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回憶了一下剛才季三郎使用的障眼法,覺得還是有些不明白是怎麽操作的。

她道:“三郎,你能再用一次障眼法嗎?我沒學會。”

季三郎眉梢一挑,勾起唇角,道:“好呀,那你看好了。”

語罷,他原地轉了一圈。

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從不知名的地方灑下,在他身邊紛紛揚揚落成了花雨。而他就在轉身的這一瞬間,身上的雪白衣裳化作一襲廣袖紅袍,隨著桃花瓣翩然而落,揮手間,一頭黑發如瀑布般垂墜,披散在肩頭,就連眉眼都變化萬般風情,細長的丹鳳眼裏既有戲謔,又有優雅。

像個絕美的戲子伶人。

他捏了個蘭花指,用火紅的袖擺輕輕遮住半張臉,隻露出眼尾挑染了一抹紅痕的媚眼,嬌嗔道:“小倩~你瞧我美麽?”

聶小倩目瞪口呆,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整個人瑟縮了一下。

“你……你怎麽變得?我的天啊……這簡直……簡直在誘人犯罪!”

聶小倩尖叫一聲後,連忙轉身背對他捂住眼睛,閉眼不斷重複自我心理暗示: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我絕對不會被美色所**!”

“嗬嗬,這麽輕易就被迷惑了,你的定力不夠啊~”

季三郎每次捉弄完聶小倩,都要這樣嘲笑她一句,好似不說就缺了點什麽似的。

聶小倩頓時清醒,怒氣衝衝的扭回頭,道:“讓你給我示範就示範,你幹嘛變成一個大美人!你故意的吧!”

“我哪裏變成大美人了?這分明是本色演出嘛~”跟聶小倩待久了,連三郎都學會了一些古裏古怪的現代詞匯,‘本色演出’一次從他笑盈盈的嘴裏說出來,說不出的違和感。

聶小倩翻了個白眼,不去看他那張妖媚的漂亮臉蛋,自顧自回想起剛才的障眼法到底是怎麽變得。

法術這種東西,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沒有點悟性的人,就是看上一千遍別人用法術,自己也使不出來。

而像聶小倩這樣悟性好的人,才看了兩遍,就隱隱有點找到感覺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掌心,努力模擬季三郎施法時的靈力波動,過了一會兒,她的掌心漸漸綻開了一朵花苞,從無到有,花苞上每一片花瓣的紋理都清清楚楚,就連上麵掛著的露珠都會根據風的吹動而微微顫動。

逼真至極。

聶小倩驚喜的看著自己掌中的花朵,興奮的舉起手遞給季三郎看。“三郎三郎!你看!我成功了!”

季三郎看不見聶小倩的身影,卻能看到她用障眼法變出的花苞來。

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花,上麵還掛著露珠,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十分逼真。

季三郎“嘖”了一聲,悻悻然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看兩遍就能學會。看樣子我肚子裏這點兒法術早晚要被你掏空!”

聶小倩也不在意他的損話,笑嘻嘻的道了謝,捧著月季花苞向東廂角院飛去。

臥房裏,蒲鬆齡坐在桌前捏著一隻茶杯細細思量。

過的片刻,聶小倩從窗外飛了進來,興奮地將手中的花苞舉到蒲鬆齡麵前,道:“小鬆齡快看,我新學會的障眼法。”

蒲鬆齡目光落在花苞上,伸手去摸,卻發現根本摸不到,隻是幻象。

“障眼法?你是想說……”他眼睛驀然明亮起來,“用障眼法來改變形象嗎?”

“對呀,你坐好別動,我給你試試。”聶小倩道。

她專心致誌的盯著蒲鬆齡的腦袋,伸手輕輕觸摸到他的頭頂,努力想象出他想要變成的模樣。

不一會兒,蒲鬆齡的頭頂看上去就好像真的金錢鼠尾辮,即使近距離觀察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隻是不能伸手摸,因為觸感仍是毛茸茸的頭發。

他走到銅鏡前照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倩,你竟然真的能做到這樣……”

聶小倩嘿嘿一笑,一副求表揚的表情,湊過去,就差在臉上貼幾個大字了。

蒲鬆齡於是拱手對她彎腰一禮,“多謝小倩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我要買新話本!之前的都看完了!”

“好。”

聶小倩的要求從來都這麽微小且低廉。事實上,她幾乎從不提要求,好像守著一條清晰的生與死的界線,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從不逾矩。

所以,但凡她提出來的要求,蒲鬆齡都會毫無保留地答應。

第二日,蒲鬆齡早早就趕到正房候著,等父親起床洗漱出了屋門,一看他的模樣嚇一跳,他才緩緩開口解釋道:“昨晚兒子思來想去,覺得這次家裏鬧賊不是小事,還是決定跟著去一趟衙門。”

至於他的頭發為什麽剃成了金錢鼠尾辮?父子倆都是聰明人,一切盡在不言中。

吃過早飯,蒲老爺跟蒲鬆齡兩人坐上轎子,家裏的護院押著鶴老二跟在後麵,一行人前往縣衙。

蒲家莊距離縣衙不算太遠,乘轎子一個時辰也到了。

蒲鬆齡下了轎子,看到高大的朱門和威嚴的鳴冤鼓,心底一頓,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聶小倩。

聶小倩好似心裏全無芥蒂,興致勃勃地跟在鶴老二身後,研究起了對方的表情和衣著,就差上手捏對方的臉了。

蒲鬆齡捂嘴幹咳一聲。

聶小倩一個激靈,頓時縮起脖子,灰溜溜飛回了蒲鬆齡身邊,搶先說道:“我沒亂跑哦,我就是隨便看看。”

出門在外,蒲鬆齡也不好與她講話,隻能收回目光,裝作沒聽見的模樣,跟著父親向前走。

蒲老爺與淄川的知縣也算是舊相識了,在花廳裏兩人見了麵,相互客套兩句,就直接聊到了正題上。

蒲老爺說道:“梁兄,我今日來,其實不光是為了我宅子最近鬧賊的事情,更是為了一件國事。”

梁縣令一聽,頓時好奇起來,說道:“什麽國事?說來聽聽?”

蒲老爺於是對蒲鬆齡眼神示意,道:“就讓犬子講給你聽吧,這件事還是犬子發現的。”

梁縣令先前就注意到了蒲鬆齡的存在,隻是他一直乖順地站在蒲老爺身後,安靜的聽兩人講話,未曾有任何逾矩之處,所以梁縣令一時間也琢磨不定究竟該如何對待。

眼下蒲鬆齡得了命令,跨出一步站到前方,對梁縣令施了一禮,恭敬道:“此事說來話長……”

“賢侄請講。”梁縣令客氣道。

於是,蒲鬆齡將整件事的經過講給了梁縣令聽,並且把自己和聶小倩的猜測也通通轉述了出去。

他說道:“梁伯伯,我擔心的是,這幫賊人不僅僅隻是來劫財害命,更是來刺探情報的。”

“南明如今已經被大清壓製到了廣東省,眼看就要覆滅,我怕……”他倏然抬起目光,盯著梁縣令的眼睛,一字一頓說,“狗、急、跳、牆。”

梁縣令一個激靈,手裏的茶杯撒了一片。

聶小倩在這裏聽得十分專注。在她眼中,蒲鬆齡的神情沉穩又端正,講話時目光深沉,思路開闊,遠比其他人優秀太多。尤其是最後那句台詞,太帥太酷了!把知縣老爺都鎮住了有木有!

聶小倩毫無自覺地飄在空中吧唧吧唧使勁鼓掌。

蒲鬆齡:“……”

他把原本想說的話都給忘了。

好在,梁縣令並非庸碌之輩,聽完蒲鬆齡的話,當即揮手道:“賢侄說的十分有理,我定會派人嚴刑拷打這兩個賊人,非叫他們開口不可!

蒲鬆齡和蒲老爺立即附和道,“梁兄大才。”“梁伯伯英明。”

蒲家隻不過是商賈之家,參合不了這些朝堂之上的政事,但若是賊人與此有關,他們家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任由他人害了蒲家。

蒲槃將事情轉述給梁縣令,一方麵是表功,一方麵也是尋求保護。

南明的勢力雖然打著正統的旗號,可實際上早就傷痕累累了。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他們早已是強弩之末。明朝氣數已盡,無力回天,再抵抗下去,也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蒲家如今當家的蒲老爺是個商人。商人逐利,本就不豫摻和這些黨派之爭,隻要能賺錢,能養活一家人,朝堂之上坐著的皇帝是誰與他又有何幹?

蒲槃沒有給明朝陪葬的想法,所以當初大清的軍隊一掃**過山東,他就立即跟著梁縣令一起投誠了。

蒲鬆齡的家國觀念相比蒲槃隻會更輕。

他幼年時正逢明末戰亂,整個少年時期耳邊聽聞的消息,不是哪個省被清朝打下來了,就是哪個省又被南明追回了,什麽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傳到蒲鬆齡的耳朵裏,也不過是平添幾分厭惡罷了。

如今的他,既不喜歡曾經民不聊生的明王朝,也不喜歡當今血手人屠的清王朝。

在聶小倩看來,他更像是一個無歸屬者,適合出家修道,當個世外高人,而不適合在這紅塵滾滾裏使勁蹉跎。

可惜,聶小倩不敢勸他任何事情,因為曆史上,蒲鬆齡可從未當過和尚或者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