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天剛剛擦亮,夏侯燁便迫不及待地起身,穿了鞋離去。孫柔曼匆匆站起,卻因著坐久了腿麻,追不上去。隻能在他身後哀哀的喚:“王爺!”

夏侯燁頓了一頓,說了聲:“是我對不住你。”說罷,仍舊離去,頭也不肯回。

孫柔曼倚著chuang杆站在那裏,紅腫著一雙眼,竟然悲哀得連眼淚都落不下來。不過是因著先遇見,不過是容色稍稍勝了自己,她真是不甘心,她竟然會輸給那個所以的笑麵虎燁王妃!

正當此時,卻聽見外頭傳來夏侯黎的聲音:“柔姐姐還沒起來?”

有侍婢回答她道:“回黎側妃的話,我們柔主子昨兒累著了,還不曾醒。”

夏侯黎在外輕笑一聲,輕飄飄的一聲,卻像是貓的爪子,狠狠一把撓在孫柔曼心頭。孫柔曼用力捏緊手心的chuang杆,牙關緊咬,雙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漫出來。

“柔姐姐真是好福氣,難得王爺這樣喜歡她。”夏侯黎話雖如此,語氣中卻不免透著一抹嘲諷。

說什麽累著了,誰信?夏侯黎唇角滑過一抹諷刺,誰不知道昨晚王爺大發雷霆,將喜婆侍婢盡數趕了出去,連合匏酒都不曾用。今早更是天擦亮便離去了,瞧著方向是往王妃的景蘭苑去了。

孫柔曼算什麽,竟然敢同她爭chong!不過是個連王妃都爭不過的蠢貨!

夏侯黎扯出一個虛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擾姐姐了。隻是提醒姐姐一句,再累,王妃那裏的請安總是要去的。”

到景蘭苑時天色微亮,千筱伊昨夜睡得早,故而一早便起了身,此刻正在梳洗穿衣。

描雲端著溫水正要奉與千筱伊淨麵,卻見橫裏伸出一雙手,取過水盆便道:“我來。”

不是夏侯燁又是誰,描雲含著笑退到一邊。千筱伊聽見聲響回頭一看,看見夏侯燁雙眼布滿血絲,十分憔悴的模樣,不由撲哧笑出聲來。

“咱們玉樹臨風,儀表堂堂的燁親王今日是怎麽回事,看著如何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樣。”她促狹取笑,“可是昨夜奮勇大戰,故而憔悴?”

夏侯燁走過去擰了一方帕子遞給她,無奈道:“你倒是容光煥發,又是一番新風貌。可憐我昨夜一人獨榻,輾轉難眠。”

細細擦過麵,千筱伊將帕子浸到溫水中洗過,擰幹後自伸手替他擦拭麵容,麵上帶著笑意:“怎麽,昨兒柔側妃竟然沒有好生伺候著你?”

夏侯燁捉住她的手狠狠一口咬在指尖,“你真是越發壞了,咱們的孩兒出來,必定是個混世大魔王。”

白他一眼,她道:“哪裏有你這樣損自己孩兒的。”取出軟柳條枝蘸上精鹽遞給他,“瞧你這樣子,隻怕今日受不住。叫肖睿去宮裏頭告一日假可好?左右剛娶了側妃,有著正理。”

他將柳條塞進嘴裏,含著笑看她,眼中一派誘人的水色。“想讓為夫在家中陪著,王妃明言就是,何苦鬧這些彎彎繞繞?”

“你真是越發不正經了!”一掌拍在他背上,他躲閃不及被鹽嗆住,咳了許久方才停住。

梳洗過後,夏侯燁取了螺子黛給千筱伊描眉,一筆一劃,動作溫柔。

描雲因笑道:“王爺這是拿王妃當做美人圖來畫著。”

“描雲慣會說話,”夏侯燁看著千筱伊,含笑道:“王妃可不就是我心裏頭的天下第一美人兒。”

千筱伊忍俊不禁,露齒而笑。卻是豔光四射,美麗傾城。黃鸝正掐了一朵赤色餘容進來,花瓣上還帶著露珠,顯得嬌豔奪目。

夏侯燁見了,道:“快拿來,這花配咱們的美人兒王妃正是相宜。”

黃鸝將餘容遞過去,夏侯燁伸手接過,輕輕簪在她發髻上,取了小銀夾牢牢夾住。末了定睛一看,仍舊是人比花嬌,這一朵赤色的餘容卻將她的容色襯得更加清麗脫俗,端的是王朝那一句傾國皇後傾城安寧,名符其實。

“自有了小主子,王妃生的越發美了。”黃鸝不由讚歎。

“我的王妃,自然是最美的。”夏侯燁眼裏柔情似水,伸手輕輕撫在她臉上,湊過去想要吻她的唇。卻被她頭一偏,躲了開來。

千筱伊嗔怪道:“下人們都看著,成什麽樣子。剛抹上的口脂,若是損了,又要重新塗抹。我有些餓了,快些傳膳。”

夏侯燁喚描雲傳膳,描雲卻稟道:“啟稟王爺王妃,今日是兩位側妃進府頭一日,論理是要去正廳用膳的。”

還不待二人說話,便聽見外頭黃鵲的聲音:“黎側妃,王妃還不曾起身,你不能進去。還請側妃不要為難奴婢。”

夏侯黎高聲道:“日上三竿了王妃還不曾起來?隻怕不要出了什麽岔子罷,你這丫頭真不懂事,怎麽還攔著我?”

黃鵲依舊是那一句:“還請黎側妃不要為難奴婢。”

“什麽人敢咒王妃出了岔子?”描雲走出去,皺眉道:“黎側妃,好歹也是王族裏出來的,當家主母是非不可論,竟然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

“我……”

描雲截住她話頭,又道:“自然,黎側妃並非王族嫡親血脈,禮節上欠缺一點也沒什麽。隻是今時不同往日,身為堂堂燁親王側妃,不懂規矩如何服眾?王妃有話,黃鵲,既然側妃不懂規矩,你就去好好教一教側妃,別說出去再叫人笑話。”

黃鵲掩去嘲笑,低頭福身道:“是,奴婢謹遵王妃的旨意。”

夏侯黎柳眉倒豎,黃鵲卻隻作看不見,伸手道:“側妃這邊請,咱們先練練走姿。”

“對了,”偏生描雲又輕飄飄拋來一句:“王妃吩咐了,將黎側妃那份飯備下,什麽時候學好了規矩,什麽時候給側妃送去。”

夏侯黎何時受過這種侮辱,當下麵上便掛不住,絞著手帕冷聲道:“多謝王妃厚愛,隻是怕麻煩了王妃手下的人。我自去宮中學便是。”

“這話從何說起?”那廂傳來一個清越的女聲,眾人看去,千筱伊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站在夏侯燁身邊,紅衣若霞,餘容花赤,容色無雙。

隻聽她淡聲道:“黎側妃進了燁王府的門,便是一家子,如何有麻煩這一說?宮裏頭的人自然是好,卻沒有家裏自在,何苦舍近求遠?何況再傳到宮裏,說是黎側妃你嫁了燁親王,規矩倒要重新學起來,豈不是叫人笑話?”

“可是……”夏侯黎還要再言,用一雙水汪汪的眼望向夏侯燁,隻盼著他能說出什麽話來救一救自己。

夏侯燁卻不為所動,也是那樣寡淡的表情,“既然是王妃的意思,那便照著辦。內院裏的事,王妃處置。”

夏侯黎此刻才明白在家中時父親為何憂心忡忡,說著是一門好親事,卻不是一段好姻緣。她竟然癡心妄想了這樣久,卻沒發現,夏侯燁一早是別人的大好姻緣。

他竟然,這樣縱容著,這樣深愛著王妃!那麽她又算是什麽?夏侯黎此刻腦中一片空白,心內一片混亂。自小她都是認定了要做夏侯燁妃子的,正妃之位丟了也就罷了,她願意相信不過是因著聯姻。若是他見了自己,一定會喜歡自己。她沒料到事實如此殘酷,夏侯燁竟然已經心有所屬。並且是那樣容色傾城的女子。

聽聞她擅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聽聞她手段雷厲風行出手殘酷。

今日她終於明白,這位王妃是什麽樣子的人。在微笑中捏人三寸,不動聲色間便拿住你要穴,逼得你不得不狼狽潰逃。擅長的,是取人弱點。

其實她贏在何處?容色傾城,看久了終究要膩。滿腹詩書,卻忘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她贏在,夏侯燁對她如此深切的愛憐疼惜。讓他連碰一下別的女子,都帶著負罪感。

難怪孫柔曼輸在她手上。

夏侯燁見黃鵲引著夏侯黎離去,伸手攬住千筱伊的腰身,道:“天不早了,今日廚房做了綠豆粥,最解暑期,你多用一些。”

“說起綠豆粥,我倒有些想念描雲做的綠豆湯了。”千筱伊朝描雲道:“待會子你去廚房拿些綠豆來。”

夏侯燁將一隻手覆在她小腹上,“近日小東西鬧你了不曾?”

描雲笑道:“別說是折騰了,王妃便是連孕吐也不曾有過的,小主子是個乖巧的孩子。”

三言兩語走到正廳,孫柔曼已經在正廳裏頭候著。著一身花色齊胸襦裙,柔美秀雅。麵色卻不好看,雖然撲了脂粉,仍舊看的出憔悴的容色,雙眼紅腫,一看便知是哭了許久的緣故。隻是下人不敢說出口,她也就權作不知,強顏歡笑。

見千筱伊二人來了,她轉身行禮道:“妃妾給王爺請安,給王妃請安。”

“一日不見,妹妹憔悴不少,估摸著是初來王府,睡不慣的緣故?”千筱伊微微笑著,話語溫柔。上前虛扶了她起來,拉她到桌前坐了,懇切道:“我那裏有一些君後娘娘賜的參茸安神片,正趕上我有了身子不能用,就借花獻佛,給了妹妹罷。”

孫柔曼強笑著道:“謝王妃關懷,隻是君後娘娘上次給王妃的東西,乃是一片心意,妃妾愧不敢受。”

“都是自家姐妹,分什麽彼此?”接過夏侯燁遞來的綠豆粥,千筱伊笑得越發溫柔。“妹妹這樣懂事,我自然不能虧待了妹妹。”

孫柔曼再笑不出來,低下頭不置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