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覺得奇怪:“你的臉怎麽紅了, 莫不是發燒了?”
說著,他伸手就要去探。
隻是還沒碰到,少年就側過了臉, 慌亂地避了開來。可他忘了自己本就身體虛弱, 一時間沒站穩, 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江離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失笑:“你這麽怕我做什麽?”
少年沈霽雲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於失常,想要解釋。話還沒出口,就見一道陰影撲麵而來。
往後一仰, 直接跌坐在了床沿。
江離靠得很近。
他的眉眼精致, 眼睫濃密卷翹,撲扇時, 如同一對蝴蝶蹁躚而過。柔軟的唇角噙著一抹笑意, 意味深長地說:“怕什麽,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少年沈霽雲哪裏見識過這陣仗,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驚慌一瞥, 竟鬼使神差地望向了江離的後頸處。
膚如白玉,鬢發如雲。
在烏雲間,一點玉色皎潔,更妙的是, 耳垂上一點紅痣顫巍巍的, 猶如一尾紅鯉, 輕甩尾巴, 直徑便遊入心湖之中。
少年沈霽雲的呼吸一窒, 掌心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差點就握不住劍了。
兩人之間是這般的親密, 幾乎鼻尖碰著鼻尖,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幽香。
這是要做什麽?
少年沈霽雲像是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又像是沒有。畢竟以他的年齡,正是懵懵懂懂又充滿著求知衝動的時候。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隻是愣愣地看著。
江離伸手搭上了少年沈霽雲的肩膀,在觸碰到了一瞬間,明顯能感覺到下方的身體緊繃了起來,甚至還在止不住的顫動。
他覺得實在有趣。
沒想到,容色冷峻的望舒仙君,也曾有這麽青澀無知的時候。
他本想再看看少年沈霽雲會有何反應,手指輕輕滑過胸口的傷疤,停留在了心口處。
少年沈霽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明明隻是簡單的觸碰,他卻覺得像是被電流躥過一樣,酥酥麻麻的,引發了別樣的衝動。
這種感覺很陌生。
他想要製止,但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
江離收回了手:“好啦,不逗你了。”他眉眼彎彎,“你的傷口裂開了。”
少年沈霽雲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低頭一看,肩膀上的繃帶暈開了一層血跡。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陣陣痛意。
江離扔下一句:“你自己處理一下,然後我們出發。”
等到最後一個字落下,人已然消失在了門外。
隻留下少年沈霽雲一個人呆愣地坐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上了方才被碰觸過的地方。
上麵似乎還留著一股柔軟的觸感。
他微微失神,隨後麵紅耳赤,慌忙收回了手。
……
江離坐在樓下,等了沒多久,就聽見樓上傳來“吱嘎”一聲,少年沈霽雲緩步走了出來。
因他受了傷,又暈倒在泥地裏,原來的一身衣服又破又爛,壓根就穿不了了。
所以江離出了點銀子,從店小二那裏買了一套衣服。
此時少年沈霽雲穿了一襲粗布麻衣,明明身上帶傷,卻還是身姿筆挺,絲毫不掩氣度。
江離一手撐著下頜,微微仰起,看著少年的一步步走了下來,眉心不由一蹙。
看慣了白衣出塵的望舒仙君,乍一看現在的少年沈霽雲,莫名感覺到了不順眼。
江離招了招手:“過來。”
少年沈霽雲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了過去。
還未走到跟前,江離就先一步伸手把人拽了過來。
少年沈霽雲:“要做什麽……?”
江離挑眉:“話怎麽這麽多?跟上就是了。”
少年沈霽雲一向成熟寡言,還是第一次被人評價為“話多”,他隻好閉上了嘴,跟了上去。
走出客棧,來到長街上。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天剛放晴,青石長街上積的雨水散去,天際一碧如洗。
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叫賣聲、爭吵聲、煙火氣息……糅雜在一起,形成了滾滾紅塵。
江離拉著人行走在紅塵中,左顧右盼,終於在街頭尋見了一間成衣鋪子。
推門進去,掌櫃的熱情地迎了上來:“客官有什麽需要?”
江離一掃牆壁上掛著的成衣,指了指身後的人:“買衣服,給他。”
掌櫃的一眼就看出兩人出身不凡,連忙招呼店小二上茶水,一邊問:“要什麽樣式的?不是我吹,這方圓百裏,就我們家的鋪子花樣最多,你瞧瞧這繡的……”
江離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這麽花裏胡哨,白衣便可。”
掌櫃的反應機敏,笑道:“是、是,公子生的這般俊俏,不管什麽衣服都是陪襯,不如白衣清爽利落。”他瞥了一眼店小二,“還不快帶公子去試衣!”
少年沈霽雲跟著店小二走入了裏間,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就聽見腳步聲從裏傳來。
聲音沉穩,每落下一步的時間都相差無幾,像是用尺子丈量過一樣。
江離望向了腳步聲傳來的地方。
一襲白衣冷清出塵,襯得少年容色冷峻,眉眼似遠山。
見到這一幕,江離怔了一下,像是透過少年的模樣,看見了未來的望舒仙君。
少年沈霽雲垂手而立,將一切都收入眼中。
明明在看他,又好像沒在看他。
是在透過他的模樣,看向別人似得。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少年沈霽雲心中澀然。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
難道,這人將他當作了……替身?
兩人雙目相對,交織了片刻。
掌櫃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您看看,公子這俊的,這衣服,實在是合適不過了。”
江離應聲:“是不錯。”他目光一轉,輕聲自語,“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他走到了少年沈霽雲的麵前,伸手撩起耳邊的碎發,收攏到了一起,然後拔下了頭上的發簪,簪到了少年的發間。
做完了這個動作以後,後退一步,這才滿意頷首。
這一束發,直接將少年的輪廓全都顯露了出來,稍稍減去了些青澀,眉眼間更為堅毅。
江離:“這樣才對。”
少年沈霽雲冷不丁地開口:“這樣,是什麽樣?”
江離目光一閃,含糊其次:“就是你這樣啊,比之前看著順眼多了。”
少年沈霽雲還想再問什麽,卻被江離轉移了話題:“好了,我們走吧。”
少年沈霽雲隻好將疑惑埋在心底,跟著走了出去。
外麵風朗天晴。
一陣風吹來,天際懸掛著一條朦朧的彩帶。
江離唇角一抿,微微一笑:“看來是個好兆頭。”他回過頭問,“接下來你要往哪裏走?”
少年沈霽雲:“往北,去太忘宗。”
江離雙手抱肩,麵露沉吟之色。
這方天地不知是過去的重現,還是天涯海角樓使出的障眼法,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真實。
他暫時還不知道如何破局,不如先跟著故事的主角——少年時期的沈霽雲,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心思一轉而過,他說:“我陪你一道。”
……
從小鎮離開,人煙逐漸稀少。
走出去一段路途,風平浪靜,沒有再出現插曲。
大概是之前折損了太多人,黑衣人暫時蟄伏在暗中,準備伺機出手。
江離對黑衣人背後的組織還挺好奇的,畢竟現在這麽勇於找死的人已經不多了,他們敢招惹一位未來的仙君,真不知該說是膽大好,還是無腦好。
江離問:“你可知,黑衣人幕後是誰?”
少年沈霽雲聽到這個問題,腳步一頓:“不知。”
江離:“可有線索?”
少年沈霽雲抬起手,以靈氣為筆,在半空中繪製出了一個圖騰。
圖騰上遍布祥雲,一隻猙獰的蛇首在雲中翻湧,張開了獠牙,麵露凶相,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他的語氣格外地平靜:“在沈家廢墟中,我找到了這個圖騰,應該是幕後黑手留下的。”
江離仔細端詳,覺得這個圖騰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是哪方勢力。
不過,無論是什麽勢力,在沈霽雲成為仙君後,肯定是連灰都不剩下了。
於是他暫時按捺下了好奇心,繼續前行。
穿過森森叢林,前方一股濕潤的水汽迎麵而來。
撥開擋在前麵的樹枝,見到前方泉水潺潺,叮咚作響。
江離玩心大起,伸手拂過水麵,掬起了一捧清泉,低頭飲了一口,靈氣充裕滿口甘甜。
轉過頭一看,少年沈霽雲站得筆挺,循規蹈矩。
他心中一笑,撩起一汪水,撲了過去。
少年沈霽雲措不及防,水濺得滿頭滿臉,其中一滴水漬還從額間流淌了下去,掛在鼻尖似落非落。
江離見他一臉呆愣的模樣,笑聲清脆,在林間回響。
少年沈霽雲忙抬手去拭,可發間沾滿了水珠,怎麽也擦拭不幹淨,最後一身狼狽。
明明是被人戲弄了,但他卻生不出一點的氣惱來,隻覺得有些無奈。
江離捧著臉,眨了眨眼睛,嗓音軟糯,尾音婉轉,像是在撒嬌:“老板著張臉做什麽?”
少年沈霽雲想要解釋,可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隻能說:“我天性如此。”
他本就少年老成,再加上經曆了滅門之災,被人千裏追殺,怎麽樣也露不出輕鬆肆意的神情來了。
江離垂下了眼瞼,含糊道:“難怪一直一張冷臉……”
剛開始還以為是修無情道修成這個模樣的,沒想到生來如此,看來是沒得救了。
他說得實在是太輕了,少年沈霽雲一下子沒有聽清,下意識追問:“什麽?”
江離:“咳……沒什麽。”
少年沈霽雲的眸光一沉,似乎意識到江離在說另外一個人,並且在他的身上尋找另一個人的身影。
這算是什麽?
自從滅門之後,他就嚐盡了人間冷暖,在這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而他第一次遇到這麽一個堅定站在他這邊的人,但就點這點悸動,都可能是屬於別人的。
少年沈霽雲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想要問個清楚,卻又不敢開口。
生怕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就連這點虛假的暖意都沒有了。
江離倒是不知道少年沈霽雲心中的這點複雜情緒,站起身來,順著林間的鳥鳴蟲啼聲一路望去,前方小路蜿蜒屈折,通向幽處。
“快走吧。”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再不走出去,天就要黑了。”
少年沈霽雲“嗯”了一聲,跟了上去。
兩人想要在天黑之前走出這片森林,但越往裏走,四周的霧氣就越發的朦朧,一直到夜幕降臨,都沒能走出去。
眼看著天將黑透,幹脆就不急著出去了,而是找了個地方歇下腳來。
呲——
一縷火光閃過,點燃了篝火,橘色暖光融融搖曳,照耀了一方天地。
江離坐在火堆邊上,百無聊賴地聽著柴火劈啪作響。
而少年沈霽雲坐在另一側,低頭垂眸,神情冷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江離看了一會兒,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正準備睡著之時,聽見耳邊傳來少年沙啞的嗓音。
“你到底是誰?”少年沈霽雲問。
江離睡眼迷離,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音節:“嗯?”
少年沈霽雲緩聲道:“你對我很熟悉。”
從行為舉止就可以看出來,江離對他毫不避諱,甚至可以說是過於親密了。
若不是親近之人,絕對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可偏偏矛盾的是,他很肯定自己不認識江離。
既然如此,這親密感又從何而來?
江離還未做出回答,少年沈霽雲就先一步說出了猜測:“莫非,你是我父親的故交?”
江離被嗆了一口,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咳咳——”這輩分也拉得太高了。
見到這個反應,少年沈霽雲立即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那你……”
江離阻止了他的胡亂猜測:“別猜了。”
少年沈霽雲止住了口,正襟危坐,認真地等待著回答。
江離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總不能直接說——我是從未來來的,我認識未來的你也是就望舒仙君吧?
這誰信啊。
暫且不說信不信的事情,萬一這麽說,這方天地直接崩潰了才是大問題。
還是得想個容易接受的說辭。
江離在心中斟酌片刻,嘴唇輕啟,緩聲開口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隻能告訴你——”黑白分明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好像麵前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我是你的命定之人。”
話音剛落。
他就清楚看見麵前少年的臉“噌”得一下就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