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開學日。聶小倩卻並未上學。
她前一天晚上的嚎啕大哭嚇壞了父母,以至於當她哭得停不下來,抽抽噎噎地說想要去佛寺上香的時候,父母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她家所在的城市是有名的佛都,城外的山上佇立了好幾座佛寺,想要上香十分簡單,開車出城一個小時就到。
一路上聶小倩都癡癡地望著窗外,腦海裏不斷回想著蒲鬆齡的絕筆。一想到蒲鬆齡每年都去蘭若寺祭拜她,期待她重新回到身邊的模樣,就心痛的不能自已,眼淚默默流下。
媽媽看到她這樣,隻得抽了紙巾遞給她,安慰她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哭,但你這樣哭下去會把眼睛哭壞的,小倩,別哭了。”
聶小倩用紙巾擦幹眼淚,無聲點了點頭,可抬頭時又是淚如雨下,止也止不住。
好不容易車開到了山門。爸爸停車去買票,媽媽收拾東西,一家人跟著遊客人流一起上了山,直奔山頂的古寺。
聶小倩爬山路爬的氣喘籲籲,也哭不出來了,隻恨自己不是女鬼之身,輕輕鬆鬆就能飛上山頂。
上香祈願,虔誠叩拜。
麵容慈悲的金佛像高高在上,好似注視著聶小倩的靈魂。
聶小倩內心深處顫抖了一下,低下頭閉上眼,雙手合十許下了願望。
曾經的她並不信佛,但經曆了古代生活,她此刻無比希望佛祖真實存在,能夠實現她的願望。
出了大殿,媽媽問她許了什麽願望。
聶小倩淡淡笑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沒有說出來。
回家途中,聶小倩依舊望著窗外發呆。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向後退去,行道樹連成排,路邊賣水果的小攤販一閃而過,天上的飛鳥張開雙翅迎著風飛,電線杆上的麻雀蹦蹦跳跳……
車子停在一個紅綠燈路口,路旁一名身形修長穿著運動服的男生正站在水果店前買水果。
店主找零錢時,男生微微側了一下臉,露出半麵俊秀的臉龐和沉靜的眸子。
車內,聶小倩猛然直起身子,不可置信的望著那個男生,毫不猶豫的伸手掰開車門把手,從路中衝了出去。
“小倩!哎!小倩!”
車內的爸爸和媽媽都嚇了一大跳,紅燈轉綠燈,周圍停的車逐漸開始行駛向前,媽媽也衝出了車子,追在聶小倩身後。爸爸坐在駕駛位不能離車,隻得在身後車喇叭的催促下緩緩將車開走,停在前方不遠處的路邊。
聶小倩從幾輛行駛的轎車中橫穿而過,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水果店前,一把抓住男生的胳膊。
“你!你……”她弓著身子,死死抓著對方的手腕,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眼裏露出無限希冀。
這張臉,這個身材,她再熟悉不過了!
是蒲鬆齡啊!
除了衣服和年齡,他簡直跟蒲鬆齡一模一樣!
難道是佛祖聽到了她的願望,所以讓她能再見到蒲鬆齡一麵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女兒突然發瘋了,你別介意啊!”媽媽趕到現場,伸手去掰聶小倩的手指,臉上帶著嗔怒的埋怨,“小倩,快鬆手!你做什麽呢!”
“別拉我,我不走!”她眼淚一下子湧出,情緒激動,手指死死抓著對方的手腕,不論如何也不肯鬆開。“留仙,留仙!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聶小倩張著嘴巴可憐巴巴的望著男生,期待他能說一句話。
“你……你為什麽要抓著我?”男生遲疑了一下,沒有躲開,反而抬手替她擋了一下媽媽。
聶小倩仿佛看到了希望,握住他的手直起身子,鼓起勇氣說:“我是小倩啊!你還記得我嗎?”
“小倩?”男生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噗嗤一笑,開玩笑道,“聶小倩嗎?”
“對啊!是我!”聶小倩欣喜的開口。
男生呆了一呆,大抵沒想過有人會真的應下這個玩笑話。
他沉默了一下,說:“抱歉,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你不是留仙嗎?”聶小倩也有些不安起來,眼神掙紮。
“小倩,別鬧了,快跟我回家吧。”媽媽在旁邊阻攔道。
聶小倩知道在媽媽心裏自己恐怕已經瘋了。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瘋,隻是別人不能理解她罷了。
她看著眼前的男生,見他遲遲不答,心底知道自己多半是認錯了,隻好無奈地閉了閉眼,鬆開了手掌。
大抵是看她臉上的淒楚表情太過可憐,男生忽然開口道:“你喊的留仙,是不是指蒲鬆齡?”
聶小倩頓了頓,凝重地點了點頭。
男生歎了口氣,道:“那可真是巧了,我叫蒲謙,家住淄川,蒲鬆齡正是我家祖先。”
“……”
聶小倩和媽媽都未想到這個結果,紛紛愣住。
聶小倩看著蒲謙那張與蒲鬆齡一模一樣的臉龐,輕易而舉的說出“蒲鬆齡是我家祖先”這種話,心裏的怪誕和荒謬無法言喻。
她脫口而出:“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嗎?”
聶媽媽:“……”
聶媽媽惱怒地拽了她一下,叱喝道:“小倩!你做什麽呢!快點跟我回去,爸爸還在前麵車上等著你呢!”
她拽著聶小倩的胳膊使勁向前拖,聶小倩力氣比不過媽媽,不得不被拖著向前走。
聶小倩不斷回頭,大聲喊道:“蒲謙!蒲謙!求你……”
蒲謙漆黑的眼眸沉靜的望著她,最終,張口說道:“我的號碼是130……”
聶小倩驀然睜大眼睛,在被強行塞上車時,心底牢牢地將對方報出的號碼記住了。
回到家,聶小倩不顧父母的叮嚀和叱責,一頭紮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掏出手機將號碼輸入了進去,發了一條打招呼的短消息過去。
半晌,對方也發了條短消息回來。
蒲謙:“你真的叫聶小倩嗎?”
聶小倩立刻手指飛快打字,回複道:“當然!我姓聶,名小倩。我就是聊齋裏寫的那個聶小倩!”
過了一會兒,蒲謙又問:“你為何拉著我喊留仙?”
聶小倩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將事情告訴他。
事實上,她隱約覺得蒲謙的態度有些過於和善了。一開始碰見時,他被她像瘋子一樣抓住胳膊,居然沒有躲沒有逃,反而幫她擋了一下媽媽。而且對方還如此耐心的陪著她發消息……這種態度本身就透露著一種信息。
聶小倩忐忑的用手指敲出了一行字,主動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我見過蒲留仙,你與他長得一模一樣。”
這句話仿佛一種試探。如果蒲謙不相信她,那麽看了這句話後肯定會將她當做瘋子。畢竟誰會相信一個21世紀的少女見過明末清初的大人物真顏呢?那時候有沒有相片可以記錄容顏。
不過,蒲謙的回複很快便發回來了。
“真的嗎?你怎麽見到的他?”
聶小倩握著手機,眼睫輕輕顫了一下,心底的希冀逐漸浮出水麵。
“我說我穿越了,你會相信嗎?”
她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
過了一會兒,手機裏再次收到消息。
聶小倩點開一看,心髒頓時停跳了半拍。
蒲謙道:“其實我見過你,在夢裏。”
她想也未想,直接撥通了蒲謙的電話。
對方也瞬間接聽,仿佛就在等這一通電話。
聶小倩緊緊握著電話,安安靜靜的聽著對麵傳來的微弱呼吸聲,自己隻覺得嗓子眼發緊,什麽也說不出來。
聽筒裏一片安靜,明明發短消息時有來有往一條接著一條,可一旦撥通了電話,反而誰都沒有開口了。
最終還是蒲謙先出了聲。
他的嗓音也與蒲鬆齡一模一樣,透過電信號傳遞到耳朵裏時,仿佛貼著她的耳廓低吟。
“你好?”
聶小倩連忙開口回應:“啊,你也好。”
這話回的也太窘了,聶小倩頓時倍感丟人的羞紅了臉。
蒲謙噗嗤一笑,那笑聲酥酥的,傳到耳朵裏,令聶小倩的耳根也跟著酥麻。
他沉吟片刻,緩緩講述道:“我從小就做一個夢。”
“夢裏是古代,我好像是一個書生,經常在寫字畫畫,吟詩作對。夢裏還有一個姑娘一直陪著我,她有時會飛,有時又會變透明,喜歡趴在一顆桂花樹上,手心裏會開花……整個院子裏除了我沒人能看得見她。她就像一場夢,一直出現在我的夢境裏。”
聶小倩屏住呼吸,仔細的聽著蒲謙的講述。
“從我記事起到如今,每隔半個月左右就會做一場這樣的夢,夢裏的我從稚童到成年,時間跨度很大,但那位姑娘的容顏始終未改,也始終陪伴在我的身邊。”
聶小倩握著手機,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
她拖著濃濃的鼻音,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她還在繼續聽。
對方沉默了一下,說:“直到今天我看見你,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以為自己認錯了。”
“沒有認錯!”聶小倩哽咽道,“那就是我!”
蒲謙輕輕歎了口氣。
聶小倩深呼吸了一下,把眼淚憋回去,隨後才開口說道:“我穿越回去時,蒲鬆齡才四歲,我守著他長大,一直陪他到成年,看著他成親和科舉。直到……順治十六年,我跟他途徑蘭若寺遭遇柳妖襲擊,因此受傷,死在同年秋天。”
電話那端,蒲謙也沉默了下來。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聽筒裏隻剩下雙方淺淺的呼吸聲,安靜的好似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