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川說的那家餐館在小巷胡同, 京城最具特色的建築構造之一。

這家餐館的店麵雖不大,印證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道理,衛生挑不出毛病, 裏裏外外的桌凳擦得鋥亮。

中午時間段,人流量固然來來往往, 也算來得巧, 外麵的最後一桌還空著, 就是位置不太好,靠近角落。

不太顯眼,周遭也幹淨。

幾人落座,唯獨溫書梨還沒坐下, 她的輕微潔癖犯了, 凡是出門吃飯, 無論幹不幹淨,都會把凳麵再擦一遍。

可現在略顯局促的原因是——帆布包裏的紙巾已經用完。

艾蟬也找了找自己的包,“梨梨, 我也沒有紙了。”

遲川下意識摸了摸口袋, “我忘了自己沒有帶紙的習慣,一個大老爺們兒誰帶紙啊……”

將細心和男生這兩個詞聯係起來,確實有點難。

男生的話還沒說完,沈厭拿出一包紙巾推給溫書梨,“這兒有。”

遲川愣住了, 他半句話硬生生地咽進肚子裏。

明擺著意思在說, 你沈厭不是個爺們兒。

敲。

反應急轉直下,遲川嗬嗬幹笑了兩聲, 彩虹屁一套接著一套的:“阿厭, 我沒說你不是爺們兒, 你在我眼裏就是最厲害的爺們兒,張力爆棚那種,小姑娘看了都會愛上。”

沈厭眼皮也沒抬,“多喝水,少說話。”

語氣不像商量。

告訴遲川確實是個錯誤的選擇,這家夥廢話不是一般的多。

恰好,老板娘拿著菜單走來,動作流利地取下插在發絲間的中性筆,落落大方道:“帥哥美女們,吃些什麽啊?不如試試我們這裏的招牌菜?”

遲川回過神,報了好幾個菜名。

溫書梨接下沉厭給她的紙巾,下意識想說“謝謝”,可她腦海裏想到十五分鍾前的那句話——“認識挺久了,還這麽客氣?”

於是,到嘴邊的感謝變成了對紙巾的誇讚,“紙不錯,挺巧,我也是用這個牌子。”

少年的笑很輕很淡,心道:不是巧合。

……

餐館人多,菜卻上得挺快。

不一會兒,小小的四方桌便擺滿了各種各樣、食欲滿滿的地域特色美食。

餐具都燙了一遍,溫書梨捏起筷子夾菜,就在筷子即將碰到火燒的那一瞬間,沈厭接了個電話,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但能隱隱聽到對麵的抱怨聲很重——

“哥,我實在不會養貓,它叫……狸狸是吧,對我太凶了,抱都不讓我抱一下的。”

聽筒的聲音不大不小,距離隔得近,溫書梨能判斷出來,沈厭應該是把狸狸暫時寄養在了朋友家。

沈厭身子向後靠,語氣懶洋洋的:“沒那麽凶,你每天喂三四次,一天的貓糧食量在四十至六十克之間,礦泉水記得換。”

江辭感覺自己快被繞暈了,生無可戀道:“帥哥不能被喂貓所埋沒,哥,你知道這個道理吧。”

狗屁道理。

“不知道。”沈厭一口回絕,繼而談起條件,“我走之前你答應得挺好。”

江辭無話可說,確實是自己答應的。

本想著在家養傷養個小貓咪能緩解一下沉悶的心情,真要是養起寵物卻沒那麽簡單,對於沒有任何經驗的他來講,是一場手足無措的挑戰。

沈厭又說:“我後天回去,照顧好它。”

然後掛了電話。

另一頭的江辭表情呆滯,愣在原地,“……”

不知道為什麽,溫書梨想到了那次和沈厭在寵物醫院,沈厭說:“你怎麽不知道我不關心她?”

她以為男生不怎麽樣寵物,就算養了極大可能是一時興起、三分鍾熱度,但沈厭是他們跡象中的悖論,他真的很認真地照顧狸狸。

難道沈厭和她一樣是個貓咪控?

遲川不經意問了句:“你弟嗎?狸狸的事情?”

沈厭:“嗯。”

遲川:“我見過你弟一兩次,不是說不信任他,照顧寵物肯定沒你悉心,兩天時間也不長,萬一他把狸狸養瘦了怎麽辦?”

溫書梨和艾蟬好像插不上話,靜靜聽著。

沈厭嗤了聲:“他沒那個膽量。”

一句話,篤定、果斷、十成十把握。

遲川笑得放肆:“哈哈哈哈哈,說不準真的會瘦呢,你辛辛苦苦為那麽長時間才圓潤了一斤,一朝回到解放前就都白費了。”

關鍵詞——辛辛苦苦。

默了兩秒,出於對小動物不可抵抗的原因,溫書梨問道:“狸狸不愛吃飯嗎?我上次見它狀態還可以的。”

話題引到狸狸身上,小貓就在他們宿舍,遲川了解的透徹,就像隨時能提取信息的資/料數據庫,張口就來:“這個啊,我和阿厭高一一個宿舍,那時候他就開始喂狸狸,第一次見麵,小家夥瘦骨嶙峋,皮包骨似的,我那時誤以為阿厭對狸狸不好呢。”

回憶湧上來,遲川繼續補充:“挑食挑了大概半年,後來胃口慢慢恢複小家夥越來越好了。期間也看過醫生,醫生說很有動物皆有靈性,很有可能是思念主人過度,所以狀態消靡了一段時間。”

一大串話說下來,溫書梨竟邏輯思路清晰,大抵是談論到貓咪的話題,她都會變得認真專注。

遲川又說:“小家夥凶不無道理,我初次見到它的時候,朝我呲牙呲了半天。”

“我和你有點不一樣。”溫書梨笑笑,“它好像很黏我。”

在醫院,隔著貓包都想蹭進她手心裏,看得出來。

“狸狸啊?”

“嗯,很黏人也很可愛。”

“為數不多呢,說明你天生自帶貓咪濾鏡。”

這時,一道男聲橫插了過來,滿是嘲諷:“小動物有什麽好的,他們就是吃飽了飯對你愛答不理的小白眼狼,做個屁夢。”

聲源從身後傳來,溫書梨蹙眉看過去。

是一個斷眉的寸頭男,初秋的季節天氣不冷不熱,但他像是為了裝逼穿了件無袖老大爺背心,兩隻手夾著煙,細縷的煙塵隨地吸引力逐漸升高,直至虛無縹緲,無影無蹤。

煙應該剛點燃的,不然以溫書梨對煙的排斥屬性肯定會離他八米遠,絕不會隻隔了一條狹窄的過道。

寸頭男轉過頭,上下打量了溫書梨幾眼,笑得狡黠又流氓,“不過,比起小貓小狗,你倒是漂亮的招人喜歡,有沒有男朋友啊,沒男朋友的話陪哥玩玩兒?”

“放心,哥不會虧待你的。”說著,寸頭男欲想動手。

溫書梨先一秒地站起身,退了兩步,細眉蹙得更緊,“滾開。”

寸頭男愣了下,對著他那一桌的兄弟們裝無辜:“我碰都沒碰你,你居然讓我滾,要不是看你長得有幾分姿色,老子早就親你了。”

小飯館在深巷,隨著時間的流逝,客人陸陸續續走了好幾桌,周圍有人聞聲看熱鬧,拿起手機拍照片。

沈厭挺身,凳子因慣性向後衝,險些倒下。

少年身形頎長,視線俯視而居高臨下,仿佛看待什麽髒東西,壓迫感堵得人透不過氣。

他的嗓音似是被覆了層霜,如同深寒冰窖,“再說一遍?”

寸頭男在道上混了那麽多年,根本不怕口頭威脅,他舔了下後槽牙,饒有興趣地調侃:“她是老子先看上的,論規矩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後麵排隊,哥玩夠了給你。”

他媽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遲川忍無可忍,再度開啟懟人模式:“呦,哥們兒,你挺牛逼啊,你要是存心找不快趕緊去垃圾場,那兒更適合你。”

二十多歲的社會青年怕十七歲的高中生?傳出去不得讓別人笑掉大牙?

寸頭男脾氣火爆,狠狠踢了下桌角,囂張勢頭不減,“打聽打聽,我是這條道上的大哥,誰人見了我都退讓三分,你們找死啊?”

後麵的小弟努了努嘴,神氣道:“就是,打聽打聽,高中生惹了事要記過的。”

艾蟬慌了神,拿起手機按下電話號碼,“你們……你們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哈哈哈哈哈,報警?”寸頭男笑得愈發猖狂,歪著頭看她,“我什麽也沒做,警察抓我走有個屁用?小妹妹,你還是太傻太天真。”

動靜大了,老板娘掀開門簾走過來,“幹什麽幹什麽,誰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吃飯就吃飯,不吃飯趕緊滾!”

也是個脾氣不好惹的辣子。

寸頭男應該是和老板娘認識,嗬嗬笑了兩聲:“吃飯啊,我沒挑事兒,看中了一女孩兒,這不追呢。”

溫書梨麵無表情,冷笑道:“惡心。”

她好像對招惹她的男生從心底排斥,楚淮是,寸頭男也是,像是惡臭腐爛的沼澤,見而遠之。

“老子就看上你了!”寸頭男一聽徹底惱了,伸手去抓溫書梨的手腕,強迫著人跟他走,“別給臉不要臉,我他媽給足了你麵子!”

話剛說完,一音又起。

“嗷——”沈厭抓住寸頭男的胳膊,反方向輕鬆一擰,後者疼得腿都站不穩了,嘴上依然不饒人:“毛病吧你,敢對我動手!”

這下驚動了全場的人來圍觀,老板娘趕忙上來勸架:“這位帥哥,你先冷靜冷靜。”

沈厭充耳不聞,眸子漆黑,仿佛深不可測的黑洞,凜沉的戾氣逢火橫生,亙於遍野。

冷靜?他可冷靜不了。

似是覺得髒了手,沈厭甩開,施舍般地扔下一個字——

“滾。”

因物理受力,寸頭男腳步踉踉蹌蹌,控製不住地往身後一倒,小弟嚇得驚慌失措,錯過了扶他的機會,摔得更慘。

“想打架是吧,來啊!”寸頭男也不繃著了,暴露本性,“我他媽今天好好教訓教訓你……”

“哎哎哎,大哥大哥,要不還是算了吧。”一小弟麵露難色,打起了退堂鼓。

寸頭男大聲一吼:“出息那逼樣,他能怎麽著你,跟我這麽多年白混了?!”

小弟被吼得縮了縮脖子,“大哥,他是……”

欲言又止,然後用手掌掩住口型,在寸頭男耳邊說:“他是京城投資界大佬的兒子,咱們惹不起啊,惹了他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在場的人隻有他們知曉。

“你怎麽不早說!”寸頭男咬牙切齒,想對著那小弟的腦袋來上一巴掌。

在資本力量麵前,普通人就像存在感微渺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螻蟻,即使用盡全身力氣反抗,也不過隻是綿薄之力,終究落敗。

寸頭男極力挽回顏麵,強裝鎮定:“咳,老子今天不計較那麽多,下次再見到你們,別怪我不客氣!”

仔細聽能聽得出他的嗓音發顫,說完,帶著小弟們揚長而去。

老板娘察言觀色,能讓寸頭男不找麻煩的,這位帥哥還是第一人,她明白他的身份並不普通。

“散了散了,都趕緊吃飯,不吃的去收銀台結賬。”老板娘揮了揮手,招呼著眾人散去。

隨後,她臉上堆著笑,抱歉道:“不好意思,他那人就這樣,像個神經病似的,別理他。”

……

吃完飯,結了賬。

四人出了小胡同,遲川嘖了聲,後悔沒在那傻逼走之前罵兩句解解氣,“就讓他這麽跑了,真他媽不爽。”

整個過程捋下來,遲川認為自己的責任最大,“抱歉啊梨子,我就是想著咱們初試完好好吃一頓飯,都怪我,非挑這個地兒,遇到那傻逼了。”

溫書梨搖了搖頭,“不怪你,別跟他置氣。”

而後,目光落在沈厭身上,她覺得可能要打破“謝謝”規則了。

“沈厭。”溫書梨叫住他。

少年腳步微頓,等她說下一句。

溫書梨長睫一抬,語速慢慢地:“我好像沒法不對你說‘謝謝’。”

沈厭了然她要說什麽,打斷她:“溫書梨。”

“嗯?”

“‘謝謝’說的次數太多,換成別的。”

“換成……什麽?”

他沒答案:“換成……”

換成記起我、換成慢慢靠近、換成喜歡,都可以。

“謝謝”這兩個看似簡單的字,宛若一道屏障隔絕了他們的關係,說是朋友卻帶了似有若無的陌生感。

他不想這樣,他想他們之間關係可以熟一點。

“詞窮,想不到。”

騙人,答案違心。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寶貝們,這章寫的時間有點長

留評發紅包補償你們,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