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留仙……你怎麽會喜歡我？這太突然了……”聶小倩手足無措的說。
蒲鬆齡笑起來，“嚇到你了？”
“還、還好。”
“那你呢？你如何想？”
“我……”聶小倩的腦袋又變成了一坨漿糊，思維混亂又遲滯，“我，我不能嫁給你的，我是鬼啊……”
蒲鬆齡眼眸一深，低聲道：“無妨，我不介意你是什麽，我喜歡的隻是你。”
“可是……你不能娶一個鬼啊！”
“小倩！”蒲鬆齡認真的說，“你不要想那麽多，你就告訴我你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你喜歡我嗎？”
聶小倩的臉紅的像個番茄，但眼底還帶著掙紮的情緒。
她喜歡蒲鬆齡，但那種喜歡，是對偶像的崇拜，是對弟弟的照顧，是對這個世界的寄托……她從未想過男女之情……她本就是一個虛無的女鬼，如何談情說愛？
當初季三郎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她就是這般理由婉拒了他，如今蒲鬆齡竟然也對她抱有這種心思……
她不能，也不可以跟蒲鬆齡在一起，這會導致曆史亂了套！
曆史上的蒲鬆齡，本該在這個年紀娶親，分家，延續後代，成為古代的短篇小說之王，在文言文小說史上留下燦爛的一筆。
而她算什麽？一個走錯了時代的靈魂？曆史轉動中一個錯亂的齒輪？她怎麽敢就此撥亂了曆史的軌跡，讓這個世界徹底改變？
聶小倩眼底閃過一絲懼怕，咬著唇，臉上煎雞蛋般的滾燙熱度緩緩回落，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留仙，抱歉。我、我一直把你當弟弟，從未、從未想過這種事情……”聶小倩蒼白著臉色，艱難的開口拒絕道。
蒲鬆齡神色僵了一下，手指微微屈起，按住了自己的胸膛。那裏麵藏著的砰砰跳動的心髒，此刻驟然酸澀難忍，鑽心剜骨般疼痛起來。
“是這樣啊。”他低頭輕笑了一聲，眼睫輕顫，遮住了晦澀不明的瞳孔，嘴角一抹淒清的笑容。
“是我自作多情了，抱歉。”
蒲鬆齡隨手拋下還剩一半酒的酒壇，扶著桂花樹的樹幹踉蹌著站起，晃晃悠悠的向屋子走去。
聶小倩站在原地，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喊道：“留仙！”
蒲鬆齡腳步站定，緩緩回頭望向她，嗓子裏發出一聲沙啞的疑惑，“嗯？”
“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他笑了笑，“我怎麽會有事呢？可能是酒勁兒上來了，我有些困，想回去睡覺了。”
聶小倩：“……”
蒲鬆齡歎息道：“真的沒事。小倩，你去玩吧。我睡一覺就好了，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聶小倩也不知怎麽安慰他，況且這種情況，也不適合由自己安慰他。
她隻能說：“那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蒲鬆齡擺了擺手，轉身進屋，關上了屋門和窗戶。
聶小倩知道他現在想要獨處，所以遲疑了一下，沒有跟進去，而是轉身飄上桂花樹，默默坐在樹杈上，望著緊閉的屋門發起呆來。
屋裏，一片昏黑。
蒲鬆齡既沒有點燈，又關上了窗戶，整個屋子仿佛一個漆黑的囚籠，禁錮著他的心靈。
他摸索著走到床邊，找到了被子，掀開，躺了進去，蜷縮成一團。
心髒一抽一抽的疼痛，酸苦難忍。
告白失敗了呢。
早就有所預料的，不是嗎？
他用被子埋住臉頰，捂住了逐漸濕潤的眼睛。
小倩是天上的女仙，如何能看得上凡人？而且傳說故事裏都講仙女下凡會被天帝懲罰，若是這樣，她拒絕自己倒也是一件好事。
總好過被懲罰。
之前告白時，小倩的表情明顯是歡喜的，可後來她的表現卻又完全相反，甚至眼底帶著擔憂和害怕。
自始至終她說的都是“我不能嫁給你”，而非“我不喜歡你”。
果然，她在懼怕著什麽存在。
她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任務是什麽？她希望自己如何做？
她從哪裏來？以後又會去往哪裏？
她的一切就像一個謎團。
蒲鬆齡以前心底有所猜測，卻不敢主動探查，害怕她因此出什麽事。如今，他迫切想要知道她的過去，她的使命，她的願望。
如果她是個凡人該多好。
那樣他就能正大光明的向她提親了。
蒲鬆齡腦子裏思索著，亂糟糟的情緒漸漸恢複了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自己心底不舒服的感覺。他是個男人，逃避不是辦法，麵對事情，應該正麵應對。
他掀開被子，走向窗戶，打開了門扉。
聶小倩坐在桂花樹上曬著月亮修煉，此時見屋門打開，頓時一個激靈，從樹上跳下來，飛到門扉前。
“留仙，你還好嗎？”聶小倩關切問道。
“小倩，”蒲鬆齡目光深沉的看著她，低聲道，“過完年母親就要給我定親了。你真的能接受我娶旁人為妻嗎？我會跟別人相伴相依一輩子，會跟別人白首齊眉，心意相通，甚至到時候無法再照顧到你，因為我的妻子恐怕不會希望我跟一個鬼混在一起……”
聶小倩怔忡，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她想象了一下那樣的日子，頓時覺得渾身發冷，四肢百骸都浸入了冰水裏一般。
她勉強笑了一下，說：“你說什麽呢，你定親是好事啊，我當然會替你高興。”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蒲鬆齡垂眸，麵色淡淡，話語卻分外犀利，“你真的這麽想？你真的願意將我讓給別的女人？你舍得嗎？”
聶小倩心裏一痛，蒲鬆齡的每一句話都仿佛一根堅硬的木刺，狠狠紮進了她的心口。她怎麽可能舍得……這是她從小看顧著長大的小孩，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寄托，若是有一天蒲鬆齡不理她了，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過。
可她不能因此霸占這個孩子，不能因為自己的兒女私情而影響整個曆史的走向。不然她就是曆史的罪人了。
聶小倩的臉上強顏歡笑起來，“留仙……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蒲鬆齡驀然抬眸，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口，“小倩，我為什麽叫留仙，你真的不明白嗎？”
“小倩，你究竟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你為什麽留在凡間？你可有什麽想跟我說的？”蒲鬆齡一連串問題咄咄逼人的問出來，將聶小倩震撼在原地，不敢動彈。
“什麽都好，你說出來，有什麽懲罰，我們一起分擔！”他咄咄逼人道。
“我……我不是仙女，我隻是個女鬼……你不要把我想象的太美好，留仙。”聶小倩囁嚅道。
“你在撒謊。”蒲鬆齡認真的說，“小倩，你撒謊時，眼神會不自覺躲閃，而且手腕會扭動，你看著我的眼睛！”
聶小倩倉皇的與他對視了一眼，看到了他眼裏的心痛和深情。
“留仙……”
“小倩，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麽你不肯麵對我？”
聶小倩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但她強烈的情緒不斷上湧，逼迫著她早已不存在的心髒，壓榨著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崩潰著她在人世間劃下的一道界限。
“我不能……”她抽泣道，“我不能這麽做……留仙，我真的不是什麽仙女，我就是一個孤魂野鬼，賴在你身邊，尋求著一點點人世間的溫暖。”
“是你救了我，留仙。如果當年我沒有遇見你，現在我可能已經瘋了，或者不知死在哪裏。是你救了我，我不能恩將仇報，不能讓曆史……嘶……”
聶小倩發覺自己說漏了嘴，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驚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曆史？什麽曆史？！”蒲鬆齡盯著她問。
聶小倩不知道現在的場麵究竟算不算曆史崩塌，但她真的在害怕。
一但曆史有了改變，哪怕隻是一個很小的問題，都可能造成蝴蝶效應，將未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也許此時此刻，她已經在無意中改變了曆史。
也許下一秒，整個世界都會因為曆史的改變而崩塌。
她怕得發抖，怕得無法保持理智。
她咬了咬牙，用力掙開蒲鬆齡的手掌，後退兩步，絕望道：“你別逼我了……留仙，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不好麽？你為什麽非要……”
“因為我愛你！”
“……！”聶小倩啞然，旋即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起來。
“我愛你！小倩！”
“不！”她的心髒驟然冷卻下來，渾身沸騰的氣血全部凝成了冰霜。仿佛有天外來音傳入她的耳中，控製了她的身體。
她聽見自己以一種冷冰冰的語氣，故作冷漠地開口道：
“我不愛你。”
一片烏雲飄來遮住了月亮，院子裏的光線倏然昏暗下來。聶小倩垂下腦袋，長長的頭發遮住了眼眸。
“小鬆齡，你跟你未來的妻子要好好過日子，吃飽穿暖，和睦相處。你們要有一個孩子，他一定要繼承你的優點，就像你小時候一樣聰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又有些脆弱，“然後，你從此忘了我罷……”
蒲鬆齡沉默了下來。
兩人麵對麵站著，一個在門裏，一個在門外，相顧無言，寂靜無聲。
許久，蒲鬆齡才緩緩說：“這就是你所希望的麽？”
聶小倩咬了咬下唇，堅決道：“對。”
蒲鬆齡臉上露出一絲悲傷的笑容。
“好，那我會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