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來信

尖嘯聲驟起,一抹褐色撕破晴空,賽裏斯舉起戴金環的手,迎接威武的大鷹。隼鷹立於金環上,撲淩著翅膀,羽翼張吸帶起勁風,吹亂賽裏斯的長發。男孩臉帶笑容,溫柔撫摩鷹啄,鷹隻也親昵地將腦袋往那手指上蹭。

“又來了嗎?”賽裏斯伸手解下一卷加工過的輕薄獸皮。

皮卷由一隻銀環扣緊,陽光下熠熠閃爍著白銀光芒。

諾布探身在窗邊往下看,他皺眉輕呼:“又是那家夥的鷹。”

長琴也偏首看向窗外,見賽裏斯正笑著往這邊揮舞手中獸皮,長琴向他招手,看他急忙跑往二樓居所,直至他拐進視線死角以後,長琴才輕哼,態度甚是隨意地回話:“可能會有特別消息。”

“之前他不是跑遍了埃及?也沒有成果,就是給寄了一大堆旅遊日誌,我看又是那個吧?”諾布打著個嗬欠,對從天而降的獸皮不感興趣:“他還真有毅力,還想著慫恿你一起走,他應該挺喜歡你的。”

“尼撒喜歡的是獵奇。”長琴哼笑一聲,想起六年前認識的尼撒。

在那一回黑馬事件中,長琴結識到尼撒,與這位擁有特殊預知能力的怪人來往過一段時日,直至尼撒結束底比斯之行為止。後來尼撒自告奮勇,說要為長琴尋找與未來有關的人,也因此而走遍整個埃及,結果卻一無所獲。雖然如此,長琴也算感激尼撒這種好管閑事的性子。

要說尼撒,除去他奇特的預知能力,這家夥還是無所不談的熱情之人。他說過自己的經曆,雖然並沒有清楚交代,但他說了自己愛自由,十多歲便離家,擺脫繼承權鬥爭後憑借己身預知能力遨遊四海交朋識友,特別喜歡各地奇人異事。

尼撒就是這種熱情而且喜好獵奇的性格,預知然後選擇,他選上長琴,因此而結緣。

諾布對尼撒也就那樣的印象,便又是聳聳肩,順道打了個嗬欠,不再發表異議。

賽裏斯的腳步聲接近,瘦削的男孩進入房間。經過六年以後,賽裏斯正值發育年齡,身板抽高不少,就是瘦。長琴雖然知道自己當年也曾經這麽瘦巴巴的,但看到賽裏斯卻忍不住要皺眉。

接過信件,長琴交代諾布:“跟娜紗說說,給賽裏斯準備更豐富的食物,他太瘦了。”

賽裏斯聽罷,隻是微微一笑,眼珠子微移,十分自然地拎起旁邊的大扇給長琴扇風,輕聲提醒:“出汗了。”

微風撲麵,長琴眯了眯眼睛,舒服地輕歎,隨手抹掉額上的汗:“我不喜歡這裏的溫度。”

諾布看著就來火了,蹙緊的眉心擠出深刻川字:“這是幹什麽?就你們情深,我和娜紗虐待你們誰了?李你是以為自己在養豬啊?天天都這樣說,累不累啊?這小子吃得已經夠多了。”

“還是很瘦。”長琴咂咂嘴巴,拿批判的眼神將賽裏斯瘦巴巴的身軀打量了一番,而後強調說:“二世比他壯實多了。”

搖扇的手稍頓,又不著痕跡地繼續搖扇。

諾布猛力一拍椅把,椅子蹦一下跳得老高:“他們差四歲,你別小睢這小子,他一身筋骨可結實,以後肯定不輸給那王子。”

“嗯,也對。”雖然賽裏斯瘦巴巴的,但平時馴獸和喂養猛獸的時候,也見他很輕易就幹好那些粗活,還能跟獅子拚力氣。

既然如此,長琴就不再爭論,注意力開始轉移。

諾布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賽裏斯,後者正在催長琴打開信來看,諾布不覺呢喃:“他以後說不定能贏過我,如果再長得壯一點。”

長琴沒有回話,因為他已經翻開獸皮,這是尼撒的來信沒錯,但內容卻不是媲美旅遊指南的日誌,而是秘密邀請函……六年過後,尼撒再次到來底比斯,約見長琴。

“他既然來了,卻不上拜貼,還要弄得這麽神秘?”長琴挑高眉。

賽裏斯瞧了一眼,發表意見:“他是因為不想讓王子跟去。”

的確,有二世就不能暢所欲言。

“雖然如此,還是調查一下吧。”諾布拿過信瞧了一眼,然後十分慎重地麵朝賽裏斯:“喂,幫忙翻譯一個。”

……

長琴握起一隻無花果就朝諾布投過去,恨鐵不成鋼地低吼:“平時就叫你多念書。”

諾布險險接住了那顆具備殺傷力的果子,嚷嚷:“行了,你當他們倆的娘還不夠,還要當我的娘嗎?我這什麽年紀了?還學個屁。”

“你就是不長進,你的哈娜讓我來教養好了,免得變成一條笨狗。”

“哎呀?!反正你這當奶娘當上癮了吧?!”

“啊!要打架嗎?!”

“打就打,搶我家哈娜的男人都得死!”

賽裏斯拿起一杆羽毛筆,醮上墨汁將信件內容翻譯成埃及象形文字,再遞到激動地探身對峙二人中央。

“諾布叔叔,如果你又受傷了,娜紗會知道你跟長琴打架哦。”

“……”

“她會削掉你的皮。”

“……”

“所以,這是翻譯過來的地址。”

諾布撐著桌麵的身體微微顫抖,一臉憋屈的模樣。因為娜紗要是知道卑賤的他竟敢對尊貴的神使動粗,這跪搓衣板酷刑跟房門外守夜就少不了他的參與。

長琴噗哧一聲噴笑便跌坐回去,大笑不止:“諾布,你這臉真有意思。”

諾布猛地奪過獸皮,恨聲罵:“你們合起來欺負我!”

賽裏斯很無辜:“我隻是提醒你。”

長琴笑得肚子發痛:“這種話連三歲的哈娜都不說了,諾布,你退化得很嚴重。”

諾布憤然咬牙,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就抱著那兩個小子吧,哪能知道哈娜有多可愛?不跟你們說。”扯談完,諾布打著嗬欠轉身準備離開。

“你總是打嗬欠,沒有好好睡覺嗎?”長琴已經止住笑,他一邊擦拭眼角淚痕一邊問。

“昨夜裏哈娜做噩夢,我陪在她床邊,沒有睡好。”

傻爸爸笑嗬嗬說著,走遠了。

“哈娜才三歲吧?”長琴撐著臉,腦海裏浮現小女孩的可愛笑容,一家三口的溫馨形象占據心頭:“諾布是個好男人。”

賽裏斯點頭,不經意地捏動手中銀環,白銀光芒閃爍,上頭烙有獨特圖案,是為尼撒所有,長琴的注意力再次轉移。

“尼撒真的隻是聚舊?”要是真的,要見麵嗎?

長琴苦思,五指輕輕彈觸椅把,仿佛籍此能讓他更專注地思考。長琴並不確定自己的心意,有時候他也害怕看清楚前路……看清楚更艱難的前路。

這六年過得並不平靜,二世大小禍事從不間斷,直到近兩年來才懂得收斂,而賽裏斯則因為菲尼爾那位兄長的關係,多次徘徊於生死邊緣。

皇後顧忌菲尼爾,害怕神的寵兒羽翼漸豐將會影響二世,而且皇後一直不忘賽裏斯‘殺子’之仇?因此她曾經采取激烈手段,暗殺、誣蔑、栽贓嫁禍等,賽裏斯已經不止一次命懸一線,還好長琴和二世罩得住,有驚無險。但也因此讓賽裏斯與菲尼爾斷絕來往,至少表麵上得如此。

皇後與法老為了菲尼爾暗戰連連,皇後顧的是親兒,擋路者死;法老為的是全局,隻要對自己有幫助,就要保住。二者之間又添上當局各派係的明爭暗鬥,王室關係隻有表麵和諧。

這樣的未來,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

長琴真的不確定該不該預見糟糕的未來。

賽裏斯聽著,見長琴沉思,他安靜候在旁邊,陪伴著。

直至……

“賽裏斯,見還是不見?”長琴問。

“見。”賽裏斯立即回答。

長琴支頷挑眉,端詳果斷答話的賽裏斯,不覺失笑:“你知不知道我在煩惱什麽?”

“預言是示警,防患於未燃是好事。”賽裏斯握著長琴的手搖了搖:“見吧。”

道理是這般,不過是李長琴感情用事,現在被賽裏斯一說,他也就下了決心。

“好吧,等諾布帶回來消息再說,反正六年不見麵了,也該聚聚。”

說著,長琴見賽裏斯給大汗淋漓,連忙按住他搖扇子的手:“幹什麽?我是熱不死的,你想讓自己中暑?”

“不,我習慣了。”賽裏斯像是證明自己沒問提,隨手抹抹汗,又露齒一笑。

長琴對他沒辦法,白了他一眼,強行奪去那柄大扇子:“走,去洗澡,我給你洗洗頭發。”

賽裏斯原來還要多話,聽了長琴的建議,立即就閉嘴了。

長琴知道賽裏斯愛撒嬌,這般說準沒錯。二人趕到浴池旁邊,長琴這現代人是不洗澡會死星人,所以這浴池的水得天天更換,幸好神使有權奢侈,池子裏總是注滿幹淨清水。

長琴粗魯地將賽裏斯扔進池子裏,依約定為他洗發。賽裏斯一頭及背的直長黑發,濃密且發質柔順光澤,讓一幹貴族十分欽羨,甚至有人出高價意圖購買賽裏斯的頭發。這都是娜紗功勞,因為她經常會用摻有荷花精油製的油脂給賽裏斯護發。

發絲在水中漂揚,輕盈浮遊,那種柔軟感覺甚是誘人。長琴以五指梳洗水中黑發,絲絲質感滑過指間,他臉上不覺泛起微笑:“太長了,再要剪短一點。”

賽裏斯仰首:“長琴的頭發都沒有變長。”

六年,李長琴的外表一成不變。

聽他這麽一說,長琴一扯唇角,自嘲地笑:“是啊,你們都長大了,我還是這模樣。”

“……”賽裏斯捧起一棒水,待點點滴滴漏光以後,他金色的眼珠子悄悄移向眼角處,偷瞄長琴,竊笑:“也好,可以等我長大,再保護長琴。”

長琴先是微愕,繼而失笑:“臭小子,你再怎麽長大,我還不需要你保護,說不定到你老公公的時候,我還得反過來保護你。”

賽裏斯笑容加深,眼睛擠成半月彎彎,金彩在半月中漏出:“你說過保護不隻限於武力,隻要好好學習知識,會比起莽夫更強大,不是嗎?”

“哦,你記得倒準。”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所有。

長琴覺輕歎,深有感觸:“你是很聰明,我也很喜歡這樣聰明的賽裏斯,不過你有好好跟諾布學習武藝嗎?”

“有的。”賽裏斯老實地點頭。

十指輕柔地搓洗賽裏斯頭皮,長琴稍稍沉思,視線落在那張脫離嬰兒肥,英俊輪廓逐漸分明的臉:“讓我教你吧,諾布的武藝的確高強,要跟他硬碰沒多少人能勝得了他,但你現在的身體條件更需要應用技巧。”

“你要教我嗎?”賽裏斯立即興奮地轉過身去。

看著池裏濕漉漉的少年正希冀地注視著自己,那麽迫切的模樣,長琴不覺失笑:“是的,不過我所教的多是容易傷人的技巧,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用於殺死對手,教我的人曾經交代過,沒有殺人的決心就不能使用。”

吳榮,長琴的前情敵,那位雙手曾經染滿鮮血的情敵,自然也悟出更接近死亡的技藝,後來長琴就在他手下學習,除了槍法,還有憑借冷兵器取人性命的方法。

吳榮說過殺手的世界很簡單——你死我活。

所以殺手的技藝隻在殺,直取要害。

“嗯。”賽裏斯點頭。

長琴又特意交代:“不要讓二世知道,不然他肯定煩死我。”

“你不會教他嗎?”

“不會。”二世不需要再加強攻擊力,長琴不喜歡自找麻煩。

賽裏斯聽後笑得特別高興,長琴知道他又在跟二世比較,不覺潑他一瓢冷水讓他冷靜。

“那是因為二世的武藝比你強得多了,那小子十七歲就長得像頭牛那麽壯,而且上一次與他比劍,我已經輸了。”

聽了這句話,賽裏斯果然收起笑容,悶悶不樂地玩著水。

長琴補充一句:“不要想把我教的用在二世身上,嗯?”

“哦……”訥悶的應聲。

外頭突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守門的英超和彪馬立即爬起來,目露凶光。

“該死的賽裏斯,叫你的臭貓滾開,再不滾我宰了它們。李長琴,你在裏麵吧?出來哦!”

門外叫囂的赫然是二世,不改的盛氣淩人。

賽裏斯抿緊唇一言不發,眼睛瞪著門邊,即使沒有看見人影,他的目光依舊森冷。

長琴看在眼裏,不覺挑眉,狠狠地給了賽裏斯後腦勺一巴掌:“你好好洗幹淨,我出去了。”

賽裏斯已經收回那種像要吃人的目光,撇著唇嘟噥著應了一聲,目送長琴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聽著談話聲和腳步聲走遠,賽裏斯招來守門的兩頭忠誠衛士,優雅與霸氣的二獸邁到池邊伏下身,接愛主人的撫觸。

“英超,彪馬,不能咬二世,知道嗎?”

兩頭野獸理解不能,獸眸愣愣地盯著主人,豹子甩甩尾巴,獅子彈彈耳朵,然後決定以腥臭的口沫為主人洗臉。

眼巴巴地看見兩張臭氣熏天的嘴巴張開,紅彤彤的肉色,還有尖銳的利齒,賽裏斯立即狼狽地躲開那熱情的舌頭,結果仰倒在水中,嗆得七葷八素。

“咳,你們!你們也下水!”

瘦巴巴的男孩性子來了,伸手扯住兩頭野獸的爪子,往浴池裏拉,但兩頭帶有反抗意識的野獸死活不依,它們不愛水。

爭持了好一會,賽裏斯終於放棄了,心情輕鬆不少,笑著拍拍它們的腦袋:“我知道了,不下水,也不咬二世。”

是教訓寵物,也是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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