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封淮提出分手後的第二天,楚渝接到了封淮的電話。

“楚渝,到學校門口來,我要見你。”

封淮的聲音像是被風吹過來一樣,虛無縹緲,像是下一刻就要散了。

室外下著雨,天空的雲層很厚,黑壓壓的,像是要掉下來一樣,讓人心情壓抑。

楚渝第一次逃了課,他打著傘跑在雨中,淩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像是一把刀,要將他的皮膚劃破,寒意像是噬人血肉的蠱,直往人骨頭縫裏鑽,仿佛要將人血液凍結。

楚渝的心卻比周圍的天氣還要冷,因為他知道,這一次見麵,或許會是他和封淮的最後一麵了。

遠遠的,他看到一個黑色人影站在學校門口,四目相對的瞬間,楚渝像是一下子驚醒過來,雙腿猶如黏在了地麵,他再邁不出一步。

僅僅幾天沒見,卻猶如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遙遠。

猶如初遇那場雨的畫麵,封淮在見到楚渝的第一眼就徑直朝他走來。

封淮瘦了很多,臉上沒什麽血色,雙眼也不如從前那般明亮,黑得猶如深淵一般,要將人吸進去。

那雙眼緊緊的盯著他,猶如盯上獵物的野獸,下一刻就要將他生生撕裂。

他從沒見過封淮用這種眼神看他。

楚渝心中一悸,在封淮這種眼神中後退一步,下一刻他被扯入一個冰冷的懷抱中,封淮微冷的唇壓了下來。

帶著要將他揉進身體的力度,楚渝被緊緊擁著,封淮在他唇上狠狠研磨,又侵入他的口腔,奪取了他的呼吸。

楚渝腦中空白了一瞬,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推開他,封淮的手臂卻猶如枷鎖一般緊緊禁錮著他,後腦被用力按著,他推不開分毫。

反而因為他推開他的動作,封淮懲罰性的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很疼,有血腥味在兩人口中蔓延。

他再也聽不清周圍的聲音。

“我不同意。”

這是封淮放開他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楚渝喘著粗氣,暈眩的大腦在這句話中回過神來。

“我不同意分手。”

帶著薄繭的指腹擦去他唇上痕跡,封淮泛紅的雙眼死死盯著他,眼底流露出隱隱瘋狂。

他說:“楚渝,你要是敢找別人,我絕不會放過你。”

落在地麵的雨傘被封淮撿起放在他手中。

指尖相觸,這一次,連封淮的手都是冷的。

楚渝呆怔原地,看著封淮一步步遠去的背影,心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刺骨寒風灌了進來,心口處又痛又麻。

朦朧雨幕中,幾輛黑色的車停在路邊,數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撐著傘站在車旁,他看見封淮筆直的身影開始搖晃,像是失去所有力氣一般,直挺挺的倒入了雨幕中。

“——封淮!”

楚渝扔了傘,再也維持不住冷靜朝封淮的方向跑去,還不等他觸碰到他,封淮就被等在車旁的幾名保鏢帶進了車裏。

車門關閉,封淮的臉消失在眼前,楚渝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載著封淮的車開走,他才像是突然回神一樣,朝封淮離開的方向瘋狂追去。

雨還在下,楚渝頭發都濕透了,淋了雨的衣服沒了保暖的效果,如同裹著寒冰,他的臉凍的發白,渾身都在顫抖。

載著封淮的車早已消失不見,楚渝站在某個不知名路口,眼神空洞,有水滴沿著他的下顎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他知道,這次他和封淮,徹底結束了。

一直到第二天,楚渝都沒有出現在學校。

昨天上午學校門口發生的事在短短一天之內就傳遍了整個校園。

那一幕許多人都看見了,甚至還有人拍下照片放在了學校論壇上。

短短十幾分鍾就有上百個人回帖,全都表示震驚。

有人表示早就猜到的,也有人表示惡心。

有人跟歧視同性戀的人對罵,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一個八卦貼頓時演變成了國粹現場,直到管理員將帖子刪除才終止這一罵戰。

事後也有人繼續發布相關內容,皆被一一刪除禁言。

但經過這麽一發酵,楚渝和封淮是同性戀的事幾乎全校都知道了,然而當事的兩位主人公卻都像是消失了一樣,許久都未出現。

第二天楚渝仍舊沒有來上課,沒有人聯係得上他,輔導員擔心楚渝情況,讓陸向榮他們去找楚渝。

跟楚渝當舍友那麽久,幾人雖然都知道楚渝在校外租過房子,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住在哪兒,聯係不上楚渝後他們也在尋找他,卻沒有一點消息。

直到謝瀾星收到一個人的信息。

【陸嶼:我找到楚渝了。】

當謝瀾星幾人趕到醫院病房時,陸嶼正坐在病床邊。

他身旁的病**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白色的棉被,隻露出一張紅得有些不正常的臉和打著點滴的手。

楚渝閉著眼,即使身邊圍了幾個人也沒有醒來,顯然正處於昏睡中。

謝瀾星看著楚渝憔悴的模樣,眉頭一皺看向陸嶼,“他怎麽了?為什麽會在醫院?”

陸嶼:“我找到他時發現他發燒嚴重,我將他帶來的。”

謝瀾星伸手去摸楚渝的額頭,果然很燙。

“醫生怎麽說?”

陸嶼說:“體溫有些高,溫度降下來就沒事了。”

“他可能要在醫院待一段時間,你先告訴輔導員幫楚渝請假吧。”

跟著一起過來的陸向榮連忙拿出手機,“我去跟輔導員說吧。”

這個病房裏隻有楚渝一個病人,陸向榮出去後室內就安靜了下來。

謝瀾星站在楚渝床邊看他,眼神有些複雜。

本來楚渝跟封淮分手他該高興才是,但看到楚渝現在這幅憔悴虛弱的模樣,他眼中卻浮現出了幾分不忍。

**的人即使生著病也是好看的,臉頰微紅,鴉睫濃密卷翹,睡著的模樣沒了平時的冷漠疏離,看起來乖巧又漂亮,讓人忍不住升起保護欲。

隻是他唇上的傷著實有些礙眼。

但想到以後,謝瀾星眼中就露出了笑,他俯身靠近楚渝,指尖輕輕在他的臉頰上碰了碰。

“你做什麽?”

陸嶼的聲音響起,謝瀾星見他看來的眼神,笑了笑,“沒什麽。”

“我去給楚渝買些粥。”

說完轉身離開了病房。

謝瀾星走後陸向榮進來了一次,見陸嶼在楚渝身邊守著,他下午又有事,在護士給楚渝換輸液瓶後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隨著兩人離開,病房又安靜下來,隻能聽見楚渝輕淺均勻的呼吸聲。

沒了旁人在側,陸嶼的視線就沒了顧慮,落在楚渝憔悴的臉上微微出神。

他沒想到,他竟然會在失去他的消息後再次遇見他。

楚渝不知道的是,他們高中曾是同校,他比他大一屆。

高三那年楚渝突然轉校後,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他,沒想到兩年後,他們竟然會在同一所大學相遇。

隻可惜他還是晚了,等他們再遇時,楚渝的身邊已經有了別人。

看了楚渝一會兒,陸嶼握住他輸液的手輕輕移到棉被上,他的手剛要抽離,突然就被緊緊握住了。

陸嶼一怔,看了眼那隻抓住自己的手,又將視線移到楚渝臉上。

病**的人像是極為難受,眉頭緊蹙,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像是震動翅膀不安的蝶。

“楚渝?”

“楚渝?”

楚渝正陷入夢魘中。

曾經不願回想的畫麵在夢中不停浮現,他再次回到了被父親拋下的那天。

年幼的他在雨中怎麽哭喊父親都沒有回頭。

他去找母親,發現母親身邊牽著一個孩子,也在一步步遠離他。

隻剩下他一人。

冰冷的手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溫暖,楚渝抬頭,發現封淮站在他身邊一臉寵溺的看著他,他握著他的手說:

“楚渝,你還有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心髒突然一陣劇烈抽痛,像是有無數根針一起紮了進來,楚渝疼得從夢中醒了過來。

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張臉,正緊張的看著他,楚渝有些恍惚,喊了聲他的名字。

“封淮。”

沙啞的嗓音,幾乎聽不出他在說什麽,陸嶼卻聽清了。

朦朧的視線漸漸清晰,楚渝意識回籠看清了眼前人的臉,發現是陸嶼後他怔了一下,隨後放開了他的手。

“抱歉。”

陸嶼很快收拾好情緒,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直起身。

“沒事。”

陸嶼坐了下來,問他,“感覺怎麽樣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楚渝搖了搖頭,他環顧四周,撐著無力的身體從**坐起,陸嶼將枕頭墊在了他的後背。

楚渝低聲說,“謝謝。”

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

陸嶼去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給他。

“喝點水吧。”

“謝謝。”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楚渝幹澀的嗓子才好受許多。

“我怎麽會在這裏?”

陸嶼說:“你今天沒來上課,輔導員聯係不上你向我問你的消息,我去找你時發現你的門沒鎖,進去後見你發燒嚴重,所以將你帶來了醫院。”

“抱歉,沒經過你的允許就進入你的私人空間。”

楚渝想到自己昨天的狀態,垂眸看著自己輸液的右手,視線在中指上那枚銀色戒指上停留,“不用道歉,該是我謝謝你。”

“楚渝,你醒了!”楚渝的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就從病房門外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碗粥,見楚渝醒了臉上漫上笑容,徑直朝他走來。

“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楚渝沉默著沒有回答。

見楚渝不答,謝瀾星也不在意,將買來的粥打開端到楚渝麵前,嘴角掛著笑,“餓了嗎?要不要吃點粥?”

見楚渝輸著液的手,謝瀾星很體貼的說,“你輸著液吃東西不方便,要不要我喂你?”

麵前的人熱情得有些異常,雙眼笑眯眯的,好像很高興的模樣。

房間內彌漫著淡淡的粥香,很是勾人食欲。

楚渝從昨天開始就沒怎麽進過食,他的肚子早就空了,如今發著燒身體沒有力氣,確實需要進食補充體力,但他現在沒有一點胃口。

“謝謝,不用了。”

謝瀾星隻能將粥放下,“好吧。”

病房內安靜下來,楚渝看向陸嶼和謝瀾星,“陸學長,謝謝你送我來醫院,這裏我自己就可以,你們回去吧。”

謝瀾星說:“不行,輔導員剛才打電話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你,我要是離開了,輔導員問起我不好交差。”

謝瀾星回頭對站在一旁的陸嶼說,“學長,謝謝你送楚渝過來,改天我請你吃飯,你下午應該還有課吧,要不你先回去?楚渝這裏有我就行。”

陸嶼跟楚渝僅僅隻是學長學弟的關係,再留下來也沒有理由,他看了一眼時間,隻能說好。

臨走前他對楚渝說:“楚渝,如果有什麽需要,你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陸嶼離開後沒多久護士就走了進來,見楚渝醒了,幫他換輸液瓶時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又幫他量了體溫。

因輸了液的關係,楚渝的體溫已經降了很多。

“請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被楚渝看著的年輕護士臉微微紅了些,她說,“這是最後一瓶,輸完沒什麽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楚渝說:“謝謝。”

護士拿著東西出去了,楚渝坐在病**,身邊一道強烈的視線一直注視著他,他身心都有些疲憊,也不願再多費唇舌讓謝瀾星離開,他轉頭看向了窗外。

天空仍舊灰蒙蒙的,像昨天一樣。

心口隱隱泛痛,楚渝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他幹脆閉了眼,將所有情緒藏於心中,表情又趨於平靜。

麵前突然多了一道陰影,楚渝睜眼,看到了謝瀾星的臉,對方正盯著他,視線在他臉上遊移。

謝瀾星盯著他一眨不眨,發現楚渝神情很淡,並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樣,跟楚渝看來的視線對上,他突然一笑,“楚渝,我以為你在哭呢。”

楚渝第二天才去學校,如往常那樣上課,除了臉色比之前蒼白之外跟平時沒有區別。

即使周圍人看他的眼神帶著些異樣,他也麵色如常。

“他真是同性戀。”

“沒看出來,他竟然喜歡男人。”

早上第一節 課,當楚渝來到教室坐下耳邊就傳來幾聲議論,聲源離他不遠,聲音也沒壓低,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楚渝沒有理,一個人坐在靠窗的角落,神色冷漠,仿佛與周圍隔了道牆。

之後也再沒有人向他靠近,除了跟他同一個宿舍的幾人。

陸向榮早就猜到楚渝跟封淮的關係,所以表現得還算平靜,謝瀾星跟他是同類,自然不會在意,而另一名舍友在知道楚渝的性取向後就跟其他人一樣,雖然沒有明著排斥他,但隻要有楚渝在宿舍他就會找借口離開,從不正麵對著楚渝。

幾天之後,楚渝搬離了宿舍,他的東西不多,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一床棉被。

謝瀾星跟在他身邊,見楚渝冷漠的側臉笑眯眯的問,“楚渝,你真的不打算考慮一下我麽,我不比封淮差的。”

楚渝停下步伐,將他手中拎著的東西拿過來,對他說,“抱歉。”

已經被拒絕不知道多少次了,謝瀾星幾乎都已經習以為常,絲毫不放在心上,臉上笑容不減,“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真的不跟我試試嗎?”

楚渝看了他一眼,拿著東西徑直走了。

謝瀾星連忙跟上,要幫楚渝拿東西,被楚渝錯開。

被拒絕的謝瀾星有些沮喪,苦口婆心的說,“楚渝,做不成戀人我們當普通朋友總行了吧?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很正常嗎,我幫你拿吧,下次我有需要了你再幫我,行嗎?”

也不管楚渝同意不同意了,謝瀾星直接搶過楚渝手中的旅行包走在前麵,回頭看他,笑,“就這麽說定了。”

楚渝租了新的房子,封淮離開後,他就從那套房裏搬了出去,離開了那個充滿他和封淮回憶的空間。

從他跟封淮說分手的那刻,他就已經沒資格再住在裏麵。

是他食言了,他放棄了封淮。

封淮離開一個星期後,任柏又來找了他一次。

從任柏的口中得知,封淮已經去了m國,任柏這次來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他跟封淮徹底斷聯,不要再有交集。

即使任柏不說,他也有這個打算,楚渝不是喜歡拖泥帶水的人,既然已經決定跟封淮分手,他就會跟他斷個徹底,不會讓自己再有分毫念想。

銷卡的前一天,或許是不舍,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楚渝最後一次用這個號碼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振鈴時他心髒跳動的頻率都快了許多,握在手機上的五指微微發緊。

“喂?”

十幾秒後,電話接通,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

聲音如大提琴一般華麗低沉,是很好聽的聲音,但不是封淮。

楚渝說不清那時自己心中是什麽情緒,他沉默良久,那邊也沒再說話。

“抱歉。”說完這兩個字楚渝就想掛電話,那道男聲卻再次響起。

“他現在的狀態很不好。”

楚渝整個怔住,知道對方說的“他”是誰,也知道了這個電話號碼的主人是誰。

等他回過神來,電話已經掛斷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楚渝才知道封祁這句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