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升起的清晨,薄霧未散。路上的車子很少,三三兩兩通過十字路口。街頭花壇裏有著奇怪的植物,葉子又大又厚,翠色欲滴,葉子邊緣長了密密麻麻的小葉子,小葉子下麵長著根須。時雨從未見過這樣的植物,她蹲下來,用手輕輕碰了一下。
“這是不死鳥。”聲音是從她身後傳來的。
時雨轉身。是一個男人,霧氣遮擋了他的臉,看不清楚。他個子很高,聲音也很好聽。時雨努力想看清他的長相,她一伸手,那人卻離得更遠了。
“你是誰?”
沒有人回答。
船上的汽笛聲響起,由遠及近。成群的海鷗飛了過來,鋪天蓋地的,迷了她的眼。等她緩過神來,再去探尋那個聲音的時候,本該站在她麵前的男人卻消失了。
“你在哪?你到底是誰?”
時雨莫名地開始心慌。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像是從天外傳來。她到處找手機,可此刻她穿了一身無袖連衣裙,連口袋都沒有,哪來的手機?
不對,她不是在珜曲嗎,珜曲是沒有海的。這是哪裏?
手機還在響,熟悉的鈴聲,還有和桌麵接觸的振動聲。她努力撐開眼皮,想找找看手機在哪。
白色的天花板,藍白色的頂燈,藍色的印花窗簾……這些景象漸漸清晰,很熟悉,很溫馨,好像是她住的地方。
是夢。她想起來了,她正在珜曲出差,這是她租的公寓。
她從床頭摸到了手機,迷迷糊糊接聽:“喂?”
“還沒起床?”
“許仲騫?”時雨不太確定,聽聲音好像是他。她看了眼手機屏幕,真的是許仲騫。
“起來,拉開窗簾看看。”
公寓的窗簾是半透光的,看這樣子天應該剛亮。今天沒有緊急工作,時雨本想再多睡會兒,可既然許仲騫親自打電話叫她起床,她斷然沒有掛電話繼續睡的道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拖鞋也穿反了,就這麽走到窗邊。
嘩啦,窗簾被拉開了。看著窗外的一切,時雨立刻清醒了。
漫天飛雪紛紛揚揚,在風的作用下幾乎是45度斜著飄的。地上,樹上,房頂上,都已積了厚厚的一層白。看這架勢,似乎今天一天都不會停止,造物主仿佛要把多年虧欠的積雪在這一天全部還完。
“好大的雪!”時雨不由自主地發出感歎。
“淩晨4點開始下的,上午10點之前降雪量最大。你喜歡下雪,我想讓你也看看。”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下雪?我好像沒說過吧。”
“女孩子不都喜歡嗎?”
“女孩子?你還認識哪個女孩子喜歡下雪?”
“在我認識的人裏麵,好像隻有你。”
時雨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她不是心胸狹隘的人,許仲騫認識的女孩子不少,她並不在乎他曾和哪個女孩子一起看過雪。隻要此刻他心裏惦記著的人是她,比什麽都重要。
“好了,雪也看到了,你再睡會兒吧。”
時雨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才七點一刻,不過她決定不睡了:“我有點餓,有沒有興趣去河邊新開的早餐店喝豆漿?”
最近珜曲古鎮新開了不少店,時雨工作忙,沒來得及一一品嚐,這家早餐店還是邱易唯推薦給她的。
邱易唯對食物有執念,但凡是他喜歡的,吃過一次就能記住。原本他想約時雨哪天早起來這裏喝豆漿,可惜最近出了那事,時雨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作祟,說什麽都不願意跟他單獨見麵了。
坐下沒多久,老板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豆漿上來:“小心燙,慢點喝。”
時雨點了一籠鮮肉包,一籠麻辣豆腐包,兩碗豆漿,一根油條。雖說比不上碧波穀的早餐豐盛,但是能邊看雪邊喝點熱飲,也是極致的享受。
“邱易唯說這家的豆漿很不錯,你試試。”
“我記得你好像更喜歡喝粥。”
“其實我沒那麽挑食,”時雨說,“我這個工作需要常年出差,各地食物我都吃得慣。”
“都吃過哪些?”
“就拿早餐來說,我嚐試過陝西的羊雜湯、雲南的米線、湖南的米粉,還有四川的紅油抄手。夜宵就更豐富了,東北的燒烤、北京的鹵煮、重慶的火鍋、福建的沙茶麵……不說了,再說更饞了。你快嚐嚐這個豆漿,味道很醇厚。”
許仲騫低頭喝了一口,不由地讚賞邱易唯的品位,上次他推薦的牛蛙鍋也是一絕。想到邱易唯,他記起了前幾天微博熱搜的事,縱使照片再模糊,他作為在場當事人之一,知道被拍到的人是時雨。不過時雨不提,他也就假裝不知道。
誰知時雨主動提起了。她說:“邱易唯那事你應該知道吧?我這幾天都沒見他,他說會處理好的,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我真怕夏藍藍的粉絲吃了我。”
“不用擔心。”許仲騫不以為意,“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怎麽解決?萬一被人肉出照片上的人是我怎麽辦?我爸做了一輩子研究,把名譽看得很重,如果東窗事發,他估計得被我氣死過去。”
“事情沒發生之前,你在這裏想一千種一萬種結果都是徒勞。我在麵對危機時隻做兩種打算,最好的和最壞的。”
時雨明白他的意思,可她暫時沒辦法做最壞的準備。她不像葉曉萌,茶餘飯後還會刷一下明星八卦,當紅明星她都不一定能認全,卻莫名其妙地摻和了進去,這種事她是真的有心無力。但她還是接受了許仲騫的提議,事情未必會往最壞的一麵發展。邱易唯既然答應她想辦法解決,她還是別胡思亂想了。
許仲騫安慰了時雨幾句,趁著積雪未深,他提議早點回去。按照氣象預報,這場雪會一直下到傍晚。
二人在雪中慢悠悠地往回走,沒有打傘,剛喝完熱豆漿的身上暖暖的,也沒有感覺到寒冷。時雨想起,她好像很久都沒像這般愜意地享受了。
走到公寓樓下,時雨戀戀不舍,瞥了一眼許仲騫停在旁邊的車:“積雪路滑,你小心點。”
“嗯。快上去吧。”
“你先上車。我反正近,上樓我再睡會兒。”
許仲騫點點頭,卻仍然立在原地。時雨看出來他是想先目送她上樓,心裏甜甜的,趕緊走去了樓梯口。如她所想,她回頭看的時候許仲騫還站在那兒,朝她揮了揮手,而後才開門上車。
公寓三樓,葉曉萌在窗簾後碰巧目睹了這一幕,她拿出手機迅速拍了幾張,發給時永忱:“時雨姐和許仲騫的關係好像已經緩和了,許仲騫挺照顧她的,院長您可以放心啦。”
她從沒覺得時永忱讓她隨時匯報時雨的情況是什麽壞事,天下父母心,況且時雨在私生活方麵確實很讓人擔心。
她剛起來上廁所,本想看看窗外的雪景,不承想目睹了這一畫麵。眼前的景象令她心滿意足,她仿佛是目送女兒出嫁的老母親一般,露出了欣慰的笑。
“許仲騫有一萬個不是,架不住時雨姐喜歡啊。”她嘀咕著,笑著爬回**繼續睡。
時雨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已經是中午12點,她很久沒睡這麽死了。拉開窗簾,隻見雪比早上下得更大了,在風的作用下,雪花紛紛揚揚地飛舞,似乎正在醞釀屬於它們的空中狂歡。
葉曉萌發微信問她要不要去吃飯。她早上吃得多,沒一丁點兒饑餓感,便婉拒了。她坐在窗前發呆,又想起和邱易唯被拍的事,這就像一根刺梗在她心裏好幾天了,怎麽想都覺得不舒服。
因為害怕,她最近刻意沒去關注,此刻打開微博卻被嚇了一跳,和夏藍藍有關的熱搜竟然有四五個。她手抖著點開其中一個,標題是“邱易唯疑似出軌”。
然而,出乎時雨的意料,被掛出來的人並不是她,而是邱易唯的秘書梁朱槿。
時雨記得,那天去寺廟古跡考察,邱易唯就是接了梁朱槿的電話才回恒洲的。放在平日,她或許會相信梁朱槿和邱易唯有什麽工作以外的曖昧關係,但她太清楚照片上的人是誰了。平白無故把梁朱槿卷進來,她內心極度不安。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在網上找到了一張邱易唯出席商業活動的路透照,梁朱槿陪同在他身邊。恰巧,她當時穿的羽絨衣和時雨被拍當天穿的是同款。她身形和時雨差不多,再加上她是邱易唯唯一的秘書,經常陪伴左右,說她是邱易唯新女友確實合理。
或許是出於對偶像的偏愛,也或許是對第三者的厭惡,梁朱槿的個人信息很快被曝光,她正遭受著與此事毫不相幹的成千上萬人的咒罵。熱搜轉眼就“爆”了,相關新聞也不斷彈出。
時雨慌了,她隨便點開幾條新聞,評論中的惡毒語言不堪入目,說梁朱槿不要臉搶別人的男朋友,做小三天打雷劈,甚至還辱罵了她的家人。這些評論引起了時雨的極度不適,她可以想象梁朱槿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可笑的是,梁朱槿根本就是一個局外人。
時雨心裏充滿了罪惡感,梁朱槿正在遭受的本該是她承受的,盡管她也無辜。她在客廳來回踱步,手心也開始冒汗。打了幾次邱易唯的電話,無人接聽。
雪依舊很大,伴隨著呼呼的風聲。外麵應該很冷,可她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讓邱易唯盡快處理好這事,繼續鬧大了對誰都不好。而且她不希望梁朱槿替她承受這無妄之災,實在處理不了話,大不了她親自解釋。對她來說,被人謾罵總比良心不安要好。
她穿了最厚的大衣和羊絨圍巾,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臨出門前,時雨看到了放在玄關的香水,邱易唯送給她的那瓶梵音藏心。他說過,這是她想要的無欲無求的香味。
那不過是她一時氣話,說無欲無求隻是托詞。她對許仲騫始終是抱有渴望的,連她自己都無法估量這種欲望在她心底紮根有多深。然而現在的她卻是真的想感受一下無欲無求是什麽樣的體驗,這很符合她現下的心境。
她打開香水,輕輕噴了一下。梵音藏心的氣味瞬間將她包圍,是她多年前在高原的寺廟感受過的、遼遠的、虔誠的香火氣息。她仿佛置身高山廟宇之中,內心平靜且堅定。
“希望這事趕緊過去。”她默默地祈禱。
邱易唯的房門沒關嚴,時雨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了爭吵聲。她並非故意聽牆根,隻是很容易就分辨出了說話的倆人是邱易唯和夏藍藍,她作為當事人之一,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邱易唯語氣不善:“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前幾天你答應我會出麵澄清這事,怎麽現在連我秘書都被卷進來了?”
“我哪知道,你秘書的照片又不是我發出來的。”夏藍藍很委屈,“我都親自來這裏跟你解釋了。你別生我氣了,我也不想鬧成這樣啊。”
“我不是怪你,隻是就事論事。還有,這種時候你跑來珜曲找我,萬一被人拍到呢?事情會變得更糟糕!”
“有什麽糟糕的,他們罵就罵唄,還不允許我們見麵了?”
“現在是非常時期!你不是小孩子了,藍藍,你是個公眾人物!你做任何事你都應該先考慮一下後果。”
“我怎麽了?我沒覺得我做錯事!你都說了這是一場誤會,既然那個秘書不是你女朋友,你澄清不就行了嗎!你澄清了這件事就過去了,他們也不會再罵你了。”
邱易唯很無奈:“要我怎麽說你才能明白,我們倆已經不可能了!你讓人把那些舊照片散布出去,除了讓我們的關係更疏遠,沒有任何作用!”
“我沒有……”
“你不用急著否認,我早就找人查過了,照片是你的團隊發出去的。我不說不代表我能容忍,如果你想看證據,我可以馬上發給你。”
夏藍藍這才慌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易唯哥,我隻是……”
“你聽我說完,我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我們認識那麽多年,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很懂事的。如今你事業發展得好,有那麽多人真心喜歡你,本來是好事。但你作為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任何一個錯誤的引導都會被無限放大,甚至會讓很多無辜的人受傷。聽我一句,趁現在還有轉圜的餘地,好好把這事了結。你們這個圈子有多複雜你比我清楚,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能查出是你做的,你覺得別人查不出嗎?有多少人眼紅你,想取而代之,你想過沒有?”
房內忽然變得很安靜。半晌,傳來夏藍藍啜泣的聲音:“當初是你答應我的,你說我們可以試試,我真的接受不了這種剛得到就失去的感覺。什麽大明星、小花旦的頭銜,我根本不在乎,我隻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你讓我做的事我都可以做,我來這裏就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我們真的沒可能了嗎?”
“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邱易唯語氣軟了下來,“是我不懂得珍惜你,你值得更好的人,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這樣的人身上。你突然跑到珜曲來,你的家人會擔心的,先回家去吧。至於這事,如果你不想處理,我可以親自來。”
對話在這裏終止。時雨還在思考這倆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就聽見有人往門口走來。她心慌意亂,想都沒想趕緊轉身,假裝抬手要敲隔壁的門。
感受到有人在背後看她,時雨輕輕回頭。
夏藍藍本人比鏡頭前要瘦一些,皮膚很白,眼睛腫腫的,顯然剛哭過。時雨有些後悔回頭看了,她是當紅明星,肯定不希望這麽狼狽地出現在路人的視線裏。
時雨的思維靜止了幾秒。夏藍藍看著她,眼神中像是有什麽複雜的情緒。她琢磨要不要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可思來想去,她和夏藍藍素不相識,說什麽都有欲蓋彌彰之嫌。
沒想到夏藍藍先開口了,她問時雨:“你的香水很好聞。能問問是哪款嗎?”
“阿蒂仙,梵音藏心。”總算有個話題緩解尷尬了,時雨求之不得。可她沒想到的是,聽了她的回答,夏藍藍的表情更奇怪了。
邱易唯也從房間出來了,他看見時雨,略驚訝:“時雨,你是來找我的?”
時雨腦子飛速運轉,她該怎麽回答?如果說是,她怕夏藍藍生吞了她。說不是吧,那她能來找誰?
“噢,我有點事,我其實……”
對麵房間的門也開了,三人均是一愣。
許仲騫像天神降臨一樣出現在時雨麵前,他仿佛沒察覺到眼前的尷尬氣氛,很自然地幫她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這麽大的雪,你不冷嗎?都說讓你別過來了,你這樣我會擔心的。”
時雨心領神會,她撲進許仲騫懷中,假裝委屈:“是有點冷,但我想跟你一起吃中飯啊。”
許仲騫差點沒控製住自己的表情。他眼前像是飛過了一台時光機,閃現出過去的種種回憶。和時雨相識後的每一幀畫麵像翻書一樣迅速掠過,最後落在了空白頁上。他的雙手擺脫了大腦的鉗製,慢慢抬起,重複那熟悉的動作。
時雨聽到了她過分熱烈的心跳聲。
看到許仲騫抱了時雨,邱易唯並沒感到意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是這種感受,竟覺得理所當然。
等到他們進屋,邱易唯不好再僵在原地。他走近一步,拍了夏藍藍的肩膀,想再安撫幾句,卻被她掙脫了。
夏藍藍嘴角瞥了個譏笑的弧度:“我真是天真,以為你會念及我們的過去,重新考慮我們的關係。沒想到你惦記的不僅僅是一個梁朱槿啊。”
“我和梁朱槿沒有工作以外的關係,信不信隨你。”
“你和梁朱槿沒關係,那她呢?”夏藍藍瞥了一眼許仲騫的房門,“你買的香水是送給她的吧?”
邱易唯一怔。從他的反應來看,夏藍藍幾乎確定,他對時雨的心思不一般。因為他沒有立刻反駁,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可惜啊,人家心裏根本就沒你。”夏藍藍嘲諷的語氣更甚了,“邱易唯,現在我們一樣了,你總該知道我的感受了吧?我會等著你回來找我的。”
“你什麽意思?”
“那得問你啊。”夏藍藍甩了甩包,揚長而去。
直到目送夏藍藍進了電梯間,邱易唯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怎麽一回事。不久前他回恒洲處理工作,夏藍藍來找過他,她在他辦公室見過那瓶梵音藏心。彼時,她並不知道香水是要送給時雨的,拆開聞了聞。她很喜歡這個香味,問能不能送給她。
對於夏藍藍的索要,邱易唯婉拒了,連理由都沒找。
不承想到,時雨今天用了這個香水;不承想到,夏藍藍還記得這個香味。
女人的直覺就是這麽可怕,一個微乎其微的細節,她們卻能敏銳地洞察出什麽。他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他對時雨的感情,不過是一瓶香水……
邱易唯給了自己一個聽天由命的苦笑。有些事情或許是天注定,越想避免越是避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