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躺在**,拿了一本書蓋住整張臉,腿翹在床尾。麵色凝重,右手握成拳頭,忽然攤開,黑暗中寶石閃著光,是“三生戀”的鑽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趁雪瑩補妝的時間毫不猶豫地買下這枚戒指。
她一次一次地傷害了自己,每一次都能為了錢把自己賣了,還有什麽可想的。他恨自己,這麽優柔寡斷,已經決定要和雪瑩結婚了,還想著她。
再次拳起拳頭,揚起手臂就要把這枚戒指扔掉,卻又心有不忍。夜晚沒有燈光,窗外明亮的月色照在小小的鑽石上,發出微弱的亮光,“三生戀”在夜裏顯得那麽沉靜,那麽淒美,那麽無辜。
窗外樹影婆娑,一陣風吹過,輕盈的窗簾隨著風飄起來,不由自主地搖擺了幾下。如果你也是不由自主,請你告訴我。如果你不是,隻是為了錢,為了地位,為什麽我總是覺得我認識的你不是那樣的。你越表現的這麽冷酷,這麽無情,這麽視財如命,我心裏清秀的純潔的你就越明朗,越清晰。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無語問天。
秦冉發呆地望著黑夜,看不穿的顏色,誰都躲在這片黑幕裏。忽然發現黑暗中不止小鑽石閃著光,桌子上剛剛倒滿熱水的瓷杯子突然亮了,一副圖案清晰地浮現出來,在黑夜裏猶如一盞閃閃發亮的明燈,沒有其他地方比它更閃耀、更光明。
那是他和梅曉在綠光森林唯一的一張合影,她掐著他的耳朵,溫馨可愛的形象呈現在電腦的攝像頭裏,他故意扭頭猝不及防地吻了她的臉,按了拍攝鍵,照片定格在溫馨的畫麵上。
而這個看似很普通的杯子,除了照片還刻上了一句話:如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裸的表白,**裸的字跡娟秀的一如塞在門縫裏的紙條,是梅曉親手寫的字。杯子上兩人的照片上麵有一條鎖鏈,掛了四片小鎖,每個鎖上是一個字母,組合起來剛好是英文LOVE。
字跡清晰,畫麵溫馨,心跡**。
怎樣的傷害才讓她把愛情掩埋,怎樣的心情才能義無反顧地白紙黑字簽下買賣合同,怎樣的幸福和祈求才能讓她寫出那樣一句愛情箴言?
秦冉的眼睛濕潤了,模糊的視線裏看到的都是她,一幕一幕從機場相遇到最後一次機場分開,畫麵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他已經看不清她是哭泣還是微笑?
仿佛一隻帶刺的鳥飛上窗台,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的刺,拔給他看。他卻漠視著。終於,鳥兒含著淚把拔掉的刺又一根根地插在自己的皮膚上,想要變回原來的樣子,卻滿身是血,王子沒有一滴眼淚,鳥兒眼裏沒有一點哀怨。
鳥兒幸福地看著王子,從奄奄一息走到毫無呼吸始終微笑著。
“如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愛情真的如一句話般簡單嗎?
為什麽愛情不能幹脆一點,不能簡單一點。如果愛就直接說出來,如果不愛就幹脆走開。而是非要用你聽不見卻看得見的方式生生地刺痛你的心,讓你自動遠離。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傾熱。
抬頭望天,如果愛情能像月亮一樣無論過多少光年,多少歲月,還是一樣的皎潔純白,我寧願用熾熱的胸膛焐熱你已冰冷的心。
可惜,隻是一廂情願。摸出枕頭下放著的合同書,白紙黑字的娟秀字跡和青瓷杯上的誓言一樣的娟秀。卻好像兩個人一樣,一個恨,一個愛。一個愛情如火,一個恨進心裏。
到底怎樣的你,才是你?
秦冉抬頭問天。
此時的梅曉亦站在自家的陽台上,看著東方既白,夜色一點一點的褪去,她又要帶上麵具,不得不在人前裝出一副傲人的冷如冰霜的仇恨表情。自己做策劃公司,卻非要朗生為自己的公司設計品牌。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能在深夜裏認清自己。隨著黑夜一點點地褪去色彩,白晝到來,她又是另一幅模樣。
沒有了秦冉的日子,她隻能一直一直地站在窗台,站出仰望的姿態,望著西方,那邊的天空會不會和這裏一樣寧靜。如果他知道自己成了現在的樣子,一定不會喜歡。
他早已不喜歡自己了,又何必擔心呢?
到底心裏的那個他是他,還是聽到的那個人是他?
一張喜帖,一封鉛字信,可以就此割斷兩個人絲絲縷縷早已沁入骨髓的愛嗎?
為什麽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帶刺的鳥,不惜拔掉所有的刺,隻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隻是為了能讓他再看自己一眼。如果沒有宏遠公司,沒有了青溪鎮,她連自虐都不能。這樣,或許等到那一天他還能回來,再看看她,說“你變了”或者是“你一直都沒變”。
隻是這句話那麽遙遠,那麽遙遠,那麽遙遠!
白晝真的來了,她拉上了窗簾,嘀嗒嘀嗒的牽動了小鈴鐺,奏出的樂聲像傑奎琳的大提琴曲,有激昂的悲情。
梅曉接到林璐的電話,聲音顫抖慌張。
原來林璐臨盆前,聶風的妻子找上門來,女王般來勢洶洶,保姆畏懼地開門讓她進來,看到林璐,她傲視著,驕傲地抬高下巴,俯視林璐,“知道你要生了,我和婆婆都很關心,今天來看看你,不過沒帶什麽東西”,她從包裏拿出紅色漆皮錢包,隨意抽了幾張人民幣,甩在桌子上,還有嶄新人民幣的聲音,繼續用那傲人的口氣說“我這裏有點錢,讓保姆給買點補品,別讓孩子營養不良。”
扔下錢就走。
林璐驚呆惶恐忐忑,她從來沒想過要和她見麵,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是這樣見麵的。她大著肚子,情人的老婆找上門來沒有吵鬧,扔給她一疊錢。
聶風幾天不來,說是出差了。
肚子忽然很疼,小家夥軟綿綿的腳丫子踢在肚皮上。一腳一腳迫不及待地出來,聶風電話無人接聽,保姆不知所措,隻能求救梅曉了。
“幫我叫車,可能快生了。”林璐疼出滿頭大汗。
林璐早產了,比預產期早了整整一周,是個男孩,7斤6兩重。
“看,他的眼睛多像你,大大的。”
“嘴巴像聶風,這孩子從小就這麽帥,長大了肯定搶手,結合了你和聶風的精華。”
林璐癱軟,生孩子比長征還難,生生地累的痛的要死去,卻又被看見孩子的欣喜一掃而光。
“我已經找人通知他了,應該就快來了。”看著林璐眼神裏渴望的眼神,梅曉知道她此刻最期望聶風在,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我們趕緊出院好不好?”林璐很擔心很害怕。
“剛剛剖腹產你的傷口還沒愈合,怎麽能出院呢?”
“你把孩子抱走,好不好?”她越發顯得緊張害怕。
“怎麽了?”
“哦,你是怕聶風來了隻關心孩子不關心你,吃醋了,對不對?”
林璐表情僵硬尷尬地說“是”,神情還是忐忑還是害怕。
梅曉以為她隻是初為人母的緊張,勸她放心,“聶風對你那麽好,肯定不會不關心你的,放心好了”。
沒過多久,聶風來了,一同來的還有聶風的妻子和母親。那位小腳婆婆衝進來就要抱孫子,問也問剛剛生過孩子的林璐到底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把我孫子放哪去了?”
疲憊的林璐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麽搭腔,說什麽。眼望著聶風,聶風走進她,看了一眼妻子,得到默許後才跟林璐說了一句話“好好休息”。
聶太太又從紅色的漆皮錢夾子裏掏出一張支票,塞在林璐手裏,說“這二十萬就當是補償你為我們聶家傳宗後代,等身體好了,找個好男人嫁了吧。”
林璐驚訝地看著手裏的二十萬支票,生生被人侮辱了,可是聶風背著她,不看她。林璐眼裏滿是不解,是委屈,是恥辱,是尷尬,是一切都不能釋懷的情緒。
“為什麽?”眼裏含淚,隻能問出這一句。
“你們是什麽意思,別以為用錢就能買走一切,聶風和林璐之間是有感情的,孩子是他們兩個人的,是林璐的。”梅曉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看到林璐眼裏含著淚花,聶風根本不敢正視,聶太太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態,聶婆婆毫不憐惜地隻要孫子,這家人來醫院到底是幹什麽?
“梅總,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希望您不要插手。”聶太太傲氣地說。
“家務事,誰和誰的家。你和聶風的家不要在醫院當著林璐的麵說,如果是林璐和聶風的家務事,請你也閉嘴。林璐是我妹妹,我有資格清除一切不應該呆在醫院裏打擾病人休息的人。”她見林璐的臉側向床的裏側,一定在默默的流淚,剛剛生產,身體上還有剖腹產的傷口,不能吃東西,麻藥已過,隻能輸液,打鎮痛棒。這些人卻在吵鬧。
“聶風和林璐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生完孩子,她的任務完了,不信你問問她。”聶太太盛氣淩人的更加跋扈。
“林璐,是真的嗎?”
隻聽見林璐小聲抽泣的聲音,聶風走到病房門外,坐在外麵的長椅上,一根一根地抽著煙。梅曉白了聶太太一眼,去安慰林璐了。
“別哭,別哭,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我的孫子呢?”聶婆婆找了一圈沒找到又回來吵鬧要孫子。
“這裏隻有林璐的孩子,林淩雲,沒有什麽孫子。請你們出去,病人需要靜養。”梅曉也不管這位隻顧找孫子的婆婆多大年紀,往外趕,把門一關。林璐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別哭,手術的傷口還在,不能哭的。”
是啊,傷口還有鎮痛劑,可是心沒有麻醉,沒有忘情水。
“你好好休息,一切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們把孩子帶走的。”
“我想見見兒子。”聶風眼睛微紅,聶太太和聶婆婆已經不在,看到梅曉出來,聶風立刻從長椅上站起來。
“林璐為你做的還不夠嗎?你怎麽能這樣對她。她剛剛生過孩子,連開刀的口子都沒有愈合,一家三口興師動眾地來要孩子。你們怎麽能做得出來?”
聶風低下了頭,眼神閃過一絲慌亂,醫院裏氣氛令人窒息,過了一會兒聶風說“那你讓她多休息休息,我先回去了”。
“你就這麽走了嗎?到底生的是誰的孩子,你連一句心疼的話都不說嗎?我真替她感到不值。”
林璐哭著不說話,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一張張沾滿了鼻涕眼淚的紙巾扔了一紙簍。梅曉什麽也不敢問,生怕一個字眼她便會絕望。
聶風猶豫著,梅曉把病房的門打開,示意他進去。這個時候隻有他,能給林璐一點溫暖的安慰。
年輕的臉龐,呈現的是與年齡不相稱的臃腫的臉龐,因為懷孕吃胖了很多,不敢敷麵膜,臉上的斑痕隱約可見。
看見他進來,本來應該很幸福的畫麵,她扭過頭去,蒙住頭,不想讓他看到她浮腫難看的模樣。
聶風坐在病床前,輕輕地拉開被子,她臉上眼上全是淚。就算對自己說了一萬遍要堅強,卻還是忍不住不爭氣地流下來。
“對不起。”
聶風一句對不起林璐抽泣的更厲害了,呼吸急促的起伏使腹部的刀口更疼痛難愈合。
“對不起,對不起。”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林璐淚如雨下。
仿佛天旋地轉,回到鴻蒙的時代,時光急速倒流,輕飄飄的身子被吸進時光隧道裏。她拉不住他,被卷的越來越遠,直到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聶風的聲音,在叫她,說著什麽,已經聽不清了,然後哄鬧的聲音在耳朵裏嗡嗡響。
“梅總,我們會先找出利用您獲得新人策劃獎進行宣傳,然後尋找宏遠做過的比較成功的策劃案例配合宣傳,接下來會召開新聞發布會,由您出場……”
“停,就是這些嗎?如果我沒有獲獎,我們沒有太有名氣的成功案子這個策劃要怎麽執行,叫你們老板過來。”
策劃人員還沒有講完,梅曉清晰響亮地喊了“停”,挑剔地說了一堆不滿意的理由,擺出花了錢卻得到這麽爛的策劃而生氣的樣子,兩手叉腰,拿著宣傳冊不斷地扇風,臉側向一邊,誰也不看,表情凝重,整個會議室死一般的寂靜,好像任何一聲輕微的聲音都足以引發女王的爆炸。
去請示朗總的人來了,抱歉地說“我們朗總說如果您不滿意我們會重新做,請梅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什麽?你們朗總架子也太大了吧,讓我們梅總親自去請不成。難道這就是鼎鼎有名的策劃界前輩朗生的待人之道,這就是你們朗潤廣告公司的設計水準?還是故意……”邱悅看了一眼梅曉,臉色鐵青,雖然她不知道梅曉和朗總有什麽仇,卻知道梅曉此次之行並不是為策劃。
“好了邱悅,我們親自去請朗總,總不至於這個麵子也沒有吧。”
“梅總,梅總……”朗潤的策劃員在後麵焦急地喊著,不知所措。
梅曉的高跟鞋在大理石的地麵上,發出響亮的聲音,一身幹練的職業女裝,高挑的身材,猶如女王駕到一樣氣勢逼人。
“梅總,梅總,我們朗總正在開會。”小策劃擋在了女王的前麵。
梅曉停下來,審視小策劃,似笑非笑地說:“開會啊,什麽會?你不是要告訴我在外麵等個把小時吧。”
“梅總,怎麽會呢?我這就去問朗總。”小策劃歉意地轉身就要向朗總的辦公室跑。
“難道我要見你們朗總,還得您老人家三顧茅廬替我申請打批條嗎?”梅曉的聲音很冷,後麵有人議論她的高傲,她的冷酷、矯揉造作、她的跋扈……
小策劃聽到這句話突然停下來,看著梅曉如女王般走過來,他馬上往走道邊上挪了一下,梅曉瞪了他一樣,向朗生的辦公室走去。
朗生聽到聲音出來,看到梅曉帶著邱悅走過來,氣勢逼人,表情冷酷。
“朗總,想不到見您一麵比登天還難,前輩就是不一樣。”
“真不好意思,我剛才在處理事情。”
“不是聽說您在開很重要的會議,不方便見我們這些小輩嗎?如果朗總很忙的話,大可以把宏遠的策劃做的馬虎一點,粗糙一點,我是不會介意的”梅曉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朗生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心情更加糟糕,接著說:“就怕丟了朗總自己的臉。”
“您的策劃我一定做好,不滿意可以和他們溝通,我會讓他們改。”
“朗總真是大人物,我們也隻能和幾個員工溝通一下,至於結果怎麽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也不在乎,我根本沒指望朗潤拿出多好的策劃。”她盯著朗生,目光裏是怒氣,是恨意,是不能原諒的仇恨,邱悅倒吸了一口冷氣,梅總和朗總之間到底是什麽恩怨,她從來沒見過梅曉神情這麽冷漠這麽憤恨。
梅曉毫不在意地冷笑一聲,似是一把劍戳在朗生胸口,刺痛了他對絹絲的回憶,她溫柔漂亮善解人意,而麵前的梅曉卻被仇恨掩蓋了本性的善良,就算當初有怎樣的誤會,他也不希望自己深深愛過的女人的女兒和仇恨為生。
“梅總的策劃我會親自去做,一定會讓您滿意。”
他如慈父般地微笑,像一陣和煦的春風瓦解了梅曉的恨意,竟然渴望他能像一個父親一樣疼愛自己,享受這溫暖的微笑。咬緊嘴唇,狠狠握緊拳頭手指掐著手麵白皙的皮膚,她要自己清醒一點,害死了母親,他怎麽還可以這樣一笑泯恩仇。
梅曉冷冷地說,似乎這種冷比冬天的冰淩還冷,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種溫度有如此陰冷。冷笑著,輕蔑地說“其實我也不在乎,有沒有朗潤的設計,我一樣可以在策劃界混的很好。不過還是要感謝朗總,您寬厚大度,不計較我百般挑剔。”
她又看到那種微笑,慈祥的看不到任何仇恨的微笑,甚至是一陣春風般包容的微笑,他微笑道:“每一份策劃我都會認真對待,隻有認真才能出精品。”
梅曉臉上毫無表情,不要企圖用一句話一個笑容就能化解她二十多年所受的苦,她怒視著,用盡力氣一字一字地說:“希望朗總對人也像對策劃一樣認真。”
毫無表情地踏著高跟鞋發出的暴躁的聲音,走了。
無論怎樣誤會,隻要兩個孩子一切都好好的,他相信在天上的絹絲一定會明白,有一天梅曉也會明白。
“少爺,老爺的信件。”管家看到秦冉在花園裏坐著,便把一封越洋信交到他的手上。
“都什麽年代了,還寄信,哪裏來的?”
“不知道,是越洋的。”管家答。
秦冉本要拿到父親的書房,卻赫然發現信是從青溪市寄來的。爸爸怎麽會有朋友在青溪市,那些員工也不會用寄信這麽古老的方式,信的郵寄地址寫著“朗潤廣告公司”。
朗總?
他和爸爸什麽關係。
秦冉隻記得回美國前,梅曉帶她去見過朗總,兩個人似乎有莫大的仇恨,本來梅曉要對他講,由於父親電話催的急連夜趕回來,就沒再聽梅曉講過。
秦冉覺得很蹊蹺,會不會和梅曉有關。他把信件拿到房裏,翻來覆去的看,裏麵除了一封信應該沒有別的東西,信封很平很薄。
看一下應該沒關係。他對自己說。
不行,爸爸從小就教育他不能隨便翻看私人信件。
他內心掙紮著,怕這封信和梅曉有關係,即使沒有關係也要知道朗總和父親是什麽關係。內心掙紮著,勸說自己看一下沒關係的。
就看一下。
他拿出小刀,輕輕劃開信紙,拿出信來讀。
秦兄:
上次青溪鎮一別已有時日,想起年輕時犯的荒唐事,你不能釋懷,我也耿耿於懷二十多載,如今我們已是知命之年,一切都放下吧。
梅曉吃了很多苦,你是不是要考慮一下,你們父女相認?
……
以下的內容秦冉已無心再看,“父女”這個詞狠狠地紮在他心上,信紙悄然從手裏飄落,這是怎麽回事?
他和梅曉是兄妹嗎?
天地洪荒,昏暗一片。窗外是呼哧的風,是陰暗的烏雲黑壓壓地飄過來,是暴風驟雨。誰能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心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透不過氣來。
如果是兄妹,他們之間……
他不能想到這些,攥起兩個拳頭狠狠地捶打自己胸膛,心情複雜糾結,一拳頭砸在牆壁上,一拳,兩拳……手臂流出殷紅的血,順著牆壁一直流下去。捶打頭部,隻希望自己再也沒有記憶。
“小冉,聽管家說內地來的信給你了。”秦嶽上樓來,推開門發現用力捶打自己頭部的秦冉,手臂上全是血,牆壁也是血,一點一點地流淌著,似乎匯成了一條紅色河。
窗外雷鳴嗚咽,窗簾被風掀的好高,好高。
“怎麽了,管家,管家。”秦嶽驚恐地看著滿身是血的兒子,疾呼管家,拉著秦冉,不讓他再捶打自己的頭部。
“梅曉,他是你的女兒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讓他心如絞痛。
“你看到了。”
秦冉眼睛濕潤血紅,他不相信這是真的,聽到父親的證實,不能控製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花瓶就要砸向自己,秦嶽看到趕緊奪了過來,老淚縱橫,心情沉重,勸兒子不要折磨自己。
“就是因為這個才讓我和雪瑩結婚的嗎?”再一次質問父親,他隻希望還有一點點希望能證明一切不是真的。
秦嶽點點頭。
秦冉瘋狂地撞向青花瓷,花瓶碎了一地,他頭部流出很濃很濃的血,對父親說出最後一句話“我不是人”,頹然倒地。
秦嶽哭喊著“作孽啊作孽”。
夕陽染紅了秦家公寓,仿佛秦冉身體裏流出殷紅殷紅的血,鋪滿了整個天空。梅曉忽然心痛了一下,走路的腳歪倒了,不詳的預感,好像發生了什麽事。
回到家這種心被刺痛的感覺更明顯了,第二天完全不能上班了,躺在家裏昏睡。
青溪鎮的策劃進行到最後階段了,她也終於要放下了,不能再緬懷,再抓著不放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此告一段落,真正結束。
今日,沈淩飛要梅曉務必前來,參與青溪鎮的策劃效果圖的討論。她也想看看心目中的青溪鎮到底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出場。
討論中,沈淩飛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讓大家暫停。
大家都在猜測什麽電話這麽重要,需要全部的人停下來,隻等他。
“是秦總,秦總回來了。”
“秦總不是在美國嗎?昨天還讓我們郵件傳給他的。”
“沈總剛才接那個電話就是秦總的,信不信由你。”
梅曉坐立不安,隻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避免和他見麵。剛要出門,看見秦冉已經朝這邊走過來,無處躲藏。
她隻能坐在會議室最後麵的角落裏,不敢看他,隻聽腳步一聲一聲地踏在地板上,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門被推開了,梅曉總是覺得今天這扇門比往常都要響亮,開門的聲音嚇到了她。心突然跳快了一個節拍,心神恍惚,忐忑不安。秦冉走了進來,走到會議桌的最前麵,坐下來。
依然是那麽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依然是纖塵不染的潔白襯衣,依然是俊逸的臉龐,依然是那個刻在骨子裏的男人。
“恭喜秦總。”
“恭喜。”
……
每個人都站起來和他握手,祝賀他大婚在即。
她低著頭,希望任何人不要注意到她,偏偏就有人這麽討厭,衝她說“梅曉,秦總來了”。
她不得不從最後麵站起來,這一刻她後悔自己會選在這麽不起眼的角落,還要一點一點進入大家的視線,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她每走一步,高跟鞋發出的響聲,都像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自己臉上。
一點一點地走進他。
秦冉還在和別人握手,看到她走過來,愣了一刻,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繼續握手客氣地說“請大家務必參加婚宴”。
她走近了,心在淌血。仿佛**著腳,每一步都踩在從身上拔下來的刺上,血一滴一滴從腳下溢出來,一步一個染滿鮮血的腳印。步步生疼。
就算熱鬧的寒暄,她依然能聽得到自己猛烈跳動的心髒。無法掩飾的慌亂和尷尬。站在他麵前,劇烈跳動的心髒忽然沒了呼吸,幹巴巴地死去,再也聽不到心跳動的聲音。她木訥地伸出手,冰冷如雪,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恭喜”。
他看著她遲疑地走過來,越來越近,每一步都紮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身份站在她身邊?該用怎樣的心情去看她?該怎樣麵對她?
“兄妹”的字眼像一把寒光冷劍刺進他的心髒,一點一點地刺穿身體,再猛地拔下來,帶出滿腔鮮血迸濺。
她說“恭喜”,一雙清澈的無法掩藏內心痛苦的眼睛看著他,包含著無限難忍糾結的情緒,又一次痛在他心上。他不忍去看,不想去聽,卻又不得不讓自己冷漠起來。
他說“謝謝!”聲音猶如冬天裏的淩晨,每說出一個字,哈氣都會凝結成冰。
所有的目光像一把寒劍戳進她心窩子裏,齊刷刷地看著她和他。萬籟寂靜,沒有一絲聲音,她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從沒分開過,仿佛這是第一次相識。隻是,這是百思達的會議室,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早已開始也早已經結束。
他握住了她冷若冰霜的手,像在機場的那個早晨一樣冰冷至極,冷至心扉。忍不住讓人再握一會兒,有點暖氣才放手。
他還是放手了,眼底溫柔殆盡,是冷如冰霜的漠視,是陌生的表情,令梅曉心膽寒。
他必須活著,苟且地活著。必須冷漠,毫無表情地冷漠。
那天用頭部撞了青花瓷後昏倒,被送往醫院。醒來之後不說一句話,無論父親怎麽勸怎麽說都無濟於事。雪瑩來看他,也被他趕走了。
那時他想到了死。
高價買了一瓶安眠藥,一次吃下去,卻被父親發現了,沒有死成。父親卻心髒病發病倒了,被送往急救病房,病發的時候還叫著他的名字,那一刻他看到父親蒼老了許多,他們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親人,背井離鄉來到美國,父親一個人受過的苦他看不到卻知道,小時候父親經常很晚才回家,一回來就是一身臭汗味,累的連澡時間都沒有倒下就睡。那時候父親在碼頭做苦力。後來父親去做銷售,一棟樓一棟樓賣防汗鞋墊,被人罵趕出小區。
而從小,父親給他的總是最好的。他從來沒有吃過苦。
父親進了病房,沒人再阻礙他,那時候是離死神最近的時候,他可以再吃一次安眠藥,可以割腕自殺,隻是一想到還在病房裏的老父親,心不能言說的痛。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不斷問蒼天,仿佛問多了,就會知道答案。
父親醒來,哀求護士要去看兒子,護士不允許他下床走動,一定要臥床休息。
秦冉站在門外,透過玻璃,心在泣血。
他很自己。
父親說:“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兒子,你是我的全部,答應我,活下去。”
老淚潸然。
櫻花飄落。
死神屏住呼吸,一起寂靜。
“爸,我會和雪瑩結婚,以後永遠也不回青溪鎮。”話未完淚已落,心在顫抖。
如今,再回青溪鎮,就是要狠狠地傷害她,讓她從此忘了那段不倫之戀。也許這樣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安排。永遠不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隻當愛上了一個負心的人。
百思達的會議室,所有的目光開始分散。
他一遍一遍聽工作人員介紹,一張張樣圖看過去,卻心不在焉。
她一個字也沒聽見去,腦子裏嗡嗡的,所有的聲音都是一個調,都是嗡嗡的,分不清誰說的,也分不清說的什麽,隻是嗡嗡地響。
這幾天聶風家人沒有再去打擾林璐,梅曉每天都帶去各種骨湯給林璐補身體,不再提聶風。
沒幾天林璐辦了出院手續,抱著可愛的聶淩雲一起回家,林璐給淩雲取了個小名,叫“寶兒”,寶兒是她的心頭肉。保姆已經把嬰兒床支了起來,鋪了很多軟綿綿的棉絮,寶兒躺在裏麵一點也不會覺得難受。
她坐在嬰兒床旁邊,看著吃的肥嘟嘟的寶兒,心心滿意足地哼著搖籃曲。
忽然“哐當”一聲,門被撞開了,保姆驚慌失措,林璐看到聶太太進來了,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張口就問林璐要孩子。
“越久越舍不得,幹脆今天我們做個了斷。”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奪走我的孩子,不要不要……”林璐驚慌失措地撐開雙臂擋在嬰兒床前麵,不讓任何人往前一步,靠近寶兒。
“二十萬你已經拿走了,還霸占著我們聶家的孩子幹什麽?”
“他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林璐看著嬰兒床裏,寶兒睡的好甜美,正做著甜甜的夢。
“那就把二十萬拿來?”聶太太咄咄逼人,一步步靠近林璐。
“不要不要不要……”
“早一點解決,你就少一點傷心。”
“求求你,不要抱走寶兒。”她拽著聶太太的衣袖祈求著。
哇哇哇……
清脆的嬰兒的哭聲,響徹整間房子。
“寶兒,寶兒。”林璐驚慌失措地抱起寶兒,小心地哄著,喂他吃奶,給他哼歌,寶兒卻還在哭,哭個不停。
“你哄不好我有月嫂,你給我。”聶太太過來一把奪過寶兒,寶兒哭的更響了,一個猝不及防,林璐現孩子沒了,發瘋一樣地攔著聶太太,不讓她走。聲淚俱下地祈求。
“不要帶走寶兒,我求求你,我會把錢還給你,請你把寶兒還給我,把寶兒還給我……”林璐語無倫次,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麽,隻知道抱著聶太太的腿,求她,不讓她走。
“張媽,把孩子抱走。”
聶太太把孩子給了林璐的保姆,林璐驚愕地發現自己的保姆竟然聽從聶太太的吩咐,抱走了孩子。
“張媽,我的孩子。”林璐不顧一切地想要追上張媽。
“你為什麽抱走我的孩子?”
原來張媽一直都是聶太太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林璐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不斷地被拉進黑暗裏,長大了嘴巴,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等她醒來的時候,看到梅曉坐在身邊,抱著梅曉痛哭,嗚咽的哭聲打碎了梅曉的心,亦如當年母親被拋棄一樣,林璐不但被拋棄,孩子還被奪走了。
一直哭,哭的累了,她抬起星淚斑斑的臉,肌肉抽搐,嘴角顫動,眼光流轉著無法言說的痛,沒有辦法咽下一句話,也沒有辦法吐出一句話。
“到底怎麽了?”梅曉不能不問,林璐的樣子不能不讓她擔心。
一問,林璐的眼淚又撲朔朔地落下來,似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心在發顫,每一聲呼吸都是被驚嚇的瑟瑟發抖,抱緊梅曉。
過了好久,林璐才把一切說出來,原來背後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心酸無奈。
從小聶風就是她心中的王子,她努力地考上他所在的學校,初中、高中、大學,仿佛是他黑夜裏看不見的影子,總是遠遠地看著他。
直到菲特油漆的策劃,她才有機會跟他說話,從一開始的學長學妹到朋友,十幾年的思念一發不可收拾,漸漸地愛到離不開他。
聶風也開始走進她的生活,他們頻頻約會,對林璐像對黑夜的珍珠,整個黑幕中隻能看到她,也讓林璐一度為這樣不曾斜視的目光迷失了方向。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直到林璐有了聶風的孩子,那時梅曉惡語傷害要她打掉,她偏偏執著地認為相愛就是一切,隻要她愛他,他也愛她,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就讓這份感情,幹淨地隻能容下他們兩個人,再不去想不去看旁的東西。一顆心完全為彼此悸動。
突然有一天,林璐的母親生病了需要住院急需手術費,每天的住院費高達五千塊,隻折騰了半個月家裏的積蓄便用完了。日漸蒼老的父親和病危的母親讓她手足無措,看著日漸隆起的肚子,有何顏麵去見父母?!
於是,她向聶風求助。
聶風的一句話更是把她打進了地獄,永劫不複。
“你也知道她一直沒有孩子,我們也算名門望族,不能無後,你把孩子生下來由她撫養,我……”
話沒說完,林璐已然明白,一股寒光冷箭刺過來,生生地紮進柔嫩的肌膚,猩紅的血液流出來,全身顫栗的疼痛。
她沒有別的路,隻能接受。隻是提了一個條件,在懷孕的這段時間要他陪她。
寶兒在肚子裏一天天變大,有時候踢她一腳,聶風側過耳朵貼在肚子上傾聽,溫馨的畫麵,有時候林璐會想要時間停留在這一刻,還像恩愛的情侶一樣,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那天,那個女人來了,高傲地從錢夾子裏拿出一疊錢,扔給她。
告訴她:“從聶接近你的第一天就是要利用你生孩子,不要天真地以為我讓他陪著你,你們就能在一起。沒有我,他什麽也不是。”
那一刻,她哭天喊地,沒有人應。
肚子裏的小生命小拳頭柔柔地敲著肚皮,迫不及待地想爬出來安慰媽媽,所以寶兒從一出生就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直到那個女人把她抱走,寶兒哭的聲音沙啞。
“我不能沒有寶兒,我不能沒有寶兒……”她的聲音蒼涼的無力。
“我找聶風算賬,他算什麽男人,簡直是畜生。”
“不要,我不想傷害他。”
“你醒醒吧,別做夢了,現在還為他著想,他想過你嗎?從生完孩子到現在他看過你幾次,說過幾次話,你心裏比我清楚。這種人就應該千刀萬剮,出門被車撞……”
“不要詛咒聶,他也是逼不得已的。”林璐淒楚的臉讓梅曉覺得“天真”是個可怕的詞,可是生在愛情裏的人,誰不是天真的一塌糊塗,她又何嚐不是天真的癡呆,隻有旁觀才能看清一切。
不顧林璐的阻攔,她一定要去找聶風問清楚。
聶風家,遠遠就能聽到孩子的哭聲,“奶媽、月嫂”,“奶粉、玩偶”的焦急叫喚聲充斥著聶家,可是無論是誰,無論什麽玩具,都沒有辦法令寶兒開心。
“寶兒不餓,也不想玩,隻是想媽媽了。”梅曉淡淡地說,眼裏是冷漠的鄙視的目光,是憤怒的不屑的目光。
“寶兒是剛剛睡醒了才鬧的,平時他很乖。”聶太太說。
“就這樣搶了人家的孩子心裏不會不安嗎?晚上睡覺不會做惡夢嗎?用欺騙的方式騙取一個善良天真女孩子的感情不覺得羞愧嗎?”梅曉對著聶風,句句緊逼,聶風心神不安,內心翻騰惆悵,滿是愧疚。
聶太太看到聶風被問的啞口無言,羞愧地垂著頭,像犯罪的小可憐蟲。把孩子抱給保姆,擋在聶風前麵,語氣淩人地說:“梅總今天來是什麽意思?二十萬是她自己答應交換的,如果後悔的話,大可以把錢拿來。一間從天而降的公司,身價翻了幾倍,什麽是交易,我想梅總您更清楚吧?!”
問的梅曉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麽。關於她用一間公司交換秦冉的故事不脛而走,怎樣的傳聞都有,平時她絲毫不去理會,而今天,這種交易的恥辱湧上心頭,竟然無言以對。
訕訕地從聶風家出來,想著聶太太那些話:“寶兒在這裏有爸爸媽媽有奶奶,有享用不盡的財富,將來會有良好的教育,會成為優秀的人才。跟著那個女人呢?隻會吃苦,單親媽媽有多辛苦我想不用說您也明白。”難道要林璐一個人撫養孩子嗎?懦弱的男人連句話都不敢說,何況為她離婚。
梅曉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她知道那種滋味,媽媽難受她也難受。每次她考到第一名,總有人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會指指點點“她沒有爸爸,媽媽也死的早”,然後是一路議論的聲音,過去的梅曉會跑到他們前麵,麵色凝重,眼神冷漠地質問別人為什麽要議論她的身世,跟他們有什麽關係,如果那些人不服氣,她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和他們打架,就算臉被抓破,也毫不鬆手。後來的梅曉知道,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議論她也不是三兩個人的事,幾乎所有認識不認識她的人總要說上兩句。
那些日子,真是美人魚走在陸地上,每一寸移動都是鑽進心裏的痛,沒有腳隻能緩緩移動,沒有爸爸隻能被人一句一句地說。
林璐還年輕,不應該承擔這種無盡的苦。她應該是黃色的開的鮮豔的向日葵,充滿陽光的味道,而不是隻有深夜才開化的夜來香,一到白天就不得不萎靡了。
她勸林璐放棄,到另一個城市,換一個生活環境,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也許不會再愛上別人了,也就再也遇不上這樣無恥的人了。那樣的生活單調卻沒有負擔不了,品不盡嚐不完的人生苦酒。
“既然聶家人把寶兒當寶一樣,你放棄吧,那樣你會活的很累。”梅曉不忍看林璐淒楚的模樣,眼睛紅腫,臉色發白,咬緊了嘴唇才能令心情穩下來,才能製止要掉下來的眼淚。
“我不能沒有寶兒,我不能沒有寶兒。”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嬰兒**擺著軟軟的棉絮,小小的枕頭,還有一個洋娃娃,林璐伏在嬰兒**,一手輕輕地拍著洋娃娃,一手扶著嬰兒床,哼唱著寶兒最喜歡聽的歌。
夜,暗的無光。星星,隱藏起來了,天空都是黑壓壓的烏雲,整個世界都黑暗了。
已經十月,天涼了,一地的落葉風一吹無根地飄來飄去。
青溪鎮的老柳枝條垂的很低,幾乎能掃到地麵,風吹過,擺動起來,帶來一股陰冷的風。古樸古香的青磚綠瓦以往是那麽凝重,現在掛上了各色的彩帶,洋溢著幸福的氣氛。高高的蘆葦**已然婆娑骨瘦,池塘裏的一池殘荷,也隻能留著聽雨聲了。
沒有人看頹敗的殘荷,沒有人看骨瘦飄揚的蘆葦**,大人小孩臉上掛著喜悅的笑容,過幾天就要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了,這比青溪鎮過年都熱鬧,都要燈光熠熠。
大紅燈籠,大紅綢帶,大紅舞台,大紅地毯……一切都耀眼生輝。
梅曉坐在池塘邊的舊石凳上,石凳涼涼的,許久沒有人坐過。沒有嬌豔的荷花,沒有碧綠和荷葉,這池河水便沒有了生機嗎?沒有人觀賞了嗎?
隻記得“留得殘荷聽雨聲”,這該是多麽敏感心細的人說出的話,隻有在命運苦果的輪回中掙紮過的人,才能體會殘荷聽雨的心境。
大紅燈籠,大紅綢帶,大紅舞台,大紅地毯……大紅色遮住了青溪鎮的一切原汁原味。大紅色遮不住鳥兒從身上拔下來的刺,帶血的刺匯成一條紅色的河,那種紅色比大紅的燈籠、大紅的綢帶、大紅的舞台、大紅的地毯還要殷紅,還要深重。
荷花為了愛上秋天,一點一點地拔去了身上的彩色,殘荷枯影,而秋天回報的一場細雨,滴進荷的心裏,一點一點浸潤,待到明年夏天,又是一場輪回,生命絕豔,熠熠生輝的荷花。
隻是梅曉,拔掉了刺,已經沒有了報複的心,已經沒有了仇恨,沒有了防備,將一顆敏感的、脆弱的、易碎的心剖出來,卻換來冷眼旁觀,漠然一視。
鳥兒拔掉了刺,淚眼問佛祖“要怎樣的犧牲才能換來王子的回眸一笑”。
佛笑而不答。
鳥兒又急急地問;“五千年的跪拜嗎?我願意。”
佛仍然笑而不答。
鳥兒又說:是不是隻能一死,萬劫不複,不再輪回,魂飛魄散,才能引得王子回首相望,淚垂不止,惜惜相望呢?我願意。”
佛感動了,給了鳥兒最後一次機會,喚回王子的心。
王子和公主的大婚,鳥兒拔掉身的刺,企圖喚回前世的記憶,王子怒視著,命令侍衛把這個藐視殿堂的小鳥帶下去。鳥兒拔掉了刺,亦沒有了翅膀,飛不起來,侍衛將她架起來。忽然鳥兒掙脫了侍衛,拿起地上的刺,一根一根又紮進心裏,全身刺痛,血流不止。
王子終於回頭,每一根刺都刺在靠近心的地方,刺一根根折斷,折進身體裏,劃傷脖頸,畫出血紅胎記的輪廓。王子終於記起,手捧鳥兒,淚垂不止。
鳥兒含笑魂飛魄散。
有你在的生生世世,怎樣的結局都好!
梅曉泣不成聲,留著殘荷聽淚聲。
雨落在衣衫上,落在殘荷池,落在石凳上,落進梅曉心裏。仿佛上天聽懂了她的低訴,要把這樣悲痛的哭泣傳到他的耳朵裏,雷聲轟鳴。
如今,她已不再害怕雷聲,不再需要音樂盒,不再害怕停電。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有了一個他。
轟鳴的雷聲,滂沱的大雨。
秦冉手捧著小瓷杯,熱水冷了又添熱水,圖案消了又浮現。忽然窗外陰雲密布,雷聲轟鳴,大雨傾瀉如注,窗外暗淡。
那雷聲似乎在呼喚他,震耳的雷鳴像嗚咽的哭泣,讓人心痛到骨子裏去。
驅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碩大的雨點落在擋風玻璃上,不斷地衝刷清晰又落上雨點,像中毒的那天,隻知道行駛沒有目的,直到停在青溪鎮的河邊,那時的荷花開的正嬌豔,那時的綠柳很清新。
把車停在可以避雨的地方,梅曉已從另一次走過,擦肩。
他坐在剛剛她坐過的石凳上,被雨水衝刷了無數遍,在涼涼的十月,似乎石凳還有溫度,仿佛那天,車開的很快,停在這裏,抱著她親吻,輕柔的唇沾染了濕潤的雨壓在她的唇上,忘我地親吻,沒有雨,沒有河,沒有柳,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一切,隻有他和她,緊緊滴擁抱,再也不要分開。
殘荷一池,雨落濺起滴答的聲音,仿佛一個個叩問。
她已到三生崖下,抬頭,已看不清三生崖的模樣,隻有如注的雨打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他,離開小河塘,來到三生崖,她離去的背影卻在瀑布如簾的雨裏越來越模糊。用她仰望三生崖的姿態站在同一個地方抬頭仰望,滿眼裏,滿腦子裏都是揮之不去越來越清晰的過去。
她來到石洞裏,拿著石頭摩擦,擦出火花,拿來沒有燒盡的柴點著。
火苗映出媽媽的樣子,媽媽臨死都拿著那張發黃的舊照片,手握的緊緊的,一直帶進棺材裏。
火苗映出過去的輪廓,他抱著她緊緊地抱著,滿是著急溫軟責備的活“你不能睡過去,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眼裏有淚,無需擦拭了,流到幹涸也沒有人看見。
站起來要回家了,走出石洞。一個人走了進來,隻是雨簾遮住了一切,等到他看到仍然燃燒的柴禾衝動地想跑出去驚呼她的名字,隻是嘴未張開,淚已潸然,模糊的雨,模糊的距離,他們之間沒有再也不會有交集。
血脈相連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傷害。
天氣晴朗,秦冉大婚的日子,整個青溪鎮都放著輕鬆歡快的音樂,新娘子的妝很好看,拖尾的白色婚紗襯出嬌容的模樣,人間的仙女。
隻是秦冉憂心忡忡,戒指給司儀的時候,給的是女款的“三生戀”,雪瑩見了,心情低落,臉上陰雲,雪瑩媽媽笑語盈盈地打破尷尬說:“咱們小冉可是準備了兩個戒指供雪瑩挑選,真是體貼。”
媽媽白了雪瑩一眼,雪瑩不得收起陰鬱不滿的表情,很開心地說:“原來小冉哥哥希望我們下輩子還做夫妻,就像世界頂級設計大師杜拉費德列對最愛的人那樣,好,如果你喜歡我就戴這枚戒指。”
不知道他怎麽買了這枚戒指,挑婚戒的時候眼裏隻有這顆“三生戀”,竟然趁不注意買了回來。心裏泛起一陣陣醋意,算算的,也疼疼的。
“你一直坐在這裏就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一起了嗎?”周鵬走了過來,自從結婚之後又羞辱了她一番,心裏仍然不能放下,是因為有太多的愛,才有了那麽多怨恨和不滿。
但如今,看著梅曉心如死灰,麵無表情,隻希望她能幸福,希望她快樂。
梅曉扭頭,看到了他,越發的有成功人士的範兒了,隻是離她的周鵬哥越來越遠了。
“你是來嘲笑我羞辱我的嗎?那你應該高興了,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梅曉冷笑著。
“你有了一直都想擁有的公司,地位和財富。”
“從小到大,一直是你最了解我,原來在你眼裏我也是這樣一個人”,梅曉冷笑地自嘲,不斷地往上爬,不斷地想擁有物質的安全感,到頭來是拿愛情換來的虛假名利,又有何意義。
“我以為你愛的是秦冉的背景和他的錢,後來你看上了陳老板的錢,便拋棄了秦冉。我知道你心裏有許許多多的仇恨沒有辦法控製自己,所以我娶了媛媛,隻是要讓自己變成你需要的人。可是,我錯了。那些不過是你假裝堅強冷漠的表象,你還是那個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小女孩。”
周鵬說的她淚眼朦朧,心在顫抖。
“這麽愛他,就把他找回來啊。”
梅曉抽泣著,她何嚐不想把他找回來,現在的她又應該以怎樣的麵目站在他麵前呢?曾經被她深深傷害過的人,還會原諒她媽?
“他是愛你的。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不會幸福,和自己不愛的女人結婚,是最最痛苦的事。”周鵬喃喃地說,仿佛不是說給梅曉聽,是自言自語的。
是真的嗎?咖啡館一個短發清瘦的女子走上台,輕輕地朗誦了一首詩,獻給天堂的愛人。
我把夜讀作你的憂鬱
我把雨讀作你的哭泣
當幽咽的簫聲送來陰冷的風
我的你已經遠去
我把淚化作哀婉的音符
我把發化作綿綿哀思
如果天堂沒有纏綿的歌
請你一定,
一定讓我追隨你
……
聲音哀婉動人,纏綿悱惻,沒有伴奏,隻有輕聲如泣如訴的聲音顫抖著輕念。
“請你一定,一定讓我追隨你。”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生生死死,他看她一眼,她便快樂地死去;他不看她,她會痛苦地死去。有他在的生生世世,怎樣的結局都好。
梅曉告訴自己一定要去把他找回來,就算漠視,就算冷若冰霜。
“你不能去。”一個人喝斥住她。
朗生一直看著梅曉,怕她想不開,怕她擾亂婚禮。
“我不用你管。”梅曉聲音冰冷,神情冷漠。這個已經毀了她一生的男人,還要阻擋她追尋幸福的腳步嗎?
“你們不能結婚,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說什麽?”
“你們是兄妹。你姓秦不姓梅也不姓朗。”
“你騙我,你故意的,你故意騙我……”耳朵嗡嗡地響。一定是騙她的,媽媽從來沒告訴她這些,就算臨死了也是讓她找朗生,一輩子看到發黃的那張照片是媽媽和朗生在櫻花樹下唯一的一張合影。
媽媽不會騙她。一定是朗生騙她,他恨媽媽,他要毀了她的幸福。
“我是你的女兒,我是你的女兒……”眼淚婆娑傾注如雨,她搖著頭不相信。
三十年前。
那是一個櫻花盛開的季節,潔白如雪的櫻花落了一地,輕輕從灑落的櫻花瓣上走過去,腳底生香。嬌羞的絹絲和朗生留下了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合照。
那時,秦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朗生是教書先生的孩子,絹絲是當地女子學院的才女校花,是秦嶽和朗生心目中的女神。因為追求絹絲而互相認識,成為很好的朋友。
很快絹絲被朗生溫文儒雅的氣質所吸引,選擇了朗生。有一天朗生要出差幾個月,臨行前,秦嶽舉行踐行,在秦公館的小花園裏,朗生和秦嶽很快醉了,朗生被送回了家,第二天沒有道別留給絹絲一封信就到外地上任去了。
三個月後回來,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朗生求婚,要把絹絲漂漂亮亮地娶進門。可是就在婚禮前一夜,和秦嶽喝酒,醉酒中秦嶽愧疚地痛泣,說對不起朗生,輕薄了絹絲。
朗生如五雷轟頂,一腔怒氣爆發出來,掀了小酒館的桌子,揍了秦嶽一頓,回到家大罵絹絲不守婦道。
第二天的婚禮照常進行,隻是娶的不是絹絲,是另一位傾慕他已經的名門小姐。
秦嶽酒醒後悔不當初,後來秦嶽的父親賭博輸光了家產,秦嶽跟著母親移民到了海外,從此很少聯係。
他們也再不提絹絲。
直到朗生看到梅曉和秦冉在一起,無論怎麽做都無法阻止他們在一起,他寫信給秦嶽,訴說了這一切。秦嶽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於是才有了後麵的贈公司逼婚。
根本不是什麽交換,而是一個父親的愧疚。
梅曉聽著這一切,像是別人的故事,這怎麽可能,她不相信。
“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梅曉嘴裏不停地念叨重複這句話,似乎是一個咒語,隻要念到自己相信是“騙人”了,就可以不相信了。
掙脫朗生的手,發瘋一樣跑出去。