的日子就困難了起來，鍾曉明能幹，小時候什麽苦都吃過，所以什麽都會做，她不怕苦，這樣活著就是幸福了。
鍾曉明從來離開這個地方，從來沒有過，秦思朗過來接她的那天，奶奶用布係在了鍾曉明的眼睛上，那一天奶奶的身體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好，竟然可以下地了，鍾曉明一直哭，像是一個幼崽，她害怕，可是奶奶冷著臉說：“曉明啊，奶奶和你的緣分就到這裏了，你走吧。”
鍾曉明哭著鬧著說不走，奶奶就生氣了，奶奶被氣的捂著心口說自己的心好疼，其實哪裏是被她氣的，是舍不得啊。
鍾曉明一步一回頭，奶奶根本不去看她，餘氏咬著自己的嘴唇她就怕自己會哭出來，她的頭維持著一個弧度。
秦思朗給鄰居留了一些錢照顧奶奶餘氏，鄰居看著老太太三天沒有進一口米，勸著。
“你說這又何必呢，曉明可以不走的。”
奶奶的嘴巴覺得沒有味道，她想自己是不行了，鄰居嘮嘮叨叨的說著為什麽要給曉明的眼睛蒙上啊，就是看最後一眼也是好的。
奶奶說著，我們家窮的實在揭不開鍋的時候賣了一隻狗，那隻狗我養了七年，我兒媳婦當時實在舍不得，就用黑布條把它的眼睛蒙上了，誰說畜生沒有情的？
賣鍾曉明的那個人販子當時要錢要的急，可是她們手裏沒錢，隻能賣了那隻狗，蒙住眼睛就是讓它走了之後就不要回來，這個家已經背叛它了，跟了新主人也許就會幸福了，可是她們那裏知道，那狗沒有走多遠在上高速的時候跳了下去，當場就被碾死了，因為蒙著眼睛。
奶奶餘氏現在這樣蒙著鍾曉明的眼睛也是希望，孩子以後幸福就不要回來了，不要向後看。
秦思朗帶著鍾曉明去了醫院，鍾曉明這一路一直在哭，一直哭，哭的秦思朗很煩躁，驗血然後等結果，他要先確定這個孩子真的是他的，等到結果出來的那一天，鍾曉明還是在哭，是他的女兒，那一刻秦思朗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笑還是該哭。
一身風塵的帶著鍾曉明回到家裏，那個房子比奶奶現在住的好，鍾曉明心裏有怨恨，對秦思朗的。
覺得他不是好人，即便知道他是自己的親爸爸，為什麽不能接奶奶一起來呢？
那一天秦歡顏過生日，確切的說其實是鍾曉明的生日，不過秦歡顏在某個時段把鍾曉明取代了，那麽鍾曉明是誰呢？
那時候沒有愚人節，養母告訴鍾曉明的是，四月一號是她的生日。
秦歡顏穿著小洋裝，辮子上綁著絲帶，白色的褲襪，漂亮的小皮鞋，秦思朗先進了屋子裏，對著後麵的鍾曉明說著：“拖鞋。”
鍾曉明不明白進屋子為什麽要拖鞋？
秦思朗回頭去看她，“把鞋子脫了，你聽見了沒有。”
鍾曉明脫掉了鞋子，可是她的襪子漏了一個洞，秦思朗帶著鍾曉明這一路奔波根本就沒有細心到想著給孩子換身衣服，他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驗血，確定鍾曉明的身份。
鍾曉明脫了鞋用一隻腳踩著另外的一隻，試圖掩蓋掉自己襪子壞掉的事實。
秦歡顏臉上的笑容掉了下來，倒是秦昭昭比較好奇的看過來，向引素走過來，她看著鍾曉明的腳，蹲下身。
“這是曉明吧，好了好了，回來了，以後就有人疼了。”
向引素想安慰安慰這個孩子，可是鍾曉明不停的向後麵躲，躲開了向引素的手，向引素的手就落空了，她有點尷尬的放下手。
“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就叫秦曉明。”秦思朗不容拒絕的說著。
秦青墨看了一眼鍾曉明，去拉秦歡顏的手：“歡顏上樓去。”
秦歡顏知道這個才是秦家的孩子，她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畢竟還是太小了，有擔心，有害怕，秦青墨牽著她的手把她往樓上拖，就是這一幕刺激到了鍾曉明心裏的某個神經，她開始哭著喊著要回去，說自己不要改名。
“我叫鍾曉明，我叫鍾曉明，我就是叫鍾曉明……”
啪！
不是打，確切的說是砸，秦思朗的手很有力道，但是家裏的三個孩子他從來一個沒有打過，鍾曉明被他一個耳光打倒在地，向引素趕緊護著鍾曉明，對秦昭昭使眼色，秦昭昭抱著親思朗的胳膊。
鍾曉明絕食，她就是連一口水都不喝，沒有了奶奶，她馬上就要枯萎了。
半夜趁著家裏人都睡著了，鍾曉明跑了。
沒錯，跑了。
奶奶想的是把她的眼睛蒙上了，她就不會找到回去的路，可是她沒有想到，鍾曉明還是跑了，這個陌生的城市她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光著腳，有的路不是那麽平坦，腳下多了一條一條的血口子，可是這些都不是困難。
也許是老天喜歡這個孩子，鍾曉明上了火車她記得自己和奶奶住的地方叫什麽，她沒有買票，檢票的時候她就趴在座位下麵，哪些大人看著她可憐，以為她是從哪裏逃出來的，幫著她，有的人給她點水，有人給她點吃的，四個小時有多長，鍾曉明告訴你，無限長，長到這條路也許比一輩子都要遙遠，她能不能回去？
鍾曉明心裏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