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抹眼淚。樓下花園的植物鬱鬱蔥蔥,而她哭得淒淒慘慘。她在羅輕輕麵前滿不在乎的樣子也就維持了十分鍾。即便隻有十分鍾,她依然掩飾得很艱難,一離開那個房間她就繃不住了。

原來羅輕輕也知道Freya。

時雨第一次聽說Freya這個名字,是在她宿醉生病的第二天,許仲騫去她家探望她的時候。從許仲騫口中,她知道了那個叫Freya的女孩是個什麽樣的人,知道了他們相處的片段。她還知道,Freya長得很美。

羅輕輕告訴時雨的,她不曾聽說過的另一段過往。就像是才被翻開的舊畫報,華美,卻也沾了塵埃。

在羅輕輕的陳述裏,Freya和許仲騫是在卡薩布蘭卡相愛的。他們一見鍾情,愛得濃烈、沉醉,全世界的美景仿佛都隻配做他們愛情的陪襯。他們攜手走過了那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一起看過日落,喝過酒,跳過舞,看過星空,唯獨漏了一場日出,因為Freya突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她對許仲騫來說就像一場猝不及防的流星雨,那麽美地出現在他生命中,與他相戀,給了他希望,許了他未來,然後迅速又徹底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從不曾存在過。”羅輕輕如是說。

時雨驚訝,她追問,許仲騫是什麽時候和Freya交往的。羅輕輕的答案讓她大為震驚。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巧合:許仲騫和Freya在卡薩布蘭卡相戀的時間,和她在卡薩布蘭卡宿醉的那段日子,居然是重合的!

或許某一天,她曾和他們在某一株曼陀羅花樹下擦肩而過,看過港口同一群海鷗,聽過同一艘離港的船的鳴笛聲。不同的是,他們沐浴在愛河,而她沉淪在泥沼。彼時,時年的婚訊讓她痛苦得不像個人,還有比那更糟糕的事嗎?她以為沒有了。後來她才意識到,她低估了命運對她的不公。

想起羅輕輕提起的許仲騫和Freya的過往,時雨愈發傷心。她曾經以為她和許仲騫之間最大的阻礙是羅輕輕,原來不是,她隻是輸給了一段回憶。

她走到樓梯口,從包裏拿出剛買沒幾天的那瓶運茶船,眼睛都不眨就扔了進去。回到欄杆邊,她伏在上麵繼續哭。許是很久都沒發泄過了,情緒一打開,她根本收不住。

許仲騫對她是什麽樣的心思,不管是不是羅輕輕說的那樣,她都不在乎了。如果他隻是因為走不出對Freya的回憶,從而不敢麵對她,這樣的他根本不值得她愛。

“真可惡。”她哽咽著,一不小心就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有人馬上接話:“誰真可惡啊?應該不是我吧?”

時雨回頭。竟是邱易唯。

“怎麽哭了?”邱易唯遞上一包紙巾,“我說怎麽一跑出去就沒再回來,早飯也顧不上吃。原來是在這兒偷偷哭呢。”

“沒偷偷哭。”時雨抽出紙巾,抹了抹眼淚,“是光明正大哭。”

“誰惹你生氣?不會是你好心請人吃早餐,被撅了回來吧?”

“你別瞎說。”

“那不然你生這麽大的氣?這一瓶香水還沒怎麽用呢,說扔就扔。”

邱易唯手裏正拿著她剛扔進垃圾桶的那瓶運茶船。她奪了過來,朝樓下扔去。隻看見香水沒入一片樹叢,連聲響都沒聽見。

“怎麽了這是?”

“不喜歡,膩了。想換個新的。”

邱易唯皺著眉頭思考了半分鍾。問她:“那你現在喜歡什麽味道的香水?”

“你問這幹嗎?”時雨懟他,“難不成邱總想送我?”

“也不是不可以,所以,你喜歡什麽香味?”

時雨反應過來,她剛才這話好像有點僭越了,她怎麽能管邱易唯要香水!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再收回反而顯得很假。她隨口說:“隨便吧。”

“別隨便,隨便最難了。我這麽要麵子的人,萬一不小心買了你厭惡的,你豈不是要嘲笑我的品位?”

時雨想了想:“那就買一個聞了之後讓人覺得無欲無求的吧。”

邱易唯有點後悔說這句話了。香水本就是一種欲望,還有哪種香水能讓人聞著覺得無欲無求?

“我盡量。”他說。

時雨眼角的淚漬已經幹了,邱易唯在一旁看著,她尷尬,之前的情緒都收了回去。不過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和邱易唯本就沒那麽熟。

邱易唯見她不說話,問她:“心情好點沒?”

“還行。”

“那就回去享受早餐吧。還有一大桌子吃的,別浪費糧食。再說了,你哭了這麽久,應該耗費了不少體力,得趕緊補回來。”

時雨忍俊不禁。這人……

“有力氣笑,看來吃飯的力氣也有了。走,下樓吃飯。”

有這麽一段插曲,原本應該吃得很開心一頓早餐,時雨食不知味。陸西城不是話多的人,他看出時雨有心事,沒怎麽和她搭話。起初邱易唯還想調節氣氛,說了一堆他在德國的趣事,陸西城和時雨都愛答不理的,他隻得作罷。

來珜曲之前,邱易唯分別向邱同鈞和小馮打聽了一些時雨的事。在恒洲的建築設計圈和文化圈,時雨和許仲騫的虐戀是眾所周知的秘密。所以看到時雨哭那麽傷心,邱易唯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他作為一個異性旁觀者,這種情況他還真沒法安慰。

陸西城要趕設計稿,吃完早餐先離開了。他走之後,邱易唯委婉地套過幾次時雨的話,時雨裝傻不理他。

時雨不是不想跟不熟悉的人聊許仲騫,而是根本不想提起這個人。好在葉曉萌及時趕到,時雨找到了回避的借口:“邱總,失陪一下。我同事病了,我去看看她。”

邱易唯微笑,揮揮手。

葉曉萌敏銳地捕捉到了邱易唯的表情。走遠了一些,她八卦兮兮地問時雨:“這位邱總好像很在意你。”

“他都把我當對手了,能不在意嗎?”

“對手?什麽對手?”

“邱易唯,天鼎集團CEO,西方古典建築狂熱粉。”

經時雨這麽一點撥,葉曉萌明白了:“敢情是想跟你比拚事業啊。那他輸定了!”她是時雨的事業粉,對時雨的業務能力她從不懷疑。

“別貧了。讓你買的藥呢?”

“給,都在這兒。”葉曉萌打開袋子,“還買了一些其他常用藥。萬一用得到。”

“挺機靈嘛。”

“那是!給你幹了快三年的助理了,我還是有眼力見兒的。”

比起電話裏提到給羅輕輕買藥時的抵觸,葉曉萌現在的態度好多了。她不能理解時雨為什麽對情敵那麽好,卻也無法反駁那天時雨說的話。她一直在努力說服自己,她雖然不喜歡羅輕輕,但人家羅輕輕確實沒做什麽壞事,同事一場,算了。

時雨對葉曉萌的態度轉變很滿意,推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啊,刀子嘴豆腐心。回餐廳打包點吃的一起帶過去吧,剛想起來,空腹吃藥對胃不好。”

羅輕輕吃完藥躺下,氣色稍微緩和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下肚,多少還是有點用的。

時雨把退燒貼貼在她的額頭上,囑咐:“睡醒了如果還是不舒服,換一個繼續貼。中午我讓曉萌再給你送點吃的過來,你有什麽想吃的也可以跟我們說,曉萌會去買的。”

葉曉萌一聽又讓她買,內心是拒絕的。她不敢說話,用眼神表示抗議。還好羅輕輕識相,知道葉曉萌不喜歡她,馬上說:“謝謝時雨姐,不用不麻煩曉萌了,中午我叫個外賣就行。”

葉曉萌懟她:“大小姐,你知道碧波穀離鎮上多遠嗎?這附近有什麽外賣?東南風還是西北風?”

羅輕輕立刻閉嘴了,她一向懼怕葉曉萌。身為時雨的頭號粉絲,葉曉萌對她的敵意從來就沒消失過。即便是在研究院這樣嚴肅的工作場合碰見,她也會灰溜溜躲著走。

“時雨姐問你話呢,中午想吃什麽?”葉曉萌凶巴巴的,“不過你也別太挑嘴,我們吃什麽你就吃什麽吧。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這個轉折完全出乎時雨和羅輕輕的意料,她們都聽出來了,葉曉萌這話看似不耐煩實則委婉給了羅輕輕一個台階下。

羅輕輕很激動:“都行,我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行吧,那我就勉為其難。”

“謝謝曉萌。”

葉曉萌和羅輕輕能和平相處,時雨也了了件心事。沒過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一看,發現是許仲騫打來的,又塞回包裏。她對羅輕輕說:“石碑的文字複原快完成了,我們先去看看,做些準備,文物局的人明天會過來。你快休息吧,有什麽需要記得聯係我們。”

羅輕輕應了一聲。她聽著時雨包裏還在繼續響的手機鈴聲,猶猶豫豫開口:“時雨姐,是不是師哥打來的?”

“嗯。”

空氣忽然變得沉重了。時雨不以為意,羅輕輕欲言又止,葉曉萌眼神在她們二人之間瞟了幾個來回,沒敢說話。她還是第一次見時雨對許仲騫如此冷漠,換作以前,早就高興地去一邊接電話了。

“你還是接吧,別生帥哥的氣了,他真的很在乎你。”羅輕輕舔了舔因為發燒而幹澀的嘴唇,“其實……他對我這麽照顧,不是因為他對我有所偏愛,而是受人所托。”

說到後麵,羅輕輕的聲音越來越低。她自己都愣了,她居然會對時雨說這些。

時雨沒聽明白:“受誰所托?”

“就是你見過的,葉玉芳老師。師哥的小姨葉玉芳,是我的舅媽。”

時雨:“???”

葉曉萌:“!!!”

怪不得那次許仲騫在會所招待葉玉芳,點名讓羅輕輕作陪。她們都以為許仲騫是帶羅輕輕見家長……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可是出於私心,我一直害怕你知道這件事。”

秘密一說出口,羅輕輕反而變輕鬆了。她看向時雨,眼神真摯:“你那麽優秀,無論是以前在學校,還是現在在研究院,你都是最耀眼的存在。我曾經非常嫉妒你,因為我知道,不管我怎麽努力,我永遠都比不過你。舅媽是我最大的底牌,她的存在讓師哥對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把這種不一樣當作能贏過你的唯一希望。現在看來,這些根本都沒用,他那樣的人太難琢磨了,我沒有能走進他心裏的捷徑,我以後也不會再自欺欺人了。”

時雨和葉曉萌反複咀嚼羅輕輕這番話,她們完全沒反應過來。這麽說來,許仲騫放低姿態找時永忱說情讓羅輕輕進研究院實習,羅輕輕犯了錯,他找時雨幫忙善後……這一切隻是因為,他答應了葉玉芳要好好照顧羅輕輕?

葉曉萌想起羅輕輕進研究院以來,她把她當時雨的情敵,討厭她,孤立她……現在羅輕輕告訴她,這是一場烏龍。所以她才是那個最大的笑話?

她偷偷看時雨的反應。可是時雨根本沒什麽反應,詫異了幾秒鍾,她就鎮定自若了。

羅輕輕繼續說:“師哥他就是把我當作拒絕你的幌子,他明明那麽在乎你,卻一直狠心拒絕你,旁人看不懂,但是我能明白。他那麽費心思,說明你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時雨姐,你別跟他置氣了,不如開誠布公跟他談談。窗戶紙捅破了,你們的問題才能真正解決。”

“我知道了。”時雨還是沒接電話。她沉默半天,找了個借口先走了。

葉曉萌就像是聽了個神話故事,她一臉懵懂地問羅輕輕:“你說的是真……真的啊?”

羅輕輕點頭。

“我的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