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早就知道蒲鬆齡的智商和情商遠超同齡人,所以也從未擔心過他會被小胖墩石霍欺負。
事實上,在見識到蒲鬆齡對待劉老五的手段之後,她還有些擔心蒲鬆齡會不會欺負小胖墩呢。
畢竟石霍這個熊孩子一開始對蒲鬆齡就態度不好,當著秦夫人的麵狠狠嫌棄了他一番,之後又暗裏地給他使小絆子。幸好蒲鬆齡沒有與他計較,反而很理智的三言兩語轉化了兩人的關係危機。
不出半日,石霍便將蒲鬆齡當做了自己罩著的小弟,一邊給他炫耀一些好看的小石子之類的收藏品,一邊又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不然太瘦了。
蒲鬆齡自然連連說好,目光真摯,一副“大哥你說什麽都對”的模樣,哄得小胖墩高高興興,完全忘了欺負人的事情。
第二天,蒲鬆齡跟石霍一起出門,才一踏出縣衙大門,就看見了蹲在街對麵討飯吃的季三郎。
蒲鬆齡腳步一頓,扭頭對石霍道:“石兄,你先走,我稍後就來。”
石霍疑惑地問:“怎麽了?”
蒲鬆齡微笑道:“我看見了之前幫過我的一個小兄弟,去跟他說兩句話。”
石霍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乞丐少年,頓時不屑的聳了聳鼻子,“搭理他們做什麽,我可不願意跟這種下等人湊在一起。”
聶小倩聽罷,不由得衝石霍翻了個白眼。
“小小年紀如此傲慢,什麽下等人,說得好像自己多高級似的,還不是長著兩隻眼睛一張嘴,也沒見他頭上長犄角身後長尾巴啊!小鬆齡你可千萬別跟他學,不然吃棗藥丸!”她吐槽道。
蒲鬆齡暗笑一聲,表麵上卻還是溫文爾雅的對石霍解釋道:“飲水思源,知恩圖報,他救了我,我回報他,此乃常理。我所做之事,坦然無愧於心也。”
石霍頓時嚴肅起來,對他拱了拱手,道:“鬆齡說得對,是我偏見了。”
石霍這個小胖墩雖然又傲慢又短視,但承認錯誤卻很快。他在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之後,立即道了歉。
不過道歉歸道歉,讓他陪蒲鬆齡一起去跟乞丐說話,他仍然不願意。
他的思路是:知恩圖報是正確的,蒲鬆齡去跟乞丐說話是去報恩,但他身為知縣之子,跟乞丐又沒有直接關係,如何能自降身份跑去跟乞丐搭話呢!太掉價了啊!
蒲鬆齡當然也沒有要求他陪著去,畢竟一開始就說了讓他先走,此時便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
石霍慢吞吞地挪步子向前走,準備在前麵路口等他。
蒲鬆齡走到季三郎麵前,對他說道:“三郎,你在這裏是在等我嗎?”
季三郎兩眼一眯,那雙狹長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精光。他說道:“剛才跟你一起的是縣令家的公子吧,我昨日沒見你出縣衙,便猜到你必有什麽機遇。今日果然叫我猜中了。”
蒲鬆齡也笑了笑,沒有直接承認,而是溫和地說道:“三郎,你很聰明。”
季三郎眉梢微微上挑,道:“聰明不當飯吃。蒲少爺,你答應我的糧食和銀子呢?”
蒲鬆齡道:“等我家人來接我了,自然會給你。可能要四五日,你等得起嗎?”
季三郎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等不起,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可能明日就要餓死了。”
聶小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奇葩人,居然這麽無所謂地說出自己快要餓死的慘狀,弄得她一愣,差點沒反應過來。
蒲鬆齡倒是麵色沒變,仿佛季三郎說的是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硬邦邦的粗餅,借身體遮擋塞進了季三郎懷裏。這是當初他逃難時隨身攜帶的劉老五的幹糧,進了知縣內宅後用不上,此時便給了季三郎。
他道:“你拿去吃吧,雖然不好吃,還摻了沙子,但好歹能飽腹。”
季三郎摸了摸懷裏硬邦邦的粗餅,一雙丹鳳眼裏終於有了一絲認真,道:“蒲少爺,你今日出門,該不會特地為了給我這塊餅子吧?”
蒲鬆齡麵色平靜,眼神認真道:“我既然答應了給你吃食,又讓你在這裏等我,就不會食言。”
“即使冒著被那大漢再次綁走的風險?”
“即使冒著被大漢再度綁走的風險!”蒲鬆齡語氣肯定道。
季三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
“蒲少爺,你好手段。我認栽了。”他伸手向後捋了一把打綹的長額發,那雙丹鳳眼裏閃過一絲金色流光,“我跟你回家,隻要你家供得起我,我就替你看家護院。”
季三郎眉心有一絲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鑽入蒲鬆齡的眉心裏,除了當事人和旁邊的聶小倩,街上其他人誰也沒看到!
蒲鬆齡吃了一驚,伸手摸了摸額頭眉心,疑惑地問:“剛才是什麽?”
聶小倩也被猛地嚇了一跳,立即緊張地湊過去看蒲鬆齡的眉心。
但他眉心的皮膚上幹幹淨淨,沒有分毫異樣表現。若不是聶小倩親眼看到那一絲金色光芒從季三郎的眉心直射而出,她絕對以為自己眼花了。
聶小倩頓時扭頭看向季三郎,緊張大喊道:“你對小鬆齡做了什麽!你到底是誰?!”
季三郎卻仿佛看不見聶小倩,依舊看著蒲鬆齡,懶洋洋的開口:“我在你身上種下了追蹤印記,你不必主動找我。等你家人來接你時,我自會順著印記找到你的蹤跡。”
說完,他伸手推了蒲鬆齡一把:“去跟知縣公子玩吧,那是你的機遇,不可錯過。”
蒲鬆齡被他推得向前邁了一步,再扭頭,發現丹鳳眼的乞丐少年不見了蹤影。
他看向聶小倩,張口問:“發生了什麽?”
聶小倩卻飄在空中揉了揉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開口道:“消失了!……小鬆齡,那個乞丐把你推開後,隻向旁邊簡單地跨了一步,就忽然消失了!我一直盯著他,居然沒看出來他是怎麽消失的!這是什麽鬼?!”
她震驚的眼珠都要掉了。
蒲鬆齡咬了咬下唇,眉頭微蹙,又伸手摸了摸眉心。
“不知是哪路神仙,”蒲鬆齡沉吟道,“但我能感覺得出,他對我沒有惡意,所以應該不是壞事。”
聶小倩又擔憂道:“你眉心的印記有什麽感覺嗎?會不會對你有影響?”
蒲鬆齡搖了搖頭,坦然道:“無感覺。算了,與其在這裏胡亂猜測,不如等過幾天,我家來人接我時,再問他好了。”
蒲鬆齡似乎對剛才的怪事並不害怕,反而十分淡定,轉身繼續向等在街口的石霍走去。
聶小倩追在他身後,心裏忐忑不安,不停絞著手指頭,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個川字。
“小鬆齡,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你為什麽都不害怕啊?”
蒲鬆齡微微眨了下眼,“比他更奇怪的事情我都見過了,還害怕他做什麽?”
“什麽?什麽事情?”聶小倩頓時驚訝,好奇的追問。
蒲鬆齡一噎,忽然很想對聶小倩翻個白眼。
——還能是什麽事?當然是你啊!
一回生,二回熟。
況且這次的神秘乞丐對他無惡意,所以他並不怎麽擔心自身安全。
走到街口,石霍站在陽春樓的牌匾下麵,正無聊的踢石子兒玩,蒲鬆齡走上前,對他拱了拱手,“石兄,我這邊事情好了。咱們走吧。”
石霍扭頭看了一眼季三郎原本的位置,胖乎乎的臉上有些鬱悶,“他走了?”
“走了。”
“哦,那咱們也走吧。”
“好。”
兩人去了書堂旁邊的糕點鋪。
小胖墩一看就是個好吃的人,看見糕點鋪還開張,頓時拉著蒲鬆齡的手小跑過去,踮起腳扒著櫃台喊道:“夥計!給我包二兩豆沙糕!”
糕點鋪的夥計習以為常的轉身從櫥櫃裏拿出兩個油紙包好的豆沙糕,用細繩捆好,遞給石霍。
蒲鬆齡微微吃驚,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糕點鋪的模樣,偷偷伸手拽了拽石霍的袖子,“石兄,現在災荒,怎麽這裏居然還在賣豆沙糕?”
小胖墩眨了眨眼,一臉疑惑:“為何不能賣?隻不過比尋常價格要高一些罷了。”
蒲鬆齡問:“多少錢一兩糕?”
石霍掰著手指數道:“十文錢一兩糕,不算太貴,比城西的那家糕點鋪要便宜一文錢呢。”
蒲鬆齡歎了口氣。
他不像石霍那麽沒常識,十文錢一兩糕,換做米糧,可以買兩斤多米,夠一家三口人吃兩天的白米飯。
而如今,卻隻能買道二兩豆沙糕,兩口便能吃光。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這個世道了。
為何城外的流民們在災荒和戰亂中倉皇逃難,而城裏的店鋪卻仍在開門營業,仿佛世事太平?
聶小倩見他盯著櫃台眼神發直,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便猜到他遇到想不通的問題了。
聶小倩問:“小鬆齡,你在想什麽?”
蒲鬆齡眸光一黯,輕聲對她講了自己的疑惑。
聶小倩歎了口氣,道:“因為這些商人在發國難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