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也未曾料到,柳姥姥在被符劍砸開的同時,竟然又召喚了柳枝射出。

“噗噗噗!”

蒲鬆齡後背的肩上頓時插了一排堅硬的柳枝,而且這些柳枝被血液浸透後,迅速生根發芽,冒出嫩綠的葉芽。

蒲鬆齡性格裏堅韌偏執的一麵在此刻徹底體現。他未曾猶豫,果斷反手握住一把柳枝,一咬牙,硬生生從自己肩膀裏拔了出來。

根係從血肉中拔出,鮮血飛濺。

“蒲兄!”遠處的寧采臣震驚的呐喊,快步衝上前想要幫他。

他的後背上,一排血洞正隨著他的肌肉蠕動而往外滲血,疼的他冷汗直流,他並未因此受影響,手底下的動作依然猛烈迅速。

因為他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隻有先掐斷了柳姥姥的根基,這場戰鬥才有勝算,否則,便是與柳姥姥和女屍糾纏到天荒地老,也贏不了。

柳姥姥再次使出滿天飛箭的招數,寧采臣一個趔趄,栽倒在地,四肢顫抖,不敢再向前,蒲鬆齡雖然沒有學過劍術,奈何他手中的小劍是削鐵如泥的法器,被他握在手裏胡亂揮舞,想要護住自己。

燕赤霞手裏的符劍剛剛丟了出去,此時兩手空空,麵臨頭頂鋪天蓋地的柳枝,他當即把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木匣子。

“去!”他打開匣子扣,對著樹冠張開了蓋子。

木匣子裏射出一道白光,宛如遊龍般在黑壓壓的樹冠裏竄動,迅速將所有柳枝都打掉,隨即又縮回了木匣子裏。蓋子啪嘰一下合上,不再漏出一絲光線。

這一切都發生的極為迅速。

直到燕赤霞將手掌放回木匣子的蓋子上,聶小倩才剛剛飛撲到兩人麵前。

“靈鬼!殺了他!”柳姥姥捂著胸口嘶吼道。

聶小倩茫然的眼眸裏驟然一凜,目光鎖定了燕赤霞,張開雙臂撲了上去。

“不要傷她!”蒲鬆齡捂住肩膀上的傷口,跪在地上大喊。

燕赤霞心裏知道眼前的女鬼是蒲鬆齡的珍視之人,但此時此刻,雙方皆處於生死搏殺的階段,如何能留手?他遲疑了一下,手指從腰間掏出一張黃符,抬手一把按在了聶小倩的額頭上。

“滋啦……”

聶小倩被符紙解除到的地方頓時泛起了水濺油鍋般的聲響,她的身影也僵住,隨即一聲尖嘯,眼神動搖起來。

“嗚啊啊啊啊……”聶小倩渾身上下都被符紙定住不能動彈,可額頭的符紙卻如同一顆滾燙的木炭灼燒她的靈魂,令她痛不欲生,就連哭都哭不出來。

蒲鬆齡心疼的爬起來,想要去撕符紙,卻被燕赤霞一把拽住,吼道:“你瘋了!你揭開符紙她還會被柳姥姥控製住的!”

“那我也不能任由她這樣被你的符紙傷害啊!”蒲鬆齡甩開他的手,大吼起來。

“別、別管我……嗚,快打敗……柳姥……嗚啊……啊啊啊……留仙!快去啊啊啊啊!”她哭喊尖叫道。

蒲鬆齡遲疑了一下,一咬牙,下定決心,扭頭將小劍對準樹幹,拚命揮砍起來!

他不能停!

小倩正在為此受著苦,他不能停!

必須盡快,盡快砍斷老柳樹的樹幹,不能夠給柳姥姥反擊的機會!

快!快!快!

燕赤霞張開五指對準柳姥姥,靈力催動,原本飛出去的符劍瞬間化作一片片黃色光芒的蝴蝶,呼啦啦從後方割裂柳姥姥的身軀,飛回到他的掌心,重新凝聚成一把暖光的符劍。

“柳姥姥,你今日死期已到,束手就擒吧!”他冷酷的喊,手掌中符劍化作一道流光,狠狠對準樹幹斬下。

柳姥姥捂著殘破的身軀,咬牙切齒地站起,呐喊起來:“殺了你們!我今日一定要殺了你們!”

狂風驟起,地動山搖!

兩人合抱的老柳樹樹幹抖動著,緩緩將根係從泥土裏拔了出來!整片大地都因此而顫抖!

蒲鬆齡腳下一晃,站不穩摔倒在地,一條粗壯的樹根拔地而出,卷曲著向他伸來!慌張之下他舉劍阻擋,卻不想樹根靈活的如同蟒蛇,敏捷的避開了劍鋒,直接纏繞在了他的胸腹處,狠狠勒住,將他活生生吊了起來。

“唔啊——”他慘叫一聲,小劍脫手落地。他的胸腹被樹根緊緊纏繞,像被蟒蛇裹挾的獵物,呼吸不能,眼看就要窒息。

另一邊,燕赤霞也被樹根席卷裹挾,吊上了空中,雙腿不斷掙紮著,卻根本掙不開樹根的巨力。他手持符劍,狠狠地劈砍在樹根上,卻隻能將樹根砍出幾道白痕。

聶小倩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兩人被吊上天空,無能為力。額頭的符紙仍在持續不斷地灼燒著她的靈魂,她痛苦的睜大瞳孔,瞳孔裏清晰地倒影著蒲鬆齡痛苦掙紮的身影。

不。

不該這樣的。

小鬆齡不可以死在這裏。

絕對,不可以!

聶小倩眼前恍惚的斑斕色彩逐漸變成一道白光,突破了黑暗的桎梏,世界的清晰逐漸在眼前放大,真實又瘋狂。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將漆黑的森林照亮成一片慘白,宛如老式黑白電影的某一幀片段,在視網膜上投射出深刻的剪影。

一蓬鮮血潑灑而出,飛濺在老柳樹斷裂的樹幹深處,發出茲茲的炙烤聲。

燕赤霞高大的身影弓腰橫飛而出,砰地一聲撞在樹上,摔倒在地,滾了兩圈,嘔出一口鮮血,爬不起來了。

寧采臣坐在遠處,不斷蹭著後退,臉上寫滿了害怕。

小鬆齡呢?

聶小倩茫然回顧,低頭一看,發覺自己手心正牢牢抓著一塊青色的結晶,指尖滴滴答答流著黏膩的鮮血。

她心底一驚,連忙轉頭,隨即發現了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蒲鬆齡。他的身旁散落著斷裂的漆黑樹根,斷茬泛著蒼白的木色。

她快步走過去,一把撲倒在蒲鬆齡身上,大喊:“留仙!留仙你怎麽了?!”

“妖鬼!放開蒲兄!”寧采臣雖然害怕的哆嗦,卻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對聶小倩喊道。

好像有哪裏不對。

聶小倩瞪大了眼睛,怔然看著自己的雙手,震驚到無以複加。

她的雙手掌心裂開,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流下,溫暖的、滾熱的、黏糊糊的、鐵鏽味的血液沾滿了掌心,宛如熾熱通紅的岩漿灼傷著她的眼睛。

“……怎麽會這樣?”她望著眼前的鮮血幾近失聲。

蒲鬆齡咳嗽了幾聲,吐著血從地上抬起頭,扭頭看見聶小倩,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小倩,你沒事了……”

“留仙!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我的手……”她震驚的看著自己正在流血的掌心,急促且不可思議的說,“我的手怎麽會流血!我做了什麽?你還好嗎?留仙!留仙……”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想不起剛才自己做過了什麽,也不明白掌心的青色結晶是什麽,柳姥姥又為何不見了。

蒲鬆齡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艱難的喘息著,伸手握住了聶小倩的雙手。

“別怕,小倩,沒事的……”他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見,但眼底的神情卻分外專注。“別慌,穩住自己,你可以的。小倩,聽我說,控製住自己,已經沒事了,我們都安全了。”

“什麽?”聶小倩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一臉迷茫。

她看著被蒲鬆齡握住的雙手,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腕上長出了一棵嫩綠的小芽。

“這是……什麽?”她心底忽然一空,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她掙開了蒲鬆齡的手掌,抬手擼起袖子,隨即發現自己的胳膊上已經長出了不少嫩綠的樹芽,這些嫩芽在月光下輕輕擺動,好似長在土壤裏似的,分外生機勃勃。

“咕嚕。”聶小倩咽了一口唾沫。

隨後,又咽了一下。

她顫抖著扭頭看向蒲鬆齡,顫聲問道:“留仙,我現在長什麽樣子……我是不是……臉上也……發芽了?”

“沒有!”蒲鬆齡堅定的語氣,嚴肅的表情,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他。

可聶小倩的目光落在他的眼眸上,透過他漆黑明亮的瞳孔倒影,她看到了身後的一輪慘白銀月,以及自己妖冶詭異的麵孔。

長發飄飄如蛇擺,青白色的臉頰上,樹枝的嫩芽不斷穿透皮膚破土而出,一雙杏眼目光驚恐,就像——怪物!

“啊啊啊啊!”聶小倩尖叫出聲,臉上身上的嫩芽隨著情緒的波動,愈加快速生長起來。

她掌心的青色結晶逐漸消失,融進入了她的身體裏。她顫抖著推開了蒲鬆齡,倒坐在地上後退了兩步,環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不要過來!”她尖叫著,眼淚洶湧而出,“我變成怪物了,小鬆齡,不要過來,我會傷害你的……”

“不!”蒲鬆齡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向她爬去,雙手捧住她的臉,掌心溫熱滾燙,幾乎要灼傷她的皮膚。“小倩,聽我說,你吞噬了柳姥姥的精魄,所以才會變成這樣。但你放心,你救了我們大家,絕對不是怪物,別怕,別怕好麽!我在這裏。”

她怔怔的望著蒲鬆齡,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蒲鬆齡語氣堅定的望著她說:“相信我!小倩,現在什麽都別想,收回你的力量,穩定住自己的靈魂。你可以的做到的!我相信你!”

聶小倩身軀猛地震顫了一下,眼眸裏流出晶瑩的淚水,被淚水打濕的濃密眼睫緩緩閉上,微微顫抖著,仿佛纖弱的蝴蝶翅膀,濕漉漉的惹人生憐。

蒲鬆齡腦子裏此時什麽也沒想,望著她變異的臉龐,毫不猶豫的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唔!”

聶小倩瞬間睜開眼睛,驚異的望向蒲鬆齡。蒲鬆齡卻閉上了眼眸,深情專注的親吻著她的唇。

滾燙的淚水從臉頰上的嫩芽和粗糙的手背上滑過,最終流進了兩人相交的唇縫中,苦澀又冰冷,可唇舌的交纏卻將這份苦澀吞食,融入兩人濃重的呼吸裏。

“小倩,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你……”

“我在這裏,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