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裏的事情輪不到蒲鬆齡來插手,但被救走的犯人和他們口中的“書信”卻給蒲宅蒙上了一層陰影。

蒲鬆齡斟酌了一下,將“書信”的事情找了個借口告訴了蒲槃,並詢問他蒲家是否摻和進了什麽事情裏。

蒲槃對此也很詫異,隨即若有所覺的返回臥房,從枕邊的一摞賬本裏翻出一封黃紙信封。

“他們說的可是這封信?”蒲槃皺眉。

蒲鬆齡湊過去看了一眼,信封上寫的是“京師貝府顯之親啟”。

蒲鬆齡眉頭一蹙,問:“這是什麽信?怎麽會在父親手裏?”

蒲槃說:“前段日子跟一個相熟的蘇商一起喝茶時,他托我給北邊帶一封信。我想著正好過幾天要有一批貨送往京師,一路順路,還能賣個人情,於是就收下了。難不成這次就是因為這封信的事情?”

蒲鬆齡緩緩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恐怕是這樣。”

“鬆齡,那你看如何是好?這信送是不送?”

“送,不但要送,還要明目張膽的送!”蒲鬆齡一口決斷道。

“嗯?”

“父親,”蒲鬆齡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封信,“如今那夥賊人是奔著信件來的,恐怕這其中涉及了什麽朝廷的秘密。我們被卷入其中,若想擺脫幹係,則必須讓那夥賊人知道信已經送出了淄川,這樣,他們才會追著信件離開蒲家莊,而不是一直騷擾咱們蒲家。”

聶小倩心想:那一夥人劫獄完都離開了,難道還會重返蒲家莊麽?

蒲鬆齡卻信誓旦旦道:“父親,我覺得你現在最好雇個鏢師跟著商隊,一路做出保護信件的模樣,必然能將那夥人吸引走。”

“可咱們的商隊豈不是要被劫了?”

“就是要讓他們劫走!”蒲鬆齡沉聲道。

“啊?”

“父親,我問您,是咱家的貨重要,還是咱們的命重要?”

蒲槃臉色難看的開口:“自然是命重要。”

“父親,眼下您卷入的是一個大事,稍有差池恐怕咱們蒲家上下全都活不了。為了保命,舍棄一點貨物又怎麽樣?”蒲鬆齡向前一步,說服他。

“父親,眼下咱家隻有三條路。”

“一,您將信件送還給蘇商,讓他另尋高明。可這樣一來,既得罪了蘇商,又無法甩脫朝廷的幹係。你覺得那夥賊人會相信咱家沒摻和進這件事裏嗎?”

“二,您將信件送給賊人,表示自己身家清白,謀求平安。可如此一來,便是徹徹底底的得罪了蘇商,以蘇商會涉及南明勢力追捕的情況來看,得罪蘇商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況且,賊人也不一定會相信你誠心投靠南明。”

“三,便是我方才說的,偽裝出一個行商隊,請鏢師護送。表麵做的漂漂亮亮,讓蘇商認為您盡心盡力了,又能引來賊人對商隊下手,讓賊人自己搶到這封信。——自己拿到的東西一般都不會懷疑是假的。如此一來,他們自然不會再追究咱們蒲家的事情,而是忙著信件的事情了。”

蒲鬆齡一口氣說完,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絲期盼。

蒲槃摸著下巴上的胡須,思考了許久,說道:“鬆齡,你說的的確有道理。但你可曾想過,信件一但遺失,也許會對整個朝局造成影響。雖然咱們不清楚這封信裏究竟寫了什麽,可從它能引來南明勢力的探子來看,它必然是十分重要的。”

“父親,那您的意思……難不成準備保下這封信?”蒲鬆齡瞪大了眼睛。

蒲槃沉聲道,“鬆齡,做人啊,有時候還是要有點氣節。既然答應了的事情,我豈能言而無信?更何況,商人最講究一個信用,你若是言而無信,將來誰還敢跟你談生意?”

蒲鬆齡沉默了一下,說:“那您準備如何做?”

“照你說的,請鏢師護著商隊,但商隊裏的信是假的。至於真的信件,我再請別的鏢師單獨走一趟。”

“不行,這樣風險太大了!”蒲鬆齡堅決反對道,“一但賊人發現被騙了,必然還會掉頭回來找蒲家。而且,別的鏢師您如何信得過?”

“鬆齡!”蒲槃厲聲喝道,“這件事你別管了,我自有辦法。你回屋吧!”

蒲鬆齡怔了一下,隨即低頭,咬唇道:“是,父親。”

蒲鬆齡離開後,蒲槃背著手扭頭望向空****的窗子,沉吟了片刻,忽而長歎了一口氣。

這一聲歎氣聲裏蘊含著無盡的心酸與無奈,卻無法與外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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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鬆齡回到屋裏,沉著臉,目光陰沉,宛如漆黑的潭水,深不可測。

聶小倩跟在他身邊,輕輕歎了一口氣,對他說道:“小鬆齡,別生氣呀~”

“我沒生氣。”蒲鬆齡硬邦邦說道。

聶小倩伸手湊到他眼前,兩根手指一撚,從指尖綻開一朵豔紅的山茶花。“看,好不好看~送你~”

當然,這是障眼法。

蒲鬆齡被她逗的板不住臉了,隻好無奈的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做什麽送我花。難道你當我是話本故事裏的西廂之女麽?”

聶小倩見他笑了,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即嬌嗔一聲:“哎呀,你居然偷看我的話本故事!你學壞了!”

“沒有。”蒲鬆齡笑道,“隻是在給你買話本時,總要先翻一下看看書內的字如何。翻得多了,倒也記住了一點。”

東廂角院裏的氣氛緩和下來。

聶小倩給蒲鬆齡倒了一杯茶,說:“小鬆齡,今天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辦?需要我幫忙嗎?”

“不,”蒲鬆齡搖了搖頭,“你不用管,之前讓你去大牢看著那鶴老二,我就已經很過意不去了。這是我蒲家的事,沒必要麻煩你。”

“好吧。”聶小倩蔫蔫道。她雖然心裏想著,你又不是外人,幫你如何算麻煩。可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這般略微一拖延,便是兩天。

蒲家的商隊馬車啟程前往京師。

與此同時,順風鏢局的鏢師也跟著商隊走了。

聶小倩在蒲宅待著,整日在蒲家莊裏四處閑逛,探聽消息。

果不其然,不知外人從何處傳出來一個消息,說蒲家商隊這次北上,神神秘秘的帶了一封信走,也不知是什麽信。

茶肆裏有人接話吹牛道:“我二爺爺的孫子的表姐在蒲宅裏做事,聽說蒲宅前段時間連續被竊,都是因為這件事呢!”

“胡說!”又有人反駁道,“我聽說的是,蒲老爺寫信準備托人去京師打聽一下那邊的世家情況,貌似是準備替三少爺求取一個京師的貴女呢!”

“你就吹吧!京師的貴女看得上咱們蒲家莊的人?”

“別說,三少爺天資聰穎,從小就是個神童,如今眼看都要十七了,想必今年準備去參加科考,到時候若是考中了狀元,京師的貴女如何娶不得?”

“哪裏來的消息!可當真?!”說話的這位是同順堂的賬房劉先生。

“劉先生?你做什麽這般著急?難不成你還想把你家閨女許給蒲老爺家不成?別想啦,人家三少爺可是準備出仕的,眼光高著呢!”茶肆裏的食客們哈哈大笑起來。

劉先生臉色一板,也不顧的再喝茶了,放下兩個銅板的茶錢,轉身便離開了茶肆,回到同順堂。

他家閨女自然是配不上蒲家的少爺,可他的東家劉國鼎老爺的閨女卻與那蒲家三少爺年齡相仿,門戶相當,一早就相看好了的。如今怎麽會突然露出這樣的風聲?難不成蒲家想反悔不成?

劉先生匆匆返回自家鋪子,打算向上匯報這件事,自然沒有看見,茶肆裏還有另外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正在角落裏默默喝茶。

許久,大漢也放下茶杯,給了茶錢,轉身離開茶肆,向山上土地廟走去。

聶小倩高高坐在茶肆對麵的屋簷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著大漢的離開,眼眸彎彎的笑了一下,跳下屋頂,向蒲宅方向飛回去。

“小鬆齡~那個謠言放出去了~”聶小倩興致勃勃地跟蒲鬆齡學了一遍茶肆裏眾人的對話,末了,又摸著光潔的下巴,假裝有胡須一般,沉吟道:“我覺得今晚,咱們家的車隊十有八九就要被打劫了,不知道到時候會是個什麽場景,想想就覺得蠻刺激的。”

蒲鬆齡眉宇間帶著一抹憂慮,放下書卷,歎了口氣,“但願一切順利吧。”

聶小倩不敢離開蒲家莊太遠,怕遇見其他厲害的修道者,所以也沒有跟著車隊離開,而是一直在蒲宅裏藏著。

第二天晌午時,蒲槃接到了小廝的稟報,說北上的商隊在昨晚被人打劫了,財物損失不大,但那封老爺特地交代的書信卻是丟了。

蒲槃當即長舒一口氣,笑道:“丟了好,丟了就正常了。”

又聶小倩作為眼線,蒲鬆齡自然也早早就知道了小廝進書房的事情。

等小廝匯報完事情轉身離開,蒲鬆齡便緊跟著推門而入,詢問父親道:“父親,是假書信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蒲槃點點頭,摸著胡須笑說:“對,總算完成了。”

蒲鬆齡又問:“那原本的信件又如何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