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添喜(二)

幔帳掛起了一個角,**鋪著鴛鴦戲水的錦被,紅色綢緞料子,原就是大婚時備下的,因著冬日裏看起來熱鬧暖和,如今依舊用著。

楚維琳躺在**,靠著引枕,說話時從幔帳後頭露出半張臉來,到底是剛剛生完孩子,本就白皙的臉龐在這紅色的錦被映襯下,越發顯得缺了些血色。

烏發披散著,臉上未施粉黛,可落在常鬱昀眼中,依舊有一股子清水出芙蓉之感。

他放下手中的湯碗,眼中含笑,他的琳琳當真是好看的,無論是什麽時候,無論是怎般模樣,都叫他喜歡。

當著屋裏丫鬟,常鬱昀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楚維琳麵子薄,還是不惹她了。

聽楚維琳問他,常鬱昀笑著道:“還未起名字。我剛剛在書房裏寫了信,讓人快些送回京裏去,這名字,還是等京裏來取吧。”

長輩賜名,到底是添福氣的事情,楚維琳自然不反對。

可沒有名字,到底不方便,楚維琳轉著眸子,道:“京城一來一回也要兩三個月的,這期間怎麽稱呼?從前隻有一個哥兒時,倒不怕,哥兒哥兒的,人人都知道在叫誰,如今兩個都是哥兒,指不定就叫混了。”

常鬱昀亦知道會有這個麻煩,道:“?”

楚維琳搖搖頭。

思前想後的,幹脆也不麻煩了,在京城裏把名字定下來之前,就先小哥兒小哥兒的叫著,總歸這家裏,就屬他最小了。

今日已經晚了。夫妻兩人便也歇下了。

楚維琳白日裏起得遲,此刻又是剛剛睡醒,原以為會睡不著,可一沾枕頭,就覺得困意襲來。

大抵是生孩子太耗精力了吧。

肚子裏少了一個孩子,整個人都覺得輕鬆起來,再不用顧忌著夜裏翻身。楚維琳依著常鬱昀。沉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天一亮,兩位奶娘就把孩子抱來了。

小哥兒昨夜裏沒有哭鬧,霖哥兒睡得也好。見弟弟眯著眼睛憋著嘴,他咯咯笑著拿手指逗他。

楚維琳坐月子下不了床,常鬱昀的早飯便擺在了內室裏。

見裏頭收拾好了,霖哥兒牽著方媽媽的手進了內室。快步撲到了床邊:“娘親娘親,弟弟。有弟弟了。”

楚維琳一看見兒子,整顆心都暖了,正要把他抱到**,卻叫方媽媽攔住了。

“奶奶。可使不得,月子裏,腰上可不能吃勁道。有什麽事兒,您吩咐奴婢們做。”方媽媽笑著說完。便彎腰抱起了霖哥兒,讓他在床沿坐了,替他脫了小鞋,才讓他粘了楚維琳。

楚維琳親了霖哥兒一口,目光移向了羅媽媽。

羅媽媽會意,趕緊抱了小哥兒過來,在楚維琳身側放下,道:“哥兒聽話,夜裏不吵不鬧的,早上已經喝了一次奶了,又睡著了。”

楚維琳一麵聽,一麵仔細看著小兒子。

昨日裏她生產之後還算清醒,隻是累得睜不開眼睛,隻看了兒子一眼,這會兒才算是正經看清楚了。

小哥兒的頭發比霖哥兒剛生下來時多一些,個頭倒是差不多,鼻子和嘴兒都像楚維琳,眼睛閉著看不清晰。

楚維琳輕輕摸了摸小哥兒的臉蛋,這孩子睜開眼睛了不曉得還是不是桃花眼,雖然自個兒模樣也不差,但常鬱昀的那雙眼睛,實在是妖孽得厲害,霖哥兒眼睛就像父親一般好看。

楚維琳想著這些,臉上不由帶了笑容。

霖哥兒握住了母親的手,道:“弟弟,玩!”

楚維琳忍俊不禁,在霖哥兒的概念裏,弟弟妹妹都是陪著一塊玩的,是他日日盼著的玩伴。

隻差了兩年,往後倒是能夠玩到一塊去,但如今是不行的。

霖哥兒雖然不懂這些,但好歹聽話,又好哄,見廚房裏送了熱騰騰的糕點早飯來,便拍著手要吃。

早晨時,常鬱昀時間不多,可看著妻兒和樂融融的,心裏軟軟,竟也有些舍不得離開。

等用了飯,陪了他們會兒,見再不好等下去了,這才依依不舍往前頭去。

府衙裏事情不少,後院裏也不空閑。

昨日裏夜深了,因而也沒有往熟悉的人家去報喜,隻備好了紅殼蛋,又安排妥當了人手,這會兒便往各處去了。

水茯拎著一籃子紅殼蛋,隨著常鬱昀到了府衙裏。

兩位同知大人昨天就知道楚維琳要生了,現在看到這雞蛋,還有什麽不明白,連聲向常鬱昀道喜。

不僅是兩位同知,主簿和差人們一個不少,又給畢師爺那兒送了一顆。

畢師爺拱手謝了,畢師娘是個活絡的,趁著這個機會與水茯多說了幾句話:“奶奶身子骨還舒坦吧?我原本想著,手上有一個產後調養的方子,可轉念又想,奶奶這不是頭一胎,生霖哥兒時是在京城府中調養的。老祖宗身邊,什麽好方子沒有?自然都是記下來了的。我這等山野村婦的方子,就不丟人現眼了。這紅殼兒雞蛋,最是喜氣了。我兒媳婦這兩年肚子也沒個動靜,我回頭讓沾沾喜氣。”

水茯聞言,笑容不止,應道:“瞧師娘說的,師娘若是村婦,外頭多少婦人都要坐不住了。”

說了幾句笑話,水茯還要往別處去,畢師娘便送她出來。

半途遇見去書房外換班的衛源,水茯開口喚住了他:“紅蛋兒,人人都份。”

衛源一怔,低頭見那紅紅的雞蛋已經遞到了跟前,道了聲謝,接了過去。

畢師娘與衛源打了個招呼,問道:“衛家哥兒知道仇師爺什麽時候回金州來嗎?他媳婦問了我一回了,這等事情我們婦人家的不好去爺跟前說,你有聽說過嗎?”

衛源搖頭,坦白道:“不曾聽說。我隻是大人書房外頭看守的,書房裏頭說了什麽話,我不能豎耳去聽的。”

畢師娘聽罷,還是道了謝,等走開些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和水茯道:“這個衛家哥兒,真是實誠人。守門兒的。就算不仔細去聽。多少也會順帶著聽到些,就隻有他,一本正經的。不能聽的就一個字不聽。”

水茯笑道:“這是守規矩。要我說啊,人不機靈不要緊,最怕的就是不懂規矩。整日裏想著四處占些便宜來。”

這是在說梁師爺。

畢師娘心知肚明,她也不喜歡那個人。但既然已經被處置了,實在不想再提起來掃興。

水茯四處分了紅殼蛋。回到後院時,娉依正和李德安家的商議著小哥兒洗三的事情。

“都是有慣例的,隻要依著舊例來便好。”李德安家的道。

娉依也是這個意思:“左右不在京裏,也越不過誰去的。咱們奶奶交好的金州女眷不多,明日裏也不會手忙腳亂的。”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要一手操持了。幾位丫鬟和媽媽也不敢大意,仔細安排了。又和楚維琳說了說,確定無誤後也就放心了。

府衙裏新出身的小公子要洗三了,金州城裏的奶奶太太們多是清楚的,她們有心與楚維琳多來往,卻也自知身份,沒有收到帖子的,怎麽能貿貿然上門?

兩位同知夫人來得最早。

寶槿在院外迎了她們,兩人臉上堆著笑容說了好些吉祥話。

等入了院子,一麵說話,一麵徑直往耳室方向去,叫寶槿趕忙攔住了。

“我們奶奶挪回屋裏了。”寶槿道。

李周氏一怔,與杜楊氏交換了一個眼神,杜楊氏掩唇笑了一聲,挽了李周氏的手就往正屋去了:“既然挪回去了,我們便再‘登堂入室’一回。”

兩人雖和楚維琳交好,但內室裏卻是從未進去過的,等到了東次間裏,一時有些猶豫,還是寶槿打了簾子相請,這才厚著臉皮進了內室。

因著楚維琳月子中,內室裏沒有點香料,隻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楚維琳半躺在**,見她們來了,便讓丫鬟們搬了椅子來。

“夫人氣色不錯,我們可算放心了。”李周氏笑著道,“生孩子真是力氣活,我生閨女的時候,差點去了半條命。”

都是經曆過的女人,說起這些話題,也能說到一處去。

杜楊氏瞅了一眼屋裏擺設,內室裏的布局擺設,各家都差不多。

一張拔步床,梨花木大櫃,並兩個五鬥櫥,又擺了幾個樟木箱籠,一張桌子並幾把椅子,梳妝台麵,那個石榴花開的插屏似是京中帶來的,做工與眾不同。

杜楊氏這般打量,可不是在比較東西好壞,而是暗暗琢磨著,男女主人的偏好雖不相同,但屋裏的擺設卻相得益彰,可見這兩夫妻平日裏是處得極好的。

若不是如此,又怎麽會在月子裏便挪回了正屋裏。

這麽一想,杜楊氏言語裏不由帶了些羨慕。

楚維琳聽得出來,她知道杜楊氏的這種羨慕裏帶著的都是善意,是在為她高興的,這樣的羨慕不會讓人反感。

說了會子話,幾位過府的太太奶奶陸陸續續到了,卻是不能入了正屋裏,杜楊氏和李周氏便起身迎出去,與她們說話打發時間。

依著時辰,於婆子抱了小哥兒來洗三。二月裏的天氣還不暖和,於婆子怕孩子著涼,出手很利索。

長輩們都不在金州,常鬱昀這個做父親的頭一個添喜。

掌心大小的元寶接連入了水中,讓來觀禮的人都有些驚訝,這等出手,當真是京城世家風範,也足可見常鬱昀對次子的看重了。

霖哥兒不落其後,抓了一把過年時給了他的金錁子放到了水盆裏,自顧自拍手樂個不同。

主家如此出手,其餘人也不敢落了後,今日能來府衙裏的都自矜身份,出手不敢小氣,讓於婆子賺了個盆滿缽滿。

入了三月,江南的春天比北方來得快,一場春雷過後,已經有了綠芽了。

仇師爺從明州城裏回來,帶了些四皇子那兒的消息,與常鬱昀關起書房門說了半日。

到了小哥兒滿月時,楚維琳總算出了月子。

府衙裏擺了滿月酒,請的人不多,隻有相熟的幾位。

席麵上也算熱鬧,畢師娘多飲了幾杯酒,拉著水茯悄悄道:“我是從於婆子那兒聽來的。洗三那日,盆裏的水都要溢出來了,她哪回接生賺過這麽多銀子,自然是眼睛都直了。後來收拾的時候,她才發現,少了大概三四顆金錁子。

霖哥兒是第二個添禮的,前頭爺就幾個大元寶,後頭落下去的小金錁子全是霖哥兒的,於婆子眼睛一看就知道有多少。霖哥兒的金錁子都是從前在京裏打的,底下還有鋪子印章呢,與旁人的不一樣的。

結果一數,少了!

咱們府裏丫鬟婆子哪個是這般眼皮子淺的,怎麽會順手牽羊。就是那些來觀禮的,趁著於婆子照顧小哥兒的工夫,摸了幾顆。”

水茯聽得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不會吧?來的都算是金州城裏有錢兒的了,哪個手上缺這麽幾顆金錁子的。莫不是數錯了?”

畢師娘撇了撇嘴,道:“於婆子那個人呢,我瞧過了,沒有邊際的話是不亂說的。這一回這麽多賞銀,已經讓她賺大發了,又怎麽會胡說八道說少了金錁子?”

水茯聽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偏過頭見裏頭熱鬧,不由道:“這事兒告訴奶奶也是讓她添堵,等事情弄清楚些,再去報了吧。”

畢師娘也是讚同,道:“你拿著主意吧。我就是聽於婆子說過,才來說一句的。”

這事體,水茯一個人不好處置,等散了席,便拉著娉依說了兩句。

娉依聽得直皺眉頭:“還有這等事體?哪個能不要臉不要皮的,往添喜的水盆裏淘東西的。”

“可不就是嘛!幾顆金錁子,往袖口裏一收,誰也瞧不見。等帶回去,要是熔了,神仙也找不出來,就算是留著,難道還能叫咱們到處翻找不成?”水茯歎了一口氣,“來的可都是人模人樣的,卻做出這等事情來……”

“許是見我們爺出手大方,她若是小氣了會叫人笑話,可真的添出去了,心裏又舍不得,覺得虧了,才會這麽做吧。”若不是如此,連娉依都找不出一個緣由來了。

兩個丫鬟說了會兒,往李德安家的和鄧平家的報了一聲,雖然這回是個啞巴虧,但好歹要讓大夥兒心裏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